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带着古隆,来到一队蛮族老弱之兵的旁边。
“你好像给我看过门的,对不对?”老人对一名蛮族老兵问道。
这名蛮族老态龙钟,佝偻身躯,满脸的皱纹仿佛老树皮似的,听见问话,笑着回答:“老爷好眼力,小的十五岁,就替老爷家看门,已经四十多年了。”
“你给我牵过马?”老人问另一位蛮族老者。
“是啊,多谢老爷还记得。”蛮族笑道。
“怎么不记得?你把马惊了,被我狠狠地抽了一顿鞭子。”老人笑道。
“从此以后,我就小心翼翼,再也没有出错了。”蛮族笑得两只眼睛,都快眯成缝了,他对老爷还能记着他的往事,心中是倍感自豪。
“你是厨子,替我做过饭……”
“三十年前,我带兵出征,好像有你……”
“二十三年前,我打猎遇上魔兽,你救过我……”
“……”
老人笑着点头,挨个向蛮族老兵提问。蛮族老兵笑着回答,答得满意,拍着肩膀夸奖两句;答话不对脾气,笑骂几句,挥舞皮鞭抽上两下。
被皮鞭抽打的蛮族,也是喜笑颜开,夸张地求饶,惹来旁人一阵哄笑。
“你们都很乖!呵呵……给我站好了,腰板挺直了,等会儿给我狠狠地杀人!”老人大声笑道。
“知道了,老爷!”众人齐声回答。
老人向古隆点了点头,也不说话,转身返回山坡。
“可是,爷爷,你与他们不同,你是家族的长者,是我的爷爷,他们可以死,你不能死啊!”古隆跟在后面追了上来。
“这儿都是我的老伙计,我要陪着他们一起去死!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看一看,为了北族的将来,他们能死,我一个部落的首领、以前的首领,也能去死!这件事就这样了,古隆,我的乖孙,不要再说了。”
老人语气坚定,不容置喙,“北族传统,老人为部落族人死去,生存的希望留给族中的后代,繁衍生息,生生不已,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天道如此,这是上天决定了的事情,不容更改!”
古隆上前一步,双眼通红,大声说道:“我只要爷爷活下来,什么天道不天道,与我何干?上天决定的事情,有什么不能改?上天又算什么东西!”
啪!一道鞭影狠狠地抽在古隆的身上,身上的皮袍应声而破。
“你不敬天!大逆不道!我族只能遵循天道,才能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地繁衍生息下去!”老人大怒挥鞭,痛声叱喝。
这时,旁边突然多了一道人影,仿佛是破开虚空,凭空出现一般。
“师尊,你来了!快劝劝我爷爷,呵呵,师尊你来得太及时了!”古隆看见来人,顿时喜笑颜开,疾走几步,到了蒙先生的面前。
“大军北返,我找你不到,就知道你会在这儿。”蒙先生笑了笑,抬手伸出一根指头,凌空虚点。
古隆神情一怔,望着蒙先生,身躯摇曳几下,晕倒在了地上。
“你真的决定了?现在我还可以带你离开。”蒙先生望着老人说道。
“决定了,人终究难逃一死,多活几年,也没有什么意思。能陪着一帮老伙计们,一起征战而死,我没有遗憾。”老人点了点头。
“还记得当初,咱们俩一起报名,成为仙师殿的比试者。若不是拼杀中,你受了伤,说不定现在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蒙先生语气中带着一些感慨。
“呵呵,我现在比你好,因为我有一个乖乖孙儿。”老人语气中带着自豪。
“我比你好,因为我有一个天赋惊人的徒儿。”蒙先生说道。
两人相视而望,神情瞬间呆滞,都笑了起来。
“我走了。”蒙先生将古隆抱了起来。
“好好照顾你的徒儿。”老人喊道。
蒙先生回头一笑,飘然而去。
老人看着蒙先生的背影消失,转身看着山坡下,阵列整齐的蛮族老弱,脸上露出决然之意。
几名老兵奔跑过来,跪拜在老人跟前。
“大帅,前方发现对方的铁骑!”
“左边有赤峰军!”
“右边也有赤峰军的人马!”
“咱们后面出现不明来历的人……”
锵!老人战刀出鞘,“大家准备,杀敌!”
马蹄踏过积雪,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宛若雷鸣。
地面震动,树木枝柯上的积雪,沙沙地落下。
一道黑线出现在远处,无数的铁骑仿佛一线潮水平推,涌了过来。紧接着,左面、右面、后面,也出现赤峰城的军队。
蛮族阵中,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始吟唱古老的曲调,旁边的人也跟着吟唱,所有的蛮族都开始吟唱起来。一时间,苍凉悲怆的曲调在虚空回荡,搅乱风雪,仿佛恸哭一般。
赤峰三月,羊欢草长,冰雪将至,何人饲狼?世人怜羊,怆狼独殇,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咚咚咚!战鼓擂响,曲调中多了悲壮之意。
四方合围的赤峰军,漫山遍野,也停了下来。军队战阵中,有战鼓擂响,咚咚咚!
四方大军,几十面战鼓一起跟着擂响。激昂的鼓点,震动云霄,顷刻之间,将蛮族的鼓声、吟唱声,全部压了下去。
杀!!全军发出暴喝,气势冲天而起,一起向蛮族冲杀而去。
远处的一道小山坡上,古隆跪在雪地中,看着下面的厮杀,泪流满面,恸哭流涕。蒙先生站在旁边不声不响,宛若一道雕像一般。
在他们的旁边,无数赤峰军挥舞兵刃,仿佛洪流一般,冲下山坡。
奇怪的是,以他俩为中心,两丈范围内,没有任何兵士近前。赤峰军人流冲到两丈之外,仿佛是避开障碍一般,绕行而去,对两人视而不见,仿佛他俩根本不存在似的。
“师尊,爷爷会死的,所有的人都会死去,为什么会这样啊?”古隆哇哇哭号。
“上古以来,北族就是这样,老弱为了后代,甘愿去死,生的希望留给族人后辈。然后等这些后辈老了以后,也会以这种方式死去。这样的事情,百万年如此,从未更改过。”蒙先生答道。
“为什么啊?”
古隆声音嘶哑,“为什么天州国的人,一生下来就有肥沃的土地耕种,风调雨顺,不愁粮食。北族的人却要困守苦寒之地,缺衣少食,每年都有饿死?”
“天道如此,北族命运如此。”蒙先生答道。
“北族之人,恭敬天道,每年祭祀礼仪不缺,为何如此苦难?”古隆问道。
“天道之下,万物瑟缩于惶恐之中。其中早有定数,早有安排,纵然问天,但天不容问。你看这漫天的飞雪,飘飘扬扬而下,此乃好雪,每一片都刚好落在自己的位置。物亦如此,人亦如此,天州国、北族亦皆如此,这其中的深意,妙不可言。”蒙先生答道。
古隆听了此言,猛然站了起来,露出愤恨之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