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空大师,我很好奇,你到底是谁,是死灵族的前辈吗?”李灏看着走在前方,闲庭信步的明空,问道。
“我只是个行者,沉醉于大千世界,爱好看日出日落,花开花谢,仅此而已。”
“大师答非所问。”李灏不满道。
“何必拘泥于形态种族之分。”明空不紧不慢地走着,路上不停环顾左右,骷髅头部左右扭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是寂寥无声的夜里为数不多的声音。
说来奇怪,走在大师身后,红毛怪也不来,哭喊声与剁东西的声音也没有了,街道上安静地只有明空发出的骨骼碰撞声。
“我以前是人,后来出家做了僧人,去过妖族林立之地传教,也去过深山之中教化精灵鬼怪。天地广阔,我以有涯之生命,走了不少,也见了不少。”
明空走到李灏几人昨晚过夜的地方,停了下来,坐在台阶上,同时示意李灏也坐下来,问道:“你知道我见了那么多,其中最为凶残的是什么吗?”
李灏一边坐下,一边摇头。
“世人皆羡慕蛟龙,说蛟龙之属最为尊贵,天生强大,会腾云驾雾。然而在我看来,他们最为可悲。生来强大,也就没有一颗作为弱者该有的敬畏之心,他们不敬父母长辈,不爱子女后人,弑杀同族者比比皆是,不同属地之间闹得更是凶残,见面之后一言不合就可以大打出手,也因此蛟龙一族虽然强大,却人丁稀少,几近灭族。那画中人巨远来,不也是人,残杀同族食其肉,做的不必蛟龙差,你说他是人,还是蛟龙。”明空叹口气,看向对门,说道:“这座城,当初在与大敌对决之时,毅然倒戈,让我们这一方损失惨重。战胜后,此地城主被贬,剔除神骨,收了一身本领,炼制成十一个铜铃,挂在城门上,既是震慑,也是镇压。震慑的是其他一些居心叵测的小人,镇压的是这座城里的罪人。然而城里不全是罪人,也有自愿留守于故土不肯离开的人,比如说他。”
“他是谁?”
明空指着对门,目光如炬,“他只不过是生来有神通,就被村里人当做异类,投入水井活活溺死,一口怨气聚而不散,化作水鬼,守着院子。”
“......”李灏不语,想起了昨夜看到的遮面长发以及苍白面庞,还有翻着眼白的怨恨眼神。
“你怎么知道他的?”李灏问道。
“我自有我的神通。”
明空抬头,看着天空,仅有的一颗眼球星,如同亘古长存一般,照耀着这一方土地。明空叹口气,说道:“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李灏看到明空起身,双手还在盆骨后面拍了拍,很是滑稽,便不由得笑了起来,顿时气氛有些尴尬。李灏急忙停下笑声,问道:“去干嘛?”
明空并不在意突兀的笑声,他推开大门,一眼就看见了石壁上的刻画。李灏在明空身后,看着石壁刻画,还颇为惊讶。
“大师,怎么会这样,昨天它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记得是青松白鹤迎客图。”
“不奇怪,你看得还不够透彻。”
明空让李灏跟在他的身后,然后打开了侧屋的门,站在那座小坟包前。
“死则死矣,别埋没了好东西,拿来吧。”
石碑上,古剑震颤长鸣,似有千言万语,说不清,理不清。
“抱怨有用,世人便能极乐,这本来就是个伪命题。你在这里这么些年,见了外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抱怨?”明空单手握住剑柄。古剑一被掌握,震颤得更加剧烈。
“如今天道重组,对你,也是个机缘,不如你就认这少年为主,说不定,还能见见巅峰的风光
。”
明空像是在同人商量,不过手上动作不停,掐着各种手印,从剑身里取出一颗白色种子。
“张嘴。”明空命令道。
李灏闻言,乖乖张嘴,随后明空将种子扔进李灏口中。
种子入体,对李灏来说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疼。数不清的剑气席卷全身,不管是经脉血管,还是骨骼筋肉,都被凛冽剑气清扫了一遍,这让本就虚弱不堪的李灏雪上加霜。
“大师,你给我喂了个什么?”李灏苦着一张脸,好像咽下了一颗高爆弹。
“散落的剑道碎片,我叫它剑种。”
“那是什么东西?”李灏皱着眉头,感受着破败不堪的身体,忐忑不安。
即使明知必死,但是被人给予希望,吃下不明不白的东西,情况反而恶化。亏得李灏打不过这骷髅,不然非得要锤他两拳,问问他是不是有心要害他。
“道,就是路,是天地规则。修行之道,说是在于人为,走得却大都是天道定好的路。有的人喜欢用剑,比如你,走得便是剑道;还有的人喜欢用刀,有的人喜欢用拳头,这都是大道的一种。不过修行有坎,天道有缺,二者都有不足。有些杰出的修士,修为精湛,领悟颇深,久而久之,便孕育出自己的道,希冀得到天道认可。一旦天道感知,自身得到完善,便会降下福缘,形成道果,这既是对实力的认可,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而且道果可以传予后人,自有无穷妙用。”明空看着眼前的墓碑,将手中长剑,插回墓碑,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这个人生前也是一名剑客,剑术了得,只不过生不逢时,始终被一人压制,因此心魔作祟,抑郁而终,自埋于此。他的道果虽然不全,但是对你来说,却是足够了。不过你目前尚未定型,将来可能会坚持剑道,也可能会走上别的道,选择很多。但是,作为你而言,出于对这位前辈的尊敬,若是坚持剑道,定要完善剑种,努力让其得到天道认可;若是改换门庭,你也要答应给这剑种找个合适的主人,不至于埋没了它。”明空罕见的严肃起来,板着骨头脸问道:“你能否做到?”
李灏歪着脸,想了想,问道:“大师,这对我来说,算不算机缘?”
“自然是算的。”明空点头说道。
“那我答应了。”李灏咧嘴笑了起来,因为笑这个动作牵扯到了面部肌肉,他的嘴角又裂开一些。
明空笑了起来,说道:“即使你不答应,剑种也会将你体内的毒排个干净的,你即使不答应,也没有性命之忧。”
“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你可不能反悔。”
“那就好。”明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着正屋中的三炷香,愁眉紧锁。
“大师尽管走便是。”正屋里出现一人,长衫长袖,面容模糊,身形修长高挑,只是右袖空荡荡的,似是缺了一臂,“晚辈自有打算。”
“你若是打算出去,跟我说一声就好,我给你开后门。”
独臂人点头,然后又消失不见,像是泡影一般。
明空回过身来,看着瞠目结舌的李灏,说道:“走吧。”
“陶夭夭说这个院子里没有人的啊......她骗我?这......”李灏后背发毛,颤身道:“我们昨晚就是在这里过了一夜?”
明空走出院子,边走边说道:“她能知道什么。”
李灏往正屋拜了两拜,匆匆出了院子,将院门拉好,然后紧紧地跟在明空身后,二人又回到了陶夭夭家里。
一进院子,李灏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唐晋阳与沈万三正和小孩子躲在小屋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看着院子,而院子里,吴
峥与陶夭夭站在一起,陈曦哭唧唧地,看着吴峥,双目红肿。
“你要走就走,何必找这种借口?”陈曦哭成泪人,指着吴峥叫骂着,大抵都是些负心汉之类的词语,情绪激动了,还会打上吴峥几巴掌。
吴峥只是静静地站着,打不还口,骂不还手,面无表情。
“他们怎么了?”李灏看着身旁的骷髅,总觉得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便向他问道。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明空口诵佛号,然后施法,将偷听的几人与李灏一齐抓到街道上,关上了院门。
“你干嘛啊?”沈万三不满地问道,“李灏,他是谁啊,是死灵族的人吗?”
李灏摇摇头。
骷髅叹口气,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八个字好像有魔力,一瞬间沈万三安静了下来。过了很久很久,李灏感觉快要睡着的时候,院门开了。
陈曦走了出来,跪在明空面前,说道:“恳请大师收我为弟子。”
明空摇摇头,没有答应,而是将陈曦扶起,让她站在一旁。吴峥这个时候也出来了,站在明空面前,目光坚定。
“你想好了?”
吴峥张开嘴,喉咙却哽咽了。他又闭上嘴,重重的点头。
明空又看向陶夭夭,问道:“你呢?”
陶夭夭低头,小声的叫道:“师父。”
此行还算圆满,就是欠了一个死人的人情有些不足,不过无伤大雅。明空如释重负,点点头,突然转头看向唐晋阳,问道:“你师父,他现在是喜欢读书,还是喜欢杀人?”
唐晋阳没来由被问这么一句,懵了一下,待到看到骷髅两个空阔的眼眶看向自己,才回答道:“师父读书居多。”
骷髅笑了笑,随意挥手。李灏等人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待到清醒时,一行五人却是出现在了裂缝外----少了个吴峥,多了个小孩。
“你是谁?吴峥呢?”李灏问小孩道。
“我叫张思齐,你呢?”小孩还没变声,声线还比较尖,有些像女孩子的声音,他呆呆地看着陌生的世界,问道。
“我叫李灏。”
“你好李灏,那咱们就是朋友了。”张思齐伸出手,拍了拍李灏的后腰,如是说道。
吴峥呢?陈曦应该知道。李灏看着陈曦失神落魄的样子,自觉地闭嘴,抬头想要谈论一番天气,却是发现天黑沉沉的,周围能见度也比较低。
李灏抬起手,手环上显示的时间是“00:24”。
难怪天会黑。李灏摸摸张思齐的头,就算是见过了。张思齐打掉李灏的手,说道:“别摸头。”
......
绥都里,天渐渐亮了,明空看着失魂落魄的吴峥,叹口气,说道:“跟我走吧。”
明空迈步,向着内城走去,吴峥与陶夭夭则紧紧跟在明空身后。
陶夭夭看着没有精神的丧气吴峥,悄悄问道:“你真的觉得我好看?”
吴峥低声“嗯”了一声。
陶夭夭眼睛里洋溢着神采。少女怀揣着希望,望向吴峥,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陶夭夭眼中的神采消失了。她略有不甘,像是有了脾气,不过看见憔悴的吴峥,这点小脾气却又没法发泄。就这样,小脾气变成了小失落。
“那你爱陈曦吗?”
“当然。”吴峥喃喃道,“她就是我的四分之三个心房。”
“那你能爱我吗?”
“不能。”吴峥伤心地道:“陶夭夭不爱吴峥,吴峥也不爱陈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