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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吴商妇 李文德 王芳闻 11005 2024-11-16 06:03

  在周莹继承的商号中,距安吴堡最远的是藏北草原的茶庄分号。她成为安吴堡主子后,由于集中精力处理江南逆叛和四川内乱,安内攘外,根本无暇过问分散于迪化、兰州、西宁、银川和藏北专事经营茶叶生意的各个分号。初步安定了内部,化解了纠纷,吴氏家族一分为五后不久,从藏北突然传来一封告急信函,信是藏北茶庄分号大掌柜赵道格尔亲笔手书,经过两个月零一天时间才送进安吴堡的。

  周莹看完赵道格尔告急信函,一分钟没停,便召来了骆荣、房中书、王坚等亲信,共同研究如何处理藏北茶庄分号遇到的问题。

  赵道格尔和藏北茶庄分号由于道路遥远,信息闭塞,对安吴堡近五年内发生的变故可谓一无所知,故信是写给吴尉文的。近五年来,赵道格尔曾几次想到安吴堡一行,都因妻子卧病在床而未能成行,每年他只好将上缴安吴堡利银,假手成都川花总号转呈。当市场变化波及茶市,茶叶经营在价格上连连下挫,跌至谷底的时候,他再也坐不住了,想派人东上,又担心路上发生问题,最后趁马帮赴陕,才托马帮把信带进安吴堡。

  一石激起千层浪。就在周莹召来自己手下,研究如何解决藏北茶庄分号的问题时,川北、兰州、西宁、银川等地分号,也先后传来信息:茶叶的价格一日三变。

  周莹坐不住了,急如热锅蚂蚁般问骆荣:“骆叔,老爷在世时,是咋样处理这种问题的?”

  骆荣说:“老爷在世时,从没遇到过茶叶行情如此大的波动,个别品种上升下浮是常事,由各商号根据当地行情,酌情处理。”

  房中书道:“茶叶价格小幅波动不影响大局,这次茶叶市场行情变化,我看来势汹涌,处理不当,必将影响全局,我们是得早做思想准备,以免临阵乱了手脚。”

  王坚笑道:“房叔的话等于没说,咱们半夜聚到一块为啥?商量对策呀。”

  周莹也忍不住说:“咋答复赵道格尔的信呢?”

  骆荣说:“给藏北写信是远水救不了急火。我看先不急于给赵道格尔回信,即便回信,快也得两个半月才能送到他手里,到时候,就是一百座茶山怕也会被火烧成灰了!”

  王坚说道:“骆叔的话有道理。这次茶叶价格下跌绝非小事,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解决的办法,若顺其自然,咱安吴堡危矣!”

  周莹一时也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挥挥手说:“大家先回去吧。”

  人散了,王坚并没有走,周莹瞅了他一眼说:“你有啥想法说出来,不要打哑谜了。”

  王坚笑道:“我在你面前打哑谜做啥?我只是怕说出来,骆叔、房叔两个老头儿反对,才等他们走了再说给你。”

  周莹坐下来说:“行啦,别绕弯子了,赶紧说吧。”

  王坚道:“眼下茶叶行情一日多变,是近十年来少有的,我虽对茶叶市场行情知之甚少,但依我看,滞销的主要原因,不外是市场太过饱和,自然也会存在人为原因。如果原因找不到,便盲目而动,只能把事情搞得更糟,所以,我认为咱们不妨先对茶叶市场做番了解研究,找出病因,心里有了数,对策也就找到了。”

  周莹说:“你这办法怕远水解不了近渴,盆水泼不灭大火。”

  王坚说:“枯水而为,亦不足取。做买卖,盈亏是一种必然,只要能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就行,少奶奶对此无须太过苛求为上。”

  周莹说:“你看让谁去做市场调查?”

  王坚说:“我给少奶奶推荐一个人。”

  周莹问:“谁?”

  王坚说:“岐山邓监堂。”

  周莹一惊:“邓监堂,他能答应我的聘请吗?他可是咱关中出了名的心高气傲之人呀!”

  王坚说:“少奶奶只要心诚,就能把邓监堂请进安吴堡来,让他为少奶奶出谋划策。”

  周莹说:“据我所知,邓监堂自和马合盛竞争失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曲高和寡苦了他,也害得他举目无朋。眼下,我若去请他出山,他要给我吃闭门羹咋办?”

  王坚笑道:“心诚则灵,少奶奶心诚了,还怕邓监堂不动心?”

  周莹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你的话有理,让我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王坚退出房门走了,周莹坐在灯下,想过来思过去,足足想到四更天,才一拍桌子自言自语道:“我就去会会邓监堂这位傲气十足的奇人,我倒要看看,他是九头十八臂的神仙,还是三头六臂的狂人。”

  第二天天刚亮,周莹便起了床,和王坚一道,在四名保镖保护下,跨上坐骑奔向岐山。

  邓监堂家在岐山城外数里远的一片塬坳中,一座高房大院成为他闲居的福地洞天,因为他的老婆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中丫鬟、仆从一应俱全。自与陕西大茶商马合盛对着干,争夺茶行老大失败后,一直杜门谢客。周莹的突然出现,着实令他大吃一惊,因为在他心目中,周莹作为安吴堡少主,实在是嫩了点,要想管好安吴堡那一摊子,绝非说话般轻松。再说,一个小寡妇,若成年累月在人前抛头露面,难免惹是生非,闹出说不完道不尽的闲言碎语甚至绯闻来。一旦如此,她又能在生意场上做出什么令人心服口服的大事来?所以,在把周莹一行让进堂房坐定后,开口便说:“少夫人是不是进错了门?我邓监堂和令公曾有过几次交往,但从未与少夫人谋过面,少夫人突然到寒舍造访,究竟不知为了啥?”

  周莹欠身道:“邓老前辈乃关中名人、商界精英,作为晚辈前来向你老求教,乃很正常的事,你老千万别把我们撵出大门呀!”

  邓监堂哈哈大笑道:“少夫人话重了,俗话说,有理不打上门客。我邓监堂咋能做出那种无礼的蠢事嘛。”

  周莹这才言归正题说:“邓老前辈必然知道,眼下茶叶市场变化巨大,价格连续下跌,市场饱和,茶叶滞销,安吴堡茶叶总号下属各分店,如今已到了燃眉程度。我前来岐山就是想请前辈出山,在安吴堡急需帮助的时候,伸出手来,扶周莹一把。”

  邓监堂忽地坐直了腰,侧身面向周莹严肃地说:“我邓监堂虽有过五关斩六将的往事,但最终则败在马合盛手下,昔日生意场上败将,还能有啥大的作为?少夫人,你来找老夫出山相助,是不是高估了老夫的能力?”

  周莹说:“前辈差矣,成功与失败是生意场上的常事。前辈与马合盛在生意场上较量的结局,虽见了高低,但并不能证明前辈就是真正的失败者,马失前蹄不等于千里马成了残驹。我之所以前来请前辈再次出山,因为我相信,前辈的智慧必定能找到助安吴堡茶叶经营走出困境的良方妙药,从而引领西部茶叶市场重整旗鼓,为咱陕西茶商争回失地。”

  邓监堂微笑道:“少夫人把邓某看高了,看高了。”

  周莹心想:看他笑容,请他出山相助之事,怕有点希望了,便一转脸向王坚使了个眼色。王坚会意,起身离座,将放在身边的礼品递到周莹手里,周莹双手捧给邓监堂说:“周莹来时匆忙,没给前辈带什么贵重礼品,这是晚辈一点心意,还请前辈笑纳。”

  邓监堂双手接过礼品一瞧,正色道:“少夫人礼重了,这尊镶玉嵌珠宝座的金佛,据我所知,乃先公在世时十分看重的珍品,少夫人如今送给了老夫,老夫实乃不敢夺人之美!”

  周莹笑道:“前辈言重了。”

  邓监堂被周莹的见识和气量打动了,他三天之后只身进了安吴堡。

  邓监堂对安吴堡在西部茶叶市场上的领袖地位有着深刻的印象。他不会忘记裕兴重茶庄总号和设在兰州的分号掌柜胡服九成为陕西茶商通行领袖的往事。如果没有吴尉文当年的知人善用,发现胡服九的超群智慧,陕西茶商就很难成为独树一帜的茶叶大军,足迹最终遍及中国西部辽阔疆域,从而沟通了大江南北茶道,成为边茶贸易的通行领袖。吴氏和马合盛作为陕西茶商的代表人物,他们的贡献将永载史册,成为后人的榜样。尽管他邓监堂败在了马合盛手下,但他又一次出山辅助周莹重振茶道,就证明了他邓监堂是一个能站得起也能蹲得下的汉子。

  周莹对邓监堂说:“邓叔,裕兴重及分号的生死存亡,兴败荣辱,我全拜托你老了。”

  邓监堂问:“如果我管砸了,你怪我吗?”

  周莹果断地说:“如果我怪了你,就等于否定了自己。”

  邓监堂又问:“如果我不能把裕兴重引出迷途,你责罚我吗?”

  周莹严肃地说:“上天永远不会责罚一个尽心尽力的人。”

  邓监堂再问:“假若我把安吴堡的茶经念歪了,赔光了,你将如何面对?”

  周莹认真地说:“财富的长消就像人的生死一样自然。它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我大死后我和母亲也经历过财富流失的困惑,但我们挺过来了,因为在我们头脑里,财富只是人生道路上的一种助力,而不是生命的全部。”

  邓监堂正色道:“有少夫人这些话,我邓监堂心里有底了。”

  邓监堂并不急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当他走进设在泾阳县城的裕兴重茶庄总号时,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维持日常生意,不赶浪掀涛,不抛售一两茶叶。并再三提醒伙计们,滞销并不可怕,生意场上最可怕的是做墙头草。他给各分号发出的第一封信,写得十分清楚:茶价暴跌,卖茶越多,赔得越多,静坐静吃,天塌不下来,静待市场变化。各分号的掌柜、伙计们急得团团转,一再要求随行就市,但均被他严词拒绝。周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但又不便于出面对他发号施令,因为她不能违背当初授权给邓监堂时说过的话,许过的诺言,她不想成为一个朝令夕改,说话不算数的东家。如果那样,她在下属心目中,将会变成怎样一个人呢?言而无信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毒药,她死也不愿往肚子里咽呀!

  骆荣、房中书对聘邓监堂出任裕兴重茶庄总号的大掌柜,一开始便极力反对。因为他们领教过邓监堂的手段,吴尉文在时,他们不止一次和邓监堂交过手,邓监堂为人精明耿直,人人侧目以待,但对他在生意场上的心狠手辣,却是不敢恭维的。因了这一点,吴尉文对他采取了绕道走的策略,在茶叶买卖中绝少与他较量,这样两人才保持住了以礼相待的君子之交。而设在泾阳城内的另一家茶庄的东家马合盛,在与邓监堂的交往中,却采取两雄不能并存的方法。马合盛以经营泾砖成名。他经营茶叶很注重质量,不求数量,对茶叶制作把关严格。买茶必须在春天,收购产于高山的头茶七八成,子茶不过两三成,而一般商家则是头子各半,他家的茶质量因此高过别家一筹,使他的茶叶在民众中有口皆碑,远走口外。吴尉文对他格外看重,学着他的样儿做茶叶买卖,很快成为与马合盛齐名的大茶商。他们每一次向西北偏远地区运茶,都是上百峰骆驼组成浩浩荡荡大军,一路走来,驼铃叮当,前呼后拥,蔚为壮观。当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太后逃到西安时,周莹用骆驼和马家共同运送官米,帮了官府大忙,慈禧太后高兴地对周莹说:“你们做了好事,不愧为大行商啊!”马合盛为人机智善谋,听到慈禧夸奖后,认为是千古难逢的机会,便把自己的旗号变为“大行商马合盛”做招牌,并做了一面奉旨运茶的旗帜,插在骆驼头上,各州县见到后莫不开门让道,任其自由自在地通过,成为陕西茶商“奉旨运茶”传说的由来。

  邓监堂由于贪快求多,对时局缺乏敏感,最后败在马合盛手下。

  现邓监堂成为周莹旗下一员主将,把裕兴重总号下的各地茶庄分号总揽在手,这又燃起了他创业的激情和渴望做茶商老大的雄心。为了实现一番抱负,他事必躬亲,不辞辛苦,走南闯北,放开手脚干了起来。为了把滞销的茶叶保住,他冒不测风险,硬是顶住压力,坚持囤库待机,因为他深知“贵极反贱,贱极则复贵”的价格反弹规律,只要顶住眼前的一时萧条,就会否极泰来。正如他所预料,时过九月,茶价突然上升,再次出现一日三变的行情,裕兴重和其旗下分号积库茶叶,眨眼物以稀为贵,赶在新茶上市前大好商机,一销而空,不经意间为周莹赚回了四百万两银子。各地分号凡遵照他指示,囤茶于库待机而销的,都赚了钱,而且赚得钵满盆溢。那一年,周莹奖励赚钱茶叶分号的掌柜店员时,破格重赏了邓监堂一院建筑面积为六千二百平方尺的住宅,奖银八万五千两,玉如意两柄,佛手一对。邓监堂费尽心血创制的“天泰牌”泾砖商标,成为陇地牧民眼里的名牌。他一改败于马合盛时贪多求快的毛病,在经营上稳扎稳打,锐意进取,使裕兴重名气日盛,后期压倒了马合盛,占据了陕西茶商的头把交椅。马合盛败在邓监堂手下,愤愤不平中,把在泾阳的总店搬回了他的老家民勤县,从此一蹶不振。直到死他也没想明白,周莹到底用啥法子把邓监堂变成了一个非凡的茶商。

  周莹为把陕西安康的紫阳茶、汉中的午子仙毫茶叶推向市场,从根本上改变陕、甘、宁、青、新等地区茶叶市场上被江南原茶和云南普茶统治地位的状况。她对邓监堂说:“咱陕西产茶叶质量和江南茶云南茶相比,在加工工艺上大同小异,陕西茶叶曾远销甘、宁、青、新等地区及中亚一些国家。自从明朝初年,咱陕西泾阳人创造了‘茯砖茶’,由于是用官引制造,交给官府销售,又叫‘官茶’‘府茶’。在明清时期六百余年间先后生产的‘马合盛’‘泰合诚’深受西部地区青睐,被誉为‘中国官茶妈祖’‘丝绸之路名茶’。后来人家云南普茶从产地出发,经大理、丽江、中甸到西藏左贡、昌都抵拉萨,然后继续前行把普茶销往缅甸、不丹,经尼泊尔到印度等国家和地区。可咱陕西人抱残守缺,一条路走到黑,茶叶生意越做越小,到如今连老祖宗给留下的财富也当成石头抛在山旮旯里晒着,任其自生自灭,搞舍近求远劳民伤财贩运江南茶叶的买卖。经过这次茶叶价格暴跌造成的损失,我们应该从中得出些什么教训,值得认真思考一下,不然,过不了两年,我们还会犯同样出力不讨好的错误。”

  邓监堂听了说:“少夫人所言有理,咱陕西愣娃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守住家门称英雄,手里有了几个银子,便不思进取,盖大房,买轿车,拴几头牛,婆娘孩子热炕头,过起守着土地,当财主的自足日子。当年咱陕西‘去农从商,争朝夕之利’的创业精神淡泊了,戴在咱陕西人头上的‘国商’桂冠也逐渐失色。眼下,留在三秦大地上的只有名声显赫但却无法再创造财富的各种大院了!如今以泾阳、三原为中心,以沟通东西部贸易为己任的秦商商帮,已到了日暮途穷的窘境。少夫人现在想再现茶叶市场繁荣景象,谈何容易啊!同治元年,关中地区仅西安、三原、泾阳、宝鸡、韩城,便有茶庄茶行一百七十四家,泾阳的马合盛、裕兴重,西安的一碗香、秦韵茶行,家家都拥有三百万两以上资本的雄厚财力,我邓监堂的资本在这些茶庄茶行中算不上大户,但也没下过二百万两的资本。眼下,少夫人你扳手指头数数,咱关中还有几家让人挂在嘴上的有名有实力的大茶庄大茶行?”

  周莹说:“正因如此,我才想,咱们应该重打锣鼓另开张,再造一次关中茶叶买卖雄风。”

  邓监堂说:“少夫人,你想法不错,恐你心有余力不足啊!”

  周莹问:“此话怎讲?”

  邓监堂笑道:“你敢冒风险,重走龙驹寨至武汉到苏杭的老路,长途贩运江南茶叶到陕、甘、宁、青、新吗?”

  周莹反问:“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邓监堂说:“苏杭的茶叶誉满天下,你不舍近求远到哪里找茶源?”

  周莹说:“我刚才已经讲了,就地取材嘛,咱陕西的安康、汉中,自古就是产茶的宝山宝地,你现在喝的紫阳毛尖、午子仙毫,哪一点比不上苏杭的茶叶和云南的普洱茶?马合盛的泾砖,用的全是原茶老叶加工而成,过去我们不知道其中奥妙,舍近求远,多花了银子多受了罪,现在明白过来,再走老路,岂不是变成了十足的傻瓜!”

  邓监堂一摸头,嘿嘿笑道:“少夫人说得有道理,有道理,我老头子吃的盐比你多,但肚子的货却比你少,你得让我好好琢磨琢磨再说。”

  周莹站起来说:“邓叔,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到时,你老一定要给我一个肯定答复。”

  邓监堂也站起来,说道:“三天后,我保准给少夫人一个明确无误的答案。”

  周莹决定重组茶叶市场,开辟茶叶新的销售渠道,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从邓监堂冒风险,顶住压力,坚持囤库待机,认准价格反弹规律,战胜滞销中的萧条,抓住一瞬即逝的商机,赶在新茶上市前把压库茶叶销售一空的经验中看到新的商机后,而提出的欲取之,先予之的营商策略。她知道,暂时放弃一些到手的利益,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如果想赚钱的话,必须先付出自己用心血换到手的部分利益。只想自己赚钱,又不敢冒风险的人,永远成不了大气候,那样安吴堡只能像嵯峨山上的悟空庙一样,迟早会悄无声息地湮没在杂草丛生的荒芜里。

  周莹决定让邓监堂重整安吴茶叶买卖,闯一条新路的第二个想法,是通过邓监堂的人际关系和影响力,与各类商号建立稳固的商业往来关系,而茶叶作为一种消费量颇大的物质,恰是能与社会广大阶层建立良好关系的一种媒介,朋友见面,一杯茶,便可打开局面,便可从交谈中捕捉到市场信息,把自己的商品推介出去,争取到新的买主。这种在朋友身上找财路的技巧和策略,在周莹看来,是至关紧要的一种谋略,如果自己不能充分利用和发挥邓监堂的聪明才智和经商经验,把刚有起色的茶叶生意重新做大做强,等于睁着眼睛放走飞进笼中的大鹏。

  邓监堂是一个求胜意志和求胜信心十分强烈、有着丰富商业知识的人,在茶叶经营的数十年时间里,不仅积累了许多经验,而且锤炼了永远不服输的自信,尽管在与马合盛的竞争中败下阵来,追根溯源,他仅是输在制茶技术的失误和人力无法抗拒的自然因素上,他从江南购进的六万斤春茶,再从武汉逆丹江而上运回陕西途中,船队进入武关地界时,突遇暴风雨,丹江河水瞬间暴涨,浪高十尺,水深九丈,两岸山石在暴风雨中滚坡而下,江水卷动滚石,先后掀翻砸沉了载茶的货船,血本无归的邓监堂受到致命打击,一病不起,只得悄然关闭了自己的茶庄。马合盛自以为是自己用技术和实力战胜了邓监堂,所以当周莹把邓监堂再度请出山成为裕兴重茶庄总号掌柜后,马合盛很快便发现邓监堂东山再起的勃勃雄心,他是要把马合盛的旗号换成裕兴重的旗号。三年不到,马合盛输了,输得心服口服。因为邓监堂研制的“天泰牌”泾砖茶,质量远远超过了马合盛研制的泾砖茶。

  周莹的用人策略和在逆境中打磨自己的心态、从教训中奋起的意志,成全了安吴堡的事业,也最大限度地发挥了邓监堂的智慧和创业精神。

  邓监堂在考虑三天后,在孟店村周宅里和周莹研究了一天一夜,制定出一个就地取材,开发安康、汉中地产原茶,研制和改进马合盛泾砖,重整秦商茶叶市场的方案。周莹拨出二十五万两白银,作为邓监堂开发安康、汉中茶园,研制陕青的专款。邓监堂手里有了银子,率领裕兴重茶庄的十一名伙计,翻过秦岭,进入陕南安康、汉中万丛山之中,经过三个多月调研考察,选择了紫阳与西乡两地的茶树作为开发品种,和当地茶农签订了茶园开发和供货合同,预付了五万银两做定金,留下四名伙计长驻紫阳、西乡做技术指导后,邓监堂回到安吴堡,一头扎在研制陕青茶和砖茶上。

  自古道:“美酒千杯难成知己,清茶一盏亦能醉人。”陕西是中国绿茶的主产区,东起商南万山丛岭,西到秦岭南坡山峦重叠的西乡,绵延上千公里的山野大地河谷上,处处玉带缕缕绕山坡的茶园,皆飘逸着茶的清香。那青绿色的芽叶,黄绿色的茶汤,鲜醇的香味,曾醉倒过多少文人墨客、仙家僧侣、凡夫俗人。邓监堂看到陕西产的绿茶足可与苏杭绿叶相媲美时,一颗苍老的心突然间恢复了青春,他对周莹说:“我邓监堂在有生之年,如不能把陕西绿茶和上好的茶砖卖出三秦地界,重上古茶道,行进在丝绸路上,死也难瞑目啊!”

  有着三千多年种茶历史的紫阳、西乡两地产的绿茶,翻过秦岭进入安吴堡仓房时,周莹品尝后,开怀大笑说:“‘百华投春,隆隐芬芳;蔓茗莹翠,藻蕊青黄’。咱陕西地产的茶叶,也是‘芳茶冠六清,滋味播九区;人生苟安乐,兹土聊可娱’的佳品嘛。”

  经过两春三秋的实验,邓监堂终于在周莹的全力支持下,研制出了新的茶砖,陕青绿茶的炮制技术得到改进,质量显著提高,由于在研制茶砖过程中,邓监堂是在西乡县一个名叫天太的茶农家中炮制出第一块茶砖,所以,在和周莹商量后,为感谢茶农天太的全力帮助,便将茶砖命名为“天泰牌”茶砖。上市后,因“天泰牌”茶砖加工场和批发地在泾阳县泾干镇,货因地而名,后来被人俗称为“泾砖”。“泾砖”一经问市,便受到消费者的欢迎,藏北茶庄分号大掌柜赵道格尔的儿子进安吴堡代父向周莹拜寿时,对泾砖赞不绝口,说:“天泰牌茶砖比马合盛的茶砖质地更纯,味更清香,一定会受到牧民和藏民的欢迎。我回藏北时,一定要带三百头骡和牦牛驮上天泰茶砖,让藏北人尝尝裕兴重的香茶。”

  周莹喜出望外,立即让邓监堂为藏北茶庄分号准备了上百件天泰牌茶砖,把赵道格尔儿子带进安吴堡的六十头牦牛、四十头骡子,全装上了砖茶,然后集会起安吴堡和三原县载运行二百头骡子,让武师任虎、何冲、张抗、关锋和安吴堡庄勇四十骑

  组成的马队,全副武装保护,取道子午谷道翻秦岭,进汉中取道宁强古栈道入川,经成都出雅安至康定,来去用时四个月又十天,途中死了三匹马,两头牦牛,伤了五名庄丁,先后击退七股土匪袭扰,才把全部砖茶运进藏北茶庄分号。

  天泰牌茶砖在藏北一炮打响,消息很快传遍茶马古道,时过半年,丝绸路上和由陕入川的古栈道上,贩卖茶砖的茶商往来穿梭,邓监堂和周莹的名字,随着天泰牌泾砖的名字,传遍了陕、甘、宁、青、新、川、藏、蒙古,成为茶马古道上的一支主力军,马合盛的茶庄则因茶砖质量敌不过周莹和邓监堂的天泰牌而被茶商冷落,马合盛经再三思量,最后长叹一声关闭了马合盛茶庄,悄无声息地返回甘肃庆阳老家,退出茶商行列后过起了地主生活。

  周莹通过重整陕西茶叶市场,在短短八年时间内,便创造了九百七十多万两纯利,使安吴堡的财富增加到三千八百六十多万两,从而成为陕西清末时期的盖省财东。

  周莹慧眼识英雄,请出了一个邓监堂,救了她一半将倾的江山,只用了两年多时间,便把茶叶总号起死回生,一跃成为陕西最大的茶商首领。她对此并不感到满足,她要创造更多财富,为未来的安吴堡发展打下更坚厚的财力基础。此时三原的布匹贸易也因天灾人祸受到影响,由当时父亲周海潮在世时的五十四家,锐减至十三家。为重振三原布匹贸易,她派王坚三次到平凉,赴龙驹寨,和有志重振陕西布匹商场的志士仁人一道,做了许多有效工作,终于建起东经河南至豫南豫北的贸易通道,联系各产布州县设庄设店收购布匹,然后转运三原再分销西部的买卖网络。经过四五年的艰苦经营,这条布匹通道上出现了以许昌为布业的集散地,陕西布商在许昌坐庄的达到了三十多家。往西销售的地方,以甘肃河州为中心,运到了新疆哈密,成为陕西布商携布北上的中转站,为解决西北各族人民的衣着之需立下了汗马功劳。

  当年三原人李忠业在商洛丹江岸畔的龙驹寨开设的德盛新布行,曾有过存布榻房三十余座,运布驮骡六百多头,成为名噪一时的“李半街”。到了周莹入主安吴堡后,龙驹寨又一次迎来了复苏。她出钱修复了翻越秦岭十八盘三十里长的驮路踏道,解决了货物运输问题,使龙驹寨的骡马店增加到十二家,每到晚上,骡马店里灯光闪闪,吆马的声音此起彼伏,伙计们招呼客人的声音不绝于耳,布商们喝酒猜拳的声音传出半条街,一派兴旺景象。当时龙驹寨有一首民歌这样唱道:“丹江河行木船下通武汉,脚子班送货物前呼后喊。油盐行过载行货堆如山,大街市商店内百货绸缎。骡马帮分两路日夜不断,通西安达甘肃北出潼关。龙驹寨自古来水陆方便,被誉为小武汉名不虚传。”

  周莹公馆设在三原城内,坐镇指挥布匹买卖,可谓废寝忘食,有一天她正在与甘肃平凉

  客商就运载行运输途中安全问题交换意见,泾阳永兴合皮店掌柜党士元找到她说:“少夫人,有一宗买卖不知你做不做?”

  周莹把平凉客人安顿好后才问:“啥买卖你先说清楚。”

  党士元说:“兰州皮商邱成贵想拿皮子换你的布。”

  周莹笑道:“做皮货买卖你是内行,你说我能做不能做?”

  党士元也笑道:“只要有利可图,这皮换布生意并不烧手。”

  周莹认真道:“我可是门外汉。”

  党士元说:“只要少夫人敢做,我当你顾问。”

  周莹想了想,才问:“皮子换布,咋作价?你清楚吗?”

  党士元说:“这没啥难人地方,各算各的价,吃亏事咱自不会干了。”

  周莹往起一站说:“那我就试试看。”

  党士元回头找来了皮货商和周莹见了面,双方最终达成了皮换布的协议。

  党士元成为周莹第一笔皮子换布买卖的顾问,把周莹引进了皮货业中。

  周莹用三十八万两银子的布,换回了同价值的皮子,经过党士元加工卖掉后,净赚了八万六千多两银子,她忍不住笑道:“这钱挣得是不是太容易了?”

  周莹的尝试给泾阳增加了一个新的行业——皮革加工。到了清末,泾阳成为陕西又一皮货加工转口贸易中心,陕西的皮毛加工技术传播到了兰州,成为陕西商帮在兰州垄断经营的又一行业。

  周莹做买卖,买啥啥成,卖啥啥贵,银子一个劲往里收,她的兴趣也越来越广泛,在庆祝她三十岁生日时,王坚对她说:“一个叫南金昌的秀才想把他祖传下来的一个商鼎当给少奶奶,不知少奶奶意下如何?”

  周莹说:“他不找当铺找我干啥?”

  王坚说:“你能给他一个好价钱嘛。”

  周莹一想也对,便说:“咱就开个典当铺,专收古董玩意儿咋样?”

  王坚说:“那敢情好,省得你动不动就上当,老是把假古董买回家来。”

  周莹说:“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商鼎你去收回来就是了。”

  王坚仅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就收回了一尊三十六寸高的商代青铜鼎,喜得周莹围着商鼎转来转去,一连看了三天也不让人把鼎收藏进库。半个月没出,一家典当铺在泾阳县城开了张,典当行有了周莹的影子,渭北人有了又一条生财之道。到了清末,关中地区开设的典当铺多达八百余处,可谓盛况空前了。

  周莹虽然对各行各业都有兴趣,但一生主打方向却始终如一,把主要资金投在盐与布、茶贸易上。她到了不惑之年时,精气神因疾病纠缠,大不如前,但仍关心着陕西布业的兴衰繁荣,为把陕西布匹生产搞上去,她决定做一次大胆尝试:引进外国布匹生产先进技术设备,派人到上海,伙同裕隆聚总号大掌柜咸铁成一起,和英国、德国商人就引进纺织机械设备进行谈判。当时,英国纺织设备比较先进,但要价昂贵,她便根据关中实际情况做出决定:购进德国生产设备。因为陕西棉花绒短,只适合生产粗支纱,织粗布,德国设备较适应。为此,她拨出一百八十万两银,和德国商人签订了供货合约,可惜的是,她的抱负最终竹篮打水。运送设备的船在台湾海峡遇到风暴沉没了,她的投资也化为乌有。由于这一次引进国外纺织设备的失败,致使陕西布匹生产的落后局面一直未能打破,直到197年中日战争爆发,江苏荣氏家族为躲避战火,被迫将一部分纺织设备西迁,在宝鸡斗鸡台创建了新秦纺织厂,才揭开了陕西现代纺织工业的序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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