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茯苓一行沿着山路蜿蜒而上,很快就走到了粉霞岭半山,一路所见,就数这里梅花开得最是美丽。
车夫依照指示把马车停到路旁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白茯苓下车看了一阵热闹就嫌冷缩回车上了,杨梅等依然在车外游走赏梅。
白茯苓身边的丫鬟侍女这些天来也憋得十分难受,见左右无人,一个个现出本来面目,活蹦乱跳地又是打雪仗又是堆雪人,银铃一般的笑声与尖叫声此起彼伏,白茯苓隔着车窗看着只觉得比那些愣愣的梅花还要有趣一些。
几个侍卫本来还老实守着马车旁,看了一阵也受不住诱惑想过去一起玩,白茯苓在这方面向来不讲什么规矩,山上本来就行人杳然,粉霞岭山势平缓,安全得很,于是也就放他们自由活动了。
玩不玩的还在其次,几条光棍想趁机讨好那几个小姑娘好骗回家去当老婆是真。
杨梅发挥文学女青年的光荣传统,在梅花树间慢腾腾地转悠,差点没对花落泪迎风嗟叹起来。
就在各人自得其乐,嬉闹作一团的时候,忽然山路上慢悠悠走来另一辆马车,车上一个小书童探出头来见这情景也是一愣,随即大声道:“前面的可是忠国公府的白小姐?”
白茯苓正靠在车里打瞌睡,听到这一声不由得暗叫一声晦气,她都跑到这荒郊野岭来了,怎么还能碰上认识她的人?粉丝无所不在啊!
听那称呼,分明是之前打过交道的那些夫人小姐家的人,正赶上白果他们玩得一身狼狈,她与杨梅是还能见人,可不免被人说国公府御下不严、治家无方。
想到这里白茯苓不由得自嘲一笑:什么时候她也开始在意这些狗屁的体面声名了,真是见鬼,果然京城这地方就是讨厌,她这么一个有个性的大好女青年都被歪曲成这样了。
外面那些玩疯了的家伙也很意外在这种地方竟然都有人找上门来,面面相觑,看见彼此那副“疯魔”德行都觉得很是尴尬,杨梅最先反应过来,几步从梅树掩映间走了出来,上前镇定的敛衽为礼,客气问道:“正是,请问尊驾是?”
小书童拉开车门跳下车,笑道:“我家公子姓夏,数日前曾与白小姐有一面之缘。”
说话之间,车上走下来一个一身穿石青锻袍的青年公子,这个正是夏馨馨的兄长夏国勋。
夏国勋走到白茯苓车前一丈左右,停下脚步微微作揖行了一个平辈的见面礼,朗声道:“夏国勋见过白小姐,冒昧之处,尚请见谅。”
真是冤家路窄,杨梅心中暗叹。不过这位夏公子态度十分平和,倒是没有要找晦气的模样,不过京里这些公子小姐们,能够混得好的都是人精,没几分城府家里都不敢放他们出门跟人打招呼,所以不管他是何种态度,杨梅都已心生警惕。
白茯苓压根对他没太多印象,原因很简单,夏家两兄妹长得太过普通,对于她这种外貌协会的忠实会员,完全属于过目即忘的类型。白果是知道她的,当先跑到马车一侧把这个夏国勋的资料简单汇报了一遍。
这个夏国勋是夏阁老最得意的孙子,与夏馨馨一母同胞,两榜进士出身,现在是清贵翰林学士一名,今年才刚过二十岁,如无意外二十年后估计就算当不成阁老也能成为知名大儒,好家世加上高学历好前景,是京城里的热门金龟婿之一。他不像京里那些世家公子那么轻佻浪荡,人品端方,一心做学问但又不至于死读书,待人接物老成周到,京城里提起他,就是大皇子党的,也甚少会口出恶评的。
白茯苓撇撇嘴,心道:听起来倒像是君子一名,不过就算如此,生在夏家也颇为倒霉,如果二皇子日后能当上皇帝还好,否则他的下场估计好不了。
白果一边说话一边飞快整了整玩脑中弄得有些狼狈的衣裙发髻,白茯苓对她做个鬼脸,一面也扬声道:“夏公子客气了。”
“日前小妹年少气盛,多有冒犯,在下替她向白小姐致歉了。”夏国勋这话说来淡淡的,谁都听得出来并无太多歉意。
白茯苓暗暗冷笑:“夏公子言重了。”
“当日小妹的丫鬟携姑娘诗作到在下书房,称找到一首好诗堪配在下新画的雪映寒梅图,请在下将诗作题写在画上,在下不疑有他,依言照办,没想到后来生出那一番风波,说来在下也该向姑娘致歉。”夏国勋这话不无替自己分辨之意。
事实也正如他所说,杨梅默写诗句的那张纸上没有署名,给了夏馨馨灵感,她当时就担心白茯苓会不识趣当场闹起来,所以灵机一动就让丫鬟把那张纸带到兄长处,到时有个万一也可以凭着这副画作伪证。
没想到白茯苓的战斗力完全超乎她想象,结果不但没有成功翻案,反而把兄长也连累了。夏国勋后来看见她的惨况,也不忍再责怪她,但心里不免觉得白茯苓欺人太甚。
白茯苓这种善于察言观色的,又怎会听不懂他话里隐约的怨气不满?
她想了想,干脆也不装淑女了,漠然道:“此事已过去,谁对谁错也不必再提了。”
夏国勋没想到他“低声下气”地道歉,对方经一副不太愿意接受的勉强态度,他本来心里就对白茯苓有些怨怪,闻言更是心中有气。
“白小姐名声鹊起,自是不必再提旧事,可怜小妹她因为此事颜面扫地,又受父母长辈责难,已是一病不起!”
“哦?所以夏公子觉得这都是我的错,特地来替夏小姐讨回公道?”
夏国勋冷然道:“当日之事确实小妹有错在先,可白小姐也无需咄咄逼人,非要赶尽杀绝。”
“我听闻京里人人对夏公子赞口不绝,只道是人品端方,明事理识是非的谦谦君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夏公子说我咄咄逼人,为何不想想,夏小姐又是如何逼我的呢?那日如果她成功剽窃了诗作又反咬我一口说我诬赖她,今日声名扫地无脸见人的就是我了,我可没有夏小姐的家世背景,也没有兄长为我讨回公道。你也知道此事是夏小姐有错在先,莫非你夏家人的颜面才是颜面,名声才是名声,别人的都一文不值不成?”
一番话词锋锐利,直把夏国勋削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甚是难看。
他不是不知道自家理亏在先,只是看见向来高傲自持的妹妹,脸色惨白、双目无神如失去生命的木头娃娃一般躺在床上的荏弱姿态,想到祖父与父母对她毫不留情的严词训斥,想到昔日人人捧在手心的夏家千金,如今被禁足在京郊一处小院子里养病的凄凉境况,便忍不住生气。
他硬声道:“小姐要讨回诗作,在下无话可说,可又何必非要托词诗为下人所作,存心折辱小妹?”
白茯苓轻笑一声,扶着白果走下马车,慢慢走到夏国勋面前,道:“我并不擅长作诗,那诗确实是我这位杨管事所写,欺世盗名的事我可不太敢做。”
她每日的衣裙首饰都有专人打理配搭,平时就算不似外出赴会前那么华丽夺目,但也十分耐看,明艳的色彩衬得她一张小脸比周围的梅花白雪更剔透无暇,夏国勋虽然曾经见过她一面,可这时再看,依然不免有瞬间的失神。
待反应过来白茯苓这话明显是在讥讽夏馨馨,夏国勋心中绮思去了一大半,又惊又怒道:“这位夫人不过一名管事,如何可能有那样的才学?”
“怎么不可能?莫非夏公子眼中,管事便不是人吗?只要有天份又有机会学文习字,谁又比谁差了?”白茯苓淡淡笑道。
她这样的论调,身边的人早就听惯了,除了觉得看夏国勋那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十分解气之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夏国勋身边那小书童见主人在白家小姐面前连连吃瘪,从前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急起来也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尖声道:“白小姐的意思,莫非是自承才学不如一个奴婢?!”
小书童是吃定了这种事就算是事实,也不会有人愿意承认,只要白茯苓否认,那等于承认她之前说的话不对。
白茯苓瞄了他一眼,认真道:“杨管事并非奴婢,乃是良民,不过受雇于我家替我办事罢了,你说话注意点!”然后又没什么所谓地说道:“论作诗填词,我确实不如杨梅,有什么好不敢承认的?”
她这么坦然的一番话,当场把夏家两主仆噎得说不出话来,小书童眼珠转了转,道:“还说不欺世盗名呢,既然如此,你敢当京师第一才女的名号?”
白茯苓笑得灿烂,道:“第一,京师第一才女的名号不是我自封的,我对当才女没什么兴趣,别人非要把这个名头安在我身上,我也很无奈。”
她比了比两根纤纤玉指,继续道:“第二,我事实上也当得起第一才女这个名号,你看杨梅这样好的才学都心甘情愿为我所用,可见我比她厉害得多。”
小书童被她气得干瞪眼,偏偏又想不出词来反驳。
既然说开了,白茯苓也不打算再留余地,对夏国勋道:“夏公子,我有一言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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