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桂青子流泪,郭岱劝道:“放心,我这么做可不是违心之举,也不是随随便便给你这么一颗大补丸。这部分玄功修为你也不可能凭空获得,能够参透炼化多少,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如果说机缘,这就是机缘,若要说考验,这也是考验。”
信手传功之举,也算是郭岱独步天下的奇能了。郭岱此前一直好奇,纵使南境小国寡民,能够在短短时日内,彻底扭转安定已久的南境列国氛围,转变为联合结盟对抗镇南军,虚灵要取代多少国中贵人才可以做到?如此迅速的行动与成果,必定与《蜕化解形》有关。
也许虚灵根本不必将这些人彻底取代,只要将一道分神化念侵入其神魂之中,便能多了一位分体。这样的虚灵分体,自然是不能与当年的岱尊相提并论,只是一种寄生之术,连夺舍都算不上。
要不是看见勾肠客栽培夜灯藤,郭岱恐怕一下子还想不到这些,如此反而令郭岱明白,他到底要印证怎样的修行?无论是《蜕化解形》还是仙魔双修,都并非郭岱自己求证,他的根基是别人所赋予的,甚至包括混元金身,都是一场不可重现的意外。
如果这条修行之道不可被郭岱以传法重现,那么就说明他并非真有修行,不过是一场造化之功无穷流变的结果,他的存在并不以自己意志所认定,最终也将在无穷流变中散灭无存。
念头及此、便起愿心,郭岱毫不犹豫地将正法元神与五气菁华剥离而出,以含藏手为系,凝炼成一枚无形的混元之精,传给桂青子。
郭岱当然不是要让桂青子也一样获得混元金身,这一枚混元之精是用来指引桂青子修行的。她不必像郭岱当初那样,被动接受混元之精改换炉鼎,而是当自己修为达到时,可以自行选择取用。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状态,在别人看来,桂青子的修为功力凭空陡增了许多。可桂青子自己修为境界并未得到真正提升,但伴随未来修行,桂青子就能完全获得混元之精的补益。
关函谷设想的力士金甲,终究只是身外之物,哪怕是真正炼成,也不可能像郭岱那样,将寻常肉身转变为混元金身。而郭岱却有了别的求证,用凝炼罡煞的办法,将混元之精与灵根修士或妖修结合,就可以彻底让灵根修士获得为正法、灵根两不误的修行成就。
就像郭岱当初获得混元金身,拥有如元神大成般的修为,桂青子得到这一枚无形的混元之精,也可以获得类似能力。至于往后的修行,当然是要桂青子自己努力。但眼下,郭岱相当于给桂青子传功,不至于在即将到来的混乱局面无法自保。
整个过程并不太久,郭岱就是摸了摸桂青子的头,传功便已结束。
“郭公子,你……”桂青子擦了擦眼泪,一脸茫然不解,似乎对自己身上忽然多出来的力量感到十分疑惑。
郭岱后退半步,身形微微踉跄,桂青子上前搀扶,却感应到郭岱身体羸弱无比,不仅体魄生机枯竭得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连神魂仿佛也受到极重的损伤。
桂青子见状立刻明白,郭岱为了给自己传功,玄功修为几乎全废,此刻的郭岱光是要站立便十分不易了。
“郭公子你不要吓我,我不要什么修为,你……你拿回去、拿回去好不好?”桂青子扶着郭岱,连忙把他的手放到自己头上,以为这样郭岱就能完好如初。
“传都传出去了,哪里有收回的道理?”郭岱说道:“没事,不破不立,这种程度的修为法力,我一晚上就能修炼回来。”
……
郭岱与桂青子回养生馆的路上,道路两侧窥测之人不知凡几,他们之中有的是沥锋会修士,有的是从别处投奔而来的江湖散修,有的是虚灵麾下的人手,甚至虚灵分体也存在其中。
郭岱的虚弱几乎是写在脸上,此刻的他如同伤病羸弱的猎物,行走在丛林之中,豺狼虎豹环伺窥探,似乎谁都要上前啃噬,但似乎也在彼此忌惮着。
直到郭岱回到养生馆,这些暗处潜伏之人终究没有出手。桂青子将郭岱安置好,询问道:“郭公子你真的没事吗?”
郭岱摇摇头,说道:“放心,你去忙你的吧。”
桂青子不肯离开,问道:“郭公子你为何要这么做?我……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郭岱说道:“我说了,这就是你给的考验。你若想要有自己的修行,那便将我所留下的玄功修为全数炼化。”
“可是我……”
桂青子还想说什么,郭岱打断道:“好了,你要是再哭哭啼啼,就别呆在我面前了。”
桂青子止住泪水,点了点头,然后默默离开了房间。
躺在床榻上,郭岱很快陷入了沉眠之中,但他并未真正睡着,灵台造化有如梦境般显现而出,此间郭岱枕着的不再是枕头,而是宫九素的大腿。
“你还在啊。”即便在灵台造化中,郭岱也虚弱地不像话,周遭一切都在不断崩溃,只存留咫尺方寸,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虚无吞噬。
宫九素略带责备地看着郭岱,说道:“你是觉得有我在,什么事情都可以肆无忌惮吗?幸亏你并未彻底形神合一,我才能勉强保住这灵台造化的最后一点。”
“仙道修行能够和光同尘、包罗大千,魔道修行却终究容不下心外之物。”郭岱说道:“我弥补了虚灵的缺陷,堪破了合扬的谬误,也超越了关函谷的不圆满。唯有破尽旧物,一个全新的我才能脱胎而出。我如今已经猜到关函谷炼制力士金甲的用意了。”
“什么用意?”宫九素问道。
郭岱沉默半晌,说道:“秘密。除非你跟我说,曜真城中你留下的到底是怎样的禁制。”
“这种时候你还要跟我讨价还价吗?”宫九素有些不快,却见郭岱静静等待自己开口,她也只好妥协道:“是我在先天迷识关中参悟到的,我给这道禁制起名天刑雷劫。”
“是……雷法?”郭岱问道。
宫九素摇摇头,答道:“只是借名言之,若非要较真,与五雷正法中天雷一项倒有却有些许联系。这道禁制并不耗费我多少法力,只是一种因果偿还。一旦触动这道禁制,其人此生对有灵众生一切伤害返还己身,此生所承受的一切心念逼入元神,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郭岱皱眉道:“你竟然能留下这样的禁制?”
宫九素苦笑道:“也许这就是我不同寻常之处吧?我毕竟是从九宫太素图中化生而出。”
“如果合扬真的触发了天刑雷劫,下场会如何?”郭岱又问。
“别的不说,他为了改造你的肉身炉鼎,过往所施会瞬间全数返还,形神俱灭也是轻的。”宫九素说道。
郭岱言道:“可合扬修成了合炼妖身,只要还有蜕形物在,他就不可能死绝。”
“是吗?但天刑雷劫不是具体的法术,不过是我牵动天地间因果玄理而成。若能避过,那便不是真因果,说明我修行还不够。”宫九素闻言笑了笑,似乎这道禁制十分自信。
郭岱阖上眼睛,说道:“可我还是打算亲手将合扬杀死,不会让什么因果天数慢慢报应。”
“你这念头,不也正是合扬所要面对之因果吗?”宫九素言道:“好了,现在该你说,主人为何要炼制力士金甲了。”
“力士金甲不是给人穿戴的。”郭岱说道:“我其实也质疑了许久,关函谷这么大的能耐,为何偏要炼制力士金甲?后来修为渐高,这种疑惑越发明显,至少关函谷所设想的力士金甲,根本是毫无必要之举。太玄宫有蹑云飞槎,镇南军有碎山神弩,因为战祸杀伐而涌现的利器还少吗?何必非要力士金甲?毕竟力士金甲还要人去穿戴驾驭,而且炼制十分艰难,简直是吃力不讨好、事倍而功半。”
“也许主人是为了印证修行……”
宫九素刚说这话,郭岱就笑着打断道:“这话我都不知道听你提起多少次了,一次两次还行,听多了感觉关函谷虚得不行,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虽然他确实不太将这世间当一回事,但他从不会做无用之功,力士金甲是一个局,连我都被算计在其中的局。”
“什么局?”
“力士金甲是一个牢笼。”郭岱说道:“始族心心念念的完美炉鼎,长久以来一直没有得到实现,然而却因为混元金身,让虚灵看到了希望,这些日子毫不避讳地向我献殷勤。他们找不到关函谷的麻烦,自然只能从我身上做文章。
而从我获得混元金身以来,关函谷便已着手在布这个局……不对,从一开始,力士金甲就是这种打算。关函谷想要一个彻底灭除始族的办法,与之硬拼胜算不大,需要将其引入彀中,再关门打狗,彻底断绝始族断尾求生、藏匿不现的可能。”
“力士金甲能做得到?”宫九素不禁问道。
“当时我见识少,很多事没想明白,如今回首,关函谷在华岗会立造化炉本来就是一个诱饵。”郭岱说道:“忌天大神的使者都出现在那一带了,如果关函谷不愿意力士金甲被始族发现,那他根本没必要在那里动手炼制。我怀疑造化炉也是一个陷阱,诱使忌天进入其中,我与楚玉鸿的出现,反而是坏了关函谷的算计。”
“可是……当初不是主人让你去对付忌天神使的吗?”宫九素问。
“一位是手持白虹剑的修士,一位是正朔朝的公主,情况自然让关函谷随机应变,他也不必死守眼前之局。”郭岱说道。
“既然如此,那混元金身……”宫九素担忧问道。
“混元金身终究不是力士金甲。”郭岱言道:“但至少混元金身的存在,足可将始族潜伏的势力一步步引诱出来,如果不设此局,关函谷为何要放我离开?他应该是隐约有感,但是又推演不出具体情况,干脆放我离开,却又不会离我太远,坐观事态变化。”
“主人是拿混元金身为诱饵,试图让始族踏入陷阱?”宫九素说道:“可是如今已无人能夺你的炉鼎了啊?始族纵然强大,除了将你形神尽灭,也不可能夺取得了混元金身。”
“那如果我主动献出混元金身呢?”郭岱笑了:“外来盗匪进不了屋,却不影响主人开门揖盗。我要做的,就是最后反手把门关好。”
“你、你要将混元金身献给始族?”宫九素连忙摇头道:“这绝对不可以,混元金身中有九宫太素图,一旦被始族接触,他将拥有彻底颠覆整个世间的力量。到时候主人再想关门打狗,也无能为力了!”
“不,还是有的。”郭岱说道。
“什么?”
郭岱没有说话,灵台造化似乎凭空焕发了生机,从不断瓦解崩毁,变成一片清明世界,与外界并无二致,只是多了宫九素,而且无比透彻纯粹。
“你”宫九素没想到,郭岱的修为竟然能在弹指间完全恢复。
“这就是魔道修行。”郭岱言道:“天地万物,吾心即道。只要我想要有多高深的修为法力,便会有多高深。”
宫九素感慨道:“简直难以想象,而且你的灵台造化……”
“化虚为实,以后只要无法抗衡我的意志者,都可以被我卷入灵体造化之中。”郭岱笑道:“身在此间,能有多少能耐,就只看我想给他多少能耐了。”
“你这是在学我在曜真城的法阵吗?”宫九素问道。
郭岱说道:“截然不同,曜真城的法阵终归还是正法,无非是基于奇门术数作出无穷推演,以此解破他人法力变化。而我的灵台造化,则是唯心观寂,一旦施展开来,是不跟人讲道理的。”
宫九素说道:“如此一来,你便拥有与天下高人争锋的本钱了。你是打算以此对付霍天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