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旧话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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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世蕃将头在地上轻轻一碰,说道:“微臣叩谢君父浩荡天恩。”
谢恩之后,他扬起头来,说道:“今日鳌山灯会,微臣万死不该想起了正德年间旧事。史载,正德九年的鳌山灯会,宫中施放烟花之时不慎走了水,引燃了乾清宫。今日这里的灯火何止万千,一旦有事,后果便不堪设想……”
众人都是一怔,没有想到严世蕃竟然大煞风景地提到了正德旧事,还大着胆子把矛头对准了筹办鳌山灯会的吕芳吕公公。难道说,就因为吕芳方才给了张居正露脸的机会,这个家伙竟然要跟皇上的亲信大伴过不去了吗?以吕芳的圣眷,他这么做,只怕是在找死。这个奸诈狡猾的家伙今日是怎么了?难不成得了失心疯?
严世蕃在大庭广众之下旁敲侧击,对自己的差事提出质疑,吕芳当然不乐意了,冷哼一声:“这个不劳严大人操心。皇上早有上谕,责令咱家做好防火诸事。如今宫中处处都备有水缸,还从五城兵马司调来了两队共计三十部水车。”
说到这里,吕芳冷笑道:“严大人,若是你担心三十部水车不足其用,当初咱家派雷鸣去你应天巡抚衙门接洽之时,怎不见你说起?还有,闻说东华门外的灯市,贵衙门也只派了十部水车驻守应急,皇上昨日还专门问及此事,担心一旦有事或许应付不过来呢!”
严世蕃把头转向吕芳,一脸的惶恐表情:“吕公公误会了。有吕公公居中调度、统筹安排,更有圣明天子齐天洪福护佑,何需下官操心?下官说的是北京……”
严世蕃的解释并没有令吕芳消气,又是冷哼一声:“北京那边有陈洪陈公公和黄锦黄公公坐镇掌纂,大概也不必劳烦严大人操心。”
“吕公公说的是。可是,”严世蕃说:“今日此情此景,使下官不由自主地想了起来,坤宁宫自嘉靖二十三年毁于薛陈二逆夺宫之乱,至今还没有重修呢!”
和在场诸人一样,一直没有说话的朱厚熜总算是明白了严世蕃的意思,不外乎是想借这个机会重提修缮坤宁宫的旧话,表示自己多么多么的忠君,一心牵挂着皇上的生活起居,从不为自己考虑。
按照国朝旧制,正月十五一过,春假就结束了,各大衙门的职官司员就要正常上班。而朝廷开春的头一件大事,就是要召开嘉靖三十年的御前财务工作会议,审核报销去年的财务开支,研究今年的财务安排。如今圣驾驻跸南京,内阁阁员、户部尚书马宪成早在年前便奏请到南京见驾,为的就是尽快召开这个会议。朱厚熜不忍心春节期间让马宪成抛妻别子、奔波于道,就下旨让他安心在家过完正月十五,然后再动身南来。即便如此,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光景。他必须马上明确表明态度,免得诸位朝臣,包括马宪成这个山西老抠,都会象此前每一次的年度财务工作会议一样,再一次纠缠着这个话题不放,哭着喊着非要拿出数以百万计的国帑,为并不存在的大明皇后修建一座寝宫……
想到这里,朱厚熜笑道:“的确是吕芳误会了你。不过,东楼啊,如今国家财政虽说有所好转,可江南要改稻为桑,太湖流域去年遭水灾的州县要整修河道,南洋那边如今还在打仗,朝廷用钱的地方很多,重修坤宁宫的事情还是暂且放一放吧。”
“请皇上恕微臣冒死直言!”严世蕃将头俯在地上,说:“皇上恭行俭约、节用爱民,百官万民无不感怀之至!惟是坤宁宫乃是我大明皇后之寝宫,关乎天家威仪、朝廷体面。今年又恰逢皇上即位三十周年之大庆,蒙元各部、西番诸国都要遣使来朝,若是被四夷使臣看到宫中殿宇荒废破败如斯,实在有碍观瞻,更有损我大明天威。是故臣以为,此事万不能再搁置拖延下去了。”
严世蕃的理由还是和以前那些大臣们一模一样,令朱厚熜不胜其烦,便拉下脸来,沉声说道:“朕此前多次说过,不是朝廷拿不出重修坤宁宫的钱来,而是如今中兴大业尚未功成,百废待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再者,百姓家有句俗话,叫做‘穿衣吃饭量家当’,丁门小户如此,一个国家又何尝不是如此?朕身为一国天子、万民君父,要给天下臣民做出表率!你是朕身边的人,又是朝廷重臣,要体谅朕的难处、国家的难处!”
论说以严世蕃的乖巧油滑,皇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该当赶紧请罪才是。可是,今天的严世蕃却象是换了个人一般,分辩说:“正因微臣既是皇上的近臣,亦是朝廷命官,为君分忧、为国解难便是微臣的份内之责。微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只要君父俯允微臣所请,无需动用分毫国帑,亦能使坤宁宫修葺一新。”
除了严嵩,在场的诸位朝廷重臣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严世蕃,想讨好皇上怕是想疯了吧——坤宁宫被烧毁过半,又荒废了六七年,要修葺一新,少说也得花上两三百万两银子。他严世蕃上嘴唇碰下嘴唇这么一说,就当真能弄到那么多的银子?
若是旁人这么说,朱厚熜或许会觉得他在红口白牙大吹法螺,但严世蕃这么说,立刻使他本能地警觉起来,想知道这个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便佯装颇感兴趣的样子,笑道:“倘若当真不动用国帑,亦不向商户摊派,更不增加农夫百姓的赋税,便能重修坤宁宫,朕当然求之不得。惟是这巨万银钱,却不会从天下掉下来,朕很想知道,你从哪里弄到这笔银子?”
众人心中都暗道:皇上的确睿智无双,仿佛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就给严世蕃出了个天大的难题——但凡国家大兴土木,倘若不动用国帑库藏,便只有向百姓摊派,或取之于民,或取之于商,皇上却抢先发话堵死了他的这两条生财之道。严世蕃要兑现自己当众说出来的大话,只怕就难了……
但是,以严世蕃之精明,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这个头,还不惜触怒吕芳为以引出话题,不用说一定是有备而来。迎着皇上和诸位朝廷重臣质疑的目光,他侃侃而谈,说江南乃国朝富庶之地,官绅士民亦是世受皇恩、忠君爱国,早就想“乐输”钱粮为君父修葺殿宇。只要有人发出倡议,一定应者如云。在应天、浙江和湖广三省募捐到两三百万两银钱不成问题。
朱厚熜心中冷笑一声:募捐?只怕是借着去年赵鼎、齐汉生在苏松两府开展的清理士绅虐民的积案活动和朝廷在江南六府试点清丈田亩之机,狠狠地压着那些官绅地主们出血吧!
不过,江南素为国朝斯文元气之地,科甲正途出身的退休乡官很多,有举人或秀才功名而未曾出仕的士人更是比比皆是,这些人享有国家所赋予的种种特权,彼此勾结,相互串通,形成了一股极其庞大的势力,把持官府,包揽词讼,横行乡里,欺压百姓,在很大程度上激化了社会矛盾。而且,那些官绅大户人家利用国家的优免政策,以诡寄、投献等各种手段百般逃避赋税徭役,商户和中下层百姓的赋役负担不断加重,导致眼下土地兼并之势愈演愈烈,社会贫富分化也日渐加剧,已经严重影响了社会稳定和国家财政收入。狠狠地压榨他们,可以进一步削弱他们的势力和实力,缓解社会矛盾……
其实,朱厚熜心里也明白,这些理由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而已。在他看来,正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让他们那些“有余”的官绅地主拿出钱粮来补自己这个皇帝的“不足”,大概也能说的过去。反正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一条鞭法等诸多新政,那些人已经把自己恨到了骨头里,再敲诈勒索他们一点,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如今朝廷兵强马壮,又刚刚赢得南洋平夷之战的大胜,谅他们也不敢再象嘉靖二十三年那样造反闹事。更何况,还有严世蕃主动出头来当这个恶人,总比自己这个皇帝一直披荆斩棘,独自承担天下骂名的好……
想到这里,朱厚熜假装为难地说:“如此当然最好。只是国家素来以士绅为长城,一向恩养礼待之,优抚哺育之。如今为要给朕修殿宇,却要加重士绅之家的负担,朕又于心何忍……”
接着,他转头望向了身旁的内阁学士徐阶:“徐阁老。”
徐阶正在心里痛骂严世蕃这个无耻之徒奸猾贪鄙,为要讨好皇上,竟拿江南士绅之家开刀,不知这个奏议一旦被皇上所采纳,又要在官场士林之中引起多大的激烈反对;突然听到皇上点到自己的名字,忙躬身应道:“臣在。”
朱厚熜醇醇地看着徐阶,说道:“严世蕃刚刚接任应天巡抚,江南的士心民情也未必就能了解。你徐阁老出身江南世第书香之家,又是江南士林德高望重之前辈,你且说说看,江南士绅可愿意捐资替朕整修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