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阳的战事传播的极快,浙东各地风起云涌。
翟哲静候在定海卫所,洞若观火。他要让这锅水沸腾起来,自己把盖子顶开时,再把这锅沸水引导向其他的地方。他其实很擅长干这个,只要把这些人都看做蒙古各部、宣大军镇就可以了。
钱塘江边的渔船每天在观察岸边的大队兵马行军,密探来通报有多少兵马出了杭州城,再与逢勤的密信对照。
这些天,翟哲一直独处,把费尽艰辛逃到这里的陈子龙丢到一边,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才能保持冷静。他麾下有左若、逢勤和李志安这样的良将,如今往后需要亲自上战场的机会不多了,更多是知人善用,谋胜于千里之外。
海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吹过来,这里是难得的避暑胜地。家人和孩子都在舟山岛,范伊和乌兰在那里怕也是心中惶惶。
“将萧副将叫过来。”
门外方进的脚步声远去。
萧之言上降表后被清廷任命仍然驻守海道。清廷立足未稳便下了剃发令,出乎翟哲的意料。他的对手是多尔衮,那个杀气凛然的多尔衮,若是皇太极,还会这么做吗?一年不到,拿下了大半个大明,忍不住膨胀也是人之常情。
片刻之后,萧之言推门走进来。
“萧之言,今日浙东反抗剃发令者渐众,余姚、慈溪等地均有人斩杀了县令,起义反清。你明日命人联系宁波知府和绍兴知府,合写一封信送往杭州禀告,说浙东有人想谋反。顺便……”翟哲从书桌上拿了一片字条,“把这封密信交给逢勤!”
“遵命!”萧之言眼中放出亮光,“要动手了吗?”
“江潮就快来了!”
翟哲看向窗外的海面,他在宁波四年,也慢慢熟悉了这片水土。
这边信使还没等出兵营的大民,有密使急匆匆来禀告:“宁波城反了,知府朱之葵运粮往杭州,路上被百姓堵住,回来便被城内起兵的义军给抓了。大批百姓集聚,城头挂上了大明的旗帜。”
“这些人还真有胆子!”翟哲忍不住感慨。
“我喜欢这里!”萧之言拍掌。
怕剃了发的信使被义兵抓住,萧之言让这几人乘船从水路直接往杭州报信,约定攻城的日期。
定海卫所离宁波城只有五六十里地。翟哲任由宁波城闹腾,就是不主动出面。
信使离开后一日,傍晚,西边天空煞白。三个文士慌慌张张到了卫所门口叫喊:“萧总兵在吗?”
兵士把这几人带进来,萧之言出面接见。
那生员见了萧之言挺直胸口,好像在赶赴刑场。
“萧总兵,在下宁波生员倪懋熹,奉前礼部钱侍郎来此地商议大事。”
萧之言一副爱理不理的摸样。
“大人既然尚未剃发,这就还是我大明的忠臣!宁波父老翘首以盼,期待大人主持大局……”
倪懋熹把宁波城的发生的事情完全说了一遍。
“你敢来,胆子不小。”
“前翟总兵为卢公学生,萧总兵也是深受国恩,不是那等奸邪人物。今日我家老爷已派渔舟出海联络舟山的翟总兵、石浦的张副将,相约与萧总兵后日午时相聚宁波府,共商大事。”
萧之言停了片刻,点头答道:“知道了,我一定会到。”
他刚想让这些人离开,亲兵进来,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听完后,萧之言皱眉小声说:“带到后营等待。”
倪懋熹等三个文士不知发生有何事发生。
等亲兵出门,萧之言对这三人摆手打发道:“你们且回去吧,后日会有人来的。”
等倪懋熹等人出了兵营,萧之言坐在那椅子上没动,亲兵把一个剃了鼠尾辫的文士带进来。那人看兵营中人还是从前的着装打扮,他未免有些心慌,点头哈腰。
“总兵大人,大事不好了!”
萧之言还是那副表情。
“宁波六个狂妄的生员领头,抓了朱知府,不顾死活要造反,恳请大人率军前去抓捕,这是我家老爷给您些写的书信。”
那文士腰快要完成九十度,呈书信上来。
萧之言接过书信放在桌面。
“大人,那帮生员密谋后日会盟,大人若能去抓捕,必然瓮中捉鳖,我家老爷愿以千金相送。”
“若有千金,我必然会到。”
那生员大喜,“有书信为证,只要杀了领头的那六个人,其余人等必然散去,大人救出朱知府,朝廷定有赏赐。”
萧之言忍住厌恶之色,“你且回去吧。”
一日之间两拨使者,萧之言把见闻转告给翟哲,书信呈上。
翟哲用两根手指夹住书信,放在空中转动,“危难时刻能见人心,后日宗茂和张名振该把鲁王接过来了,正是时候。”
浙东阴了五六天的天气该到了下雨的时候了。
阴天,白日见不到太阳。
深夜看不见星光。
一只小战船从钱塘江挣扎向东航行,驾船的船夫在这海里翻腾了几十年,凭借风向和岸边灯塔上亮光判断水道。午夜时分到达观海卫,信使飞跃上岸,奔跑进入卫所,找兵士要了几匹战马疾驰奔向定海卫所。
一个时辰后,不顾深夜海中风大浪高,定海卫所三艘小船连夜划向舟山岛。
富阳城下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四天,清虏已经攻到富阳城下,听说正准备拆除杭州城城防的火炮前去攻城。再过两天江潮快来了,江潮以八月最盛,但每月的月中都会有小潮,会给战船行驶带来麻烦。
昏暗灯光下,翟哲把季弘的密信放在眼前的书桌上,没想到这小子左手也能写出如此端正的字,每一笔如刀雕斧刻。
这份密信来的正是时候。
“方进!”
翟哲没睡觉,当亲兵也没有歇息的时候,也就是方进年纪轻轻,精力充沛,一直能陪翟哲熬下来,
“在!”
“找萧副将传令,让士卒连夜出发,封锁绍兴往萧山的官道,另调集人马把运河也封死。”
“遵命!”
陆地上,大海中,都是黑暗的。
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灯光。
送信的小船到达舟山岛时天还没亮。
顷刻间,呼喊声四起,岛上火把通明,战船在海风中摇晃,熟练的水手努力控制住有些不听话的伙伴,一列列士卒穿戴好衣甲从营房中走出来,往摇晃的船只而去。
等到黎明天色放明过后一个时辰,一万五千士卒登船完毕。辰时过后,海风稍缓,一百四十多艘大小战船经过观海卫往离钱塘江口的临山卫行驶。战船离岸边不远,到达临山卫靠岸。左若、李志安、元启洲、文林柱和陈虎威各自跳下战船,汇集后往岸边走去。
翟哲批了一件灰色的披风站在高处的一块礁石上,萧之言和孟康立在他身后。
战船顺着海浪的拍子像在顺着摇篮曲跳舞,船舱中密密麻麻坐满了士卒。
“拜见大人!”六将躬身行礼。
“你们知道,胜败在此一举,若不成,清虏必会退回坚守杭州。各位都是我麾下勇士,为我战,为大明战,也是为全天下的汉人战。”
排在末尾的陈虎威竟然抢先站出来,摇晃着手臂答道:“大人,杭州的水门我见识过,铁栅栏的柱子约有手臂粗,巨斧可破,今日我拼了性命也要破开此城。”他没穿盔甲,黝黑的手臂露在外面,其上有大小四五道刀疤,说话时眼中冒着凶光,让翟哲想起草原的恶狼。
左若是此战领军大将,见陈虎威不守规格,眼中闪过不悦之色,缓声答道:“必为大人取此城!”
军中骑兵精锐集中在逢勤那里,步卒和水军都在不远处的战船上。
“清虏女真人和蒙人几乎全部出城迎战逢勤了,杭州城中有一万左右的降卒,水门只要一开战,城中会有人放火接应。”
“大人把诸般事宜都安排好了,再取不下此城,我们真和蠢猪差不多了!”
左若说笑中带有一股狠劲,他不是把所有的希望交在内应的身上。
不远处的战船上水鬼、巨斧、火炮一应俱全,自从知道有这个任务后,他便让陈虎威带着一帮海盗中的亡命之徒在舟山岛岸边的潮水里砍了近一个月的铁栅栏。
“众军士好生休整,等天黑后出发。”
士卒不下岸,躲在船舱中啃干粮。这几年连来自蒙古的骑兵也要上船训练,只要不是遇见大风大浪,他们呆在摇晃的船舱中并无大碍。
嘱咐完众将后,翟哲领萧之言和孟康返回定海卫所。
“这一仗,为什么不让我老孟上!”孟康颇为不满。富阳一战,翟哲没让他去,攻杭州这等盛宴,他也没沾上边。
“你若学会游泳,我便让你去!”翟哲没好气的回答。
“那些士卒也不是都会游泳,左若也只会刨几下。”
“你先刨几下给我看看!”
孟康舔了舔嘴唇,没话说了。
回到定海卫所,一连两天没见到翟哲的陈子龙堵住了一行人。
“浙东各地均有人反抗剃发令,捕杀清廷委任的县令、知府,为何你还按兵不动?”
“鲁王明天就到!”翟哲只用这一句话就堵住了陈子龙的嘴巴。
明天一切都很完美,若能攻下杭州,那么今夜一定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