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阳处于钱塘江上游,往北是临安,往东是杭州一马平川。
这里的战事过去整整一天,方国安派来打探军情的斥候到了富阳县城外,见到城墙上竖起的“明”大旗,急忙往严州府回报。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此战乃是剃发令下吹响对清虏反击的号角,翟哲谋划多年,集中宁绍军镇所有的兵力,再联合浙江总兵方国安的人马,视杭州为必得之地。但杭州城防在江南与苏州并列,仅次于南京,若要强攻只怕难度甚大,唯有利用清虏骄兵,将其大部主力诱出杭州城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逢勤正在城墙上安置防御,加固有缺陷的地方,令委派曾经担任主薄的官员募集壮丁编排为队。
“启禀大人,斥候轻骑车风前来候命。”
车风比方国安到的还快,翟哲此次把麾下精锐骑兵几乎全派到逢勤麾下,可见对这场战事的重视。
车风“噔噔噔”上了城墙。
“车将军,你来的正好!”
“有什么安排尽管说。”
“你安排三百骑兵往临安和余杭方向进军,在城外巡梭,但不要靠近城池。”
“为何?末将愿请命攻下临安!”
逢勤笑笑,没有解释。他这样沉默寡言的性格,军中将领都熟悉了。
车风等了片刻,看他没有改口,悻悻退去。
翟哲给逢勤的命令是让他把清虏杭州守军诱出来,所以必须在把握好兵力强盛的度。
富阳离杭州不过一天的路程,清廷杭州守将博洛两天后才得到富阳县被攻下的消息,余杭和临安等地均报有明军小股轻骑在县城周边出现。博洛是阿巴泰的儿子,但不像他的父亲那样只会打仗。当即找来已投降的浙江巡抚张秉贞前来问话。
“来军自称为拥鲁王麾下,又有骑兵,很可能是宁绍军的残部。”
“宁绍军副将求降,总兵听说逃向闽海,还有残部留在浙东吗?”
张秉贞把许都起义,宁绍军镇围剿的过程简要叙述。
“这伙人是想趁颁发剃发令的机会闹事,若不弹压下去,只怕会惹出更大的事端。”博洛看出了翟哲的意图。
张秉贞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尽数相告,这是他最大的价值,“听说宁绍军镇曾有两万多步卒,一万水军,方国安也有两万兵马!”
对于大明各军镇人马号称的人数,博洛并不在意,虚报者多,能奋勇一战者少,如左良玉号称八十万大军,和一群猪羊差不多。但对宁绍军镇,他还是多了一份戒心,大清的各贝勒、贝子都经历过漠南草原的那几场征战。翟哲的名字被藏在几位蒙古大汗和卢象升之后,但也被经常提起。
次日清晨,一万大军出了杭州往富阳而来,其中半数三千女真人,两千蒙古人和五千汉降卒。博洛已是格外重视。
离富阳有三十里地,双方斥候接战,车风命斥候且战且退,往富阳县城下报告。
方国安的大军前夜才到富阳县城下。富阳城内容不下这么多兵马。逢勤与他商议,让方国安领两万兵马驻守富阳城北二十里的山坡,他自己留五千大军驻扎在县城北门外与方国安军遥相呼应。
博洛大军直逼城下,遥看战局后,决定先攻城北侧外的方国安军,清除完城外的麻烦好攻城。
清兵自南下以来,势如破竹,逢勤在城头拿千里镜看清虏的军势,这可是方以智的功劳。
远看清军分为两部,蒙古旗人马对富阳县城北门而立,女真人和汉降卒直奔向方国安的大营方向而去。
逢勤传令,命车风率骑兵待命。他麾下一半是新募集的兵马,对方国安的浙兵的战力持观望态度,所以先让骑兵预备待命,以备战场不测及时救援。
“清兵来了!”
方国安的兵营内一阵喧嚣,鸟铳手持铳而立,在营前简单堆积成的拒马后整整齐齐成排而立。
博洛命汉降卒为先锋,女真人在后压阵。这些降卒原是刘泽清的兵马,但刘泽清投靠多铎后,以其反复无常被斩杀,麾下兵马被编至汉八旗各部。
脑袋上头发被挂掉了,这些人的胆怯和羞耻之心好像也被刮掉了。
浙兵火器众多,释放如山崩地裂,阵前硝烟弥漫,逢勤的千里镜很快被一层烟雾挡住。从初始施放的几铳来看,放铳太过着急,不过听铳声连绵,铳手布局的层次敢还可以,逢勤的心思稍定。
逢勤看了半个时辰,听见铳声稍稀疏,喊杀声变的密集。转身下城,飞马率亲兵出北门,下令:“出兵!”
北门外一声炮响,惊天动地,吸引了博洛的目光,让他准备下令让女真人出击的命令稍稍缓了缓。
五千长枪手出列在前,五百人为一列,一排长枪手夹两排鸟铳手,方方正正的队列,向十里外对峙的蒙古人压迫过去,方阵正中有两百穿黑色盔甲的甲士,拖着沉重的斧头行走。
蒙古人的轻骑先动了,浙东多山地,供他们迂回包抄的空间不多,骑兵到了三百步外,方阵内响起一声威严的喝叫,“举枪!”
三丈长的长枪后端杵着地面,前段顶在半空中,只有首列长枪兵才会使用如此长的长枪,正是为了应对清虏的骑兵。
队列的行进速度变慢,鸟铳手身上的火绳散发淡淡的焦味。
蒙古人轻骑在离阵型六十步外挽弓,稀疏的长箭从空中落下来。
“放铳!”
一排整齐的铳响,夹杂着战马的嘶鸣。
方阵出现片刻的慌乱,有人中箭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衣衫,长枪失去控制,枪杆砸在前列人的脑袋上。
“握紧长枪!眼睛看着前面!”身为老兵的千总大声喝叫。他曾在天雄军中征战七八年。
迎面而来的蒙古人倒下了六七匹战马,有些人摔在地面爬起来飞一般的逃去,还有些可能谁摔伤了,躺在地面哀鸣,看着迎面缓缓靠近的明军。
在逢勤理想中的队列根本不需要长枪兵,但初次使用鸟铳兵与清虏野战,他还是谨慎为上。这些长枪存在最大的意义只是为了给鸟铳兵增强信心,让他们在装填弹药时不至于因为慌乱造成手脚不利索。
蒙古骑兵被逼迫后退,让开通向方国安兵营的道路。
三千五百骑兵出现在方阵之后,战马的铁蹄击打地面。蓄势待发的骑兵是最可怕的骑兵。博洛打消了让女真人出击的念头。
战局陷入僵持,谁也不敢把最后的预备队打出去。
博洛发现守卫富阳县城的这支军队好像才是整个战场的主导,至少这个将领对战场的掌控让他有些不安。
五千人的鸟铳方阵与蒙古射手对峙在富阳城东北角,弓箭鸟铳声不停,铳手装好铅子弹药,听从各部千总的命令看有虏骑靠近时即释放。
双方都无破釜沉舟的勇气,战局从半上午一直持续到午后,清兵进攻的汉卒锐气已失。
方国安与儿子方元科倚仗兵力的优势开始调集兵马从两翼反击,方才稀疏铳炮声又密集起来。方国安对一直虎视眈眈的女真人有很重的戒心,担心整体军阵移动若遭到突袭会抵挡不住,命中军不动,两翼兵马进击,整个军阵形成月牙形,完成包抄口两边的月牙像螃蟹的大钳子夹向中间。
方国安不敢放手一搏,也不愿意太过损耗自家的实力,以固守为主,与逢勤的思路不谋而合,两人初次配合作战,竟然让整个战场变得无懈可击。
“撤!”博洛看局势转为不利,立刻下令。
汉卒仓皇退后,女真人摆开弓箭手阻击追击的浙兵。
“出击!”逢勤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车风的三千五百骑兵饿虎一般扑向尚在与方阵兵缠斗的蒙古骑兵。
战局如对弈,双方的棋子兵力一目了然,博洛先动了女真人,车风的轻骑立刻加入战场。
蒙旗人马分兵缠斗了一个多时辰,哪里经的住车风的轻骑以逸待劳。
骑术高超的斥候轻骑兵在前死死咬住,轻甲骑兵在后,宽阔的官道中立刻显得无比狭窄,不断有战马被挤入旁边的稻田。
车风箭无虚发,每箭必中战马的头部,轻骑发出各种呼喝在道路中对战。
等枪骑兵近前,车风命轻骑催马跳入稻田让开道路,如林般的长枪冲刺着压制过去,这些人原是左若的部下,冲杀勇不可挡,蒙古人抵挡不住,向博洛的方向且战且退。
车风还想追击,背后却传来退兵的号角。
战斗从巳时开始,一直到快到申时才结束,清兵略败退向杭州方向三十里安营扎寨。
当夜轻骑举火把骚扰临安和余杭等地,四处散发驱走鞑虏,死不剃发的檄文,博洛连夜紧急从杭州调集兵马前来汇合。
虽然是一场小胜,也让方国安异常兴奋。逢勤也很满意,眼下以守为主,以战练兵最符合他的心意,何况他本就不是喜欢冒进的人。
有人忙碌,有人闲。有人在流血,有人干着急。
杭州城内。
季弘藏在这里有两个月了。这些宅子名义是浙东商会的产业,外面的店铺平日经营些海物和药材,这些商号名义上不属于商盟,其中的伙计多数是他暗营中人。
这半年来,刺探消息等事务都交给了王义,季弘只干了这一件事。北人不通水性,杭州水门还是由原来那些的降卒把守,其中几个把总都曾与他推杯换盏过。
在阴暗中呆久了,若能再上一次战场,一定格外值得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