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盛世盛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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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分明已经动了心,还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徐阶还能说出半个“不”字来扫皇上的兴吗?赶紧应道:“回皇上,天下一心都为的君父。恭奉君父居有定所,举国上下责无旁贷,士绅之家为一邑之望、四民之首,更应为天下万民做出表率。”
朱厚熜趁热打铁,当即说道:“有徐阁老这么说,朕就放心了。不过,严世蕃的资望不够,还是由你徐阁老领衔来办这件事情的好。回头你们好好议议,拿出个切实可行的章程来。今日是元宵佳节,就不议国事了,咱们君臣好好赏灯玩节吧!”
严世蕃当然不会想到,皇上让徐阶参与进来,其实是怕他从中揩油,打着给自己修殿宇的名义大发横财;但他也明白,从官绅大户人家那里“募捐”是个招骂生恨得罪人的事情,有徐阶这个老滑头顶在前面,尽管会分去他的功劳,却能帮他抵挡天下骂名,当即抢先应道:“微臣遵旨。”
事已至此,徐阶也只好跟着严世蕃一起,躬身应道:“微臣遵旨。”
被朝廷重臣们烦了好几年的事情如今得到了妥善解决,还能白白赚到一座新的宫殿,朱厚熜当然十分高兴,便笑着对吕芳说:“吕芳,传朕的口谕,今日恰逢元宵佳节,又是多年未办的鳌山灯会。赏灯之人不论品秩,都可以下来猜谜玩耍。猜中之人,一律赏江南织造局进贡的杭绸五匹,就当是朕替他杨金水做广告了。”
说着,他又望向了身旁的王公大臣:“哈哈哈,诸位爱卿或许不晓得何谓‘广告’吧?简而言之,便是广而告之的意思。杨金水去年在苏松杭搞官商合营丝织棉纺厂,非要把第一批产品进贡给宫里。朕要照市价给他钱,他还拼死拼活地不要。朕却不想白落他这个人情,就拿来做鳌山灯会的赏赐之用。日后他便可以对客商们说,他们所产的丝绸棉布是大内御用之物、鳌山灯会的指定奖品。打着朕的旗号,等若是贴上了‘质量上乘’的标签,还怕那些客商不抢着去买?”
诸位王公大臣们还是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谁都明白“一登龙门,身价百倍”的道理——前些年什么水晶琉璃镜、自鸣钟,官民商户一听说是从大内传出的秘法所制,无不趋之若鹜,就是明证。也就都跟着皇上一起笑了起来。
君臣诸人逛灯街猜灯谜,差不多花去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广场上的鳌山灯会,恣意游戏笑语欢声已是达到顶峰。两座城楼上.也是管弦嘈嘈娇声应板,绣筵绮席金盏重开;御茶御酒芬芳满腹、珍馐赏赐人尽开颜。兴尽而归的朱厚熜重上午门城楼,端起酒杯举到唇边,正要与诸位王公大臣们共饮,却又停下了,望着陪坐一旁的内阁资政夏言,叹道:“当此良辰美景,朕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诗,夏阁老可知道是什么吗?”
皇上没头没脑地说这句话,让夏言十分莫名其妙,更不敢妄测圣意,便老老实实地说道:“请皇上恕老臣愚钝,不能体察圣心之深远。”
朱厚熜看着夏言,轻娥慢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接着,他又叹道:“如今我等君臣欢娱宴饮,唯独就少肃卿一人——他还在万里之外的吕宋为国征战。不知那边,可有明月如许?这第一杯酒,朕想敬给肃卿和他麾下的大明勇士。夏阁老,张老公帅,请你二人代他们满饮此杯!”
朱厚熜这么说,一来是因为张茂身为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禁军总司令,是为大明王朝名义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远征军扬威异域、大破夷人,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而夏言居中调度、转运军需粮秣,也是居功甚伟。不过,因南洋平夷之战尚未结束,不好现在就大肆封赏群臣,只能敬上一杯酒略表寸心;二来今日鳌山灯会,朝中夏、严、徐三党的后起之秀高拱、严世蕃、张居正三人之中,张居正和严世蕃都得到了自己的夸赞,唯独他最为看重、也最为劳苦功高的高拱,却因远在吕宋而不能得到赏赐,借敬这一杯酒,也是抚慰夏言和高拱。不过,对他本人来说,“独在异乡为异客”,在“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候,能如此控制自己的情绪,也算是内敛修为又精进了几分……
夏言是久在中枢、数度柄国之人,对皇上的两层用意看得很清楚,也不推辞,和张茂两人端起酒杯,一起谢过浩荡天恩之后,一饮而尽。
又吃了几杯酒,朱厚熜问严嵩道:“严阁老,如此良宵美景,按规矩,翰林院的词臣们应该献诗上来.以记其盛。是不是有这个规矩啊?”
“皇上所言极是,词臣们想必早就准备好了。”
严嵩说着,目视兼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徐阶,对他说:“皇上请你们作鳌山灯会的承制颂诗,你们想必都打好了腹稿,快快都把佳作献上。”
徐阶知道今夜场面难得应付,故滴酒未沾,这时欠了欠身子,含笑说道:“承制颂诗确是鳌山灯会题中应有之义,臣等也已略作考虑准备献丑。但按规矩,首辅才高八斗,应该首开韵府敲金戛玉以启祥瑞;接下来是夏阁老一吐锦绣。你们鸿篇未制,臣等焉敢蹇足而先?”
这是朝廷庆典活动的规矩;而且,张茂和夏言、徐阶等一帮王公大臣一起撺掇,严嵩情知推不过,便起身走到早就铺好纸墨的书案前,提起饱蘸浓墨的长锋羊毫,一边构思一边写了下来:
“今夕何夕春灯明,
太平天子踏月行。
灯摇珠彩张华屋,
月散瑶光满禁城。
禁城迢迢通戚里,
九衢万户灯光里。
花怯春寒带火开,
马冲香雾连云起。
弦管纷纷夹道旁,
游入何处不相将。
花边露洗雕鞍湿,
陌上风回珠翠香。
花边陌上烟云满,
月落城头人未返。
共道金吾此夜宽,
便愁玉漏春宵短。
御沟杨柳拂铜驼,
柳外楼台杂笑歌。
五陵豪贵应难拟,
***娱奈乐何。
年光宛转不相待,
过眼繁华空自爱。
君不见,神州父老欣相告,
新灯万盏向春开!”
严嵩当年避居钤山潜心读书,以诗酒自娱,诗文有清雅之名,是朝野公认的近世诗家,写这首“奉御承制元夕行”,对他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一搁笔就引来满堂喝彩。他开了这一个好头,夏言、徐阶两位大学士以及翰林院待诏的十位词臣,一时间纷纷献艺。诸位都是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国士,个个笔下滚珠泻玉。朱厚熜命人按惯例将这些诗文都用大内专用的四尺洒金暗花宣纸缮录出来,张挂在午门城楼的入口之处,供受邀前来参加鳌山灯会的文武大臣驻足欣赏品评,自然少不了有人读着诗文,高声说着颂扬君父浩荡天恩、国家四海升平的吉利话儿,听到满耳的颂圣之声,朱厚熜也不禁飘飘然起来。
此刻,楼下广场鳌山灯前,又响起了如春雷震耳的嘭嘭鼓声,众人都挤到栏杆前朝下观看,只见九九八十一个叉角童子,奔跑跳跃击起了腰鼓,在他们中间,还有七七四十九个小姑娘提着篮子,在叉角童子间翩翩起舞。她们篮子里盛满了鲜艳的花瓣,踩着鼓点挥动玉臂尽情抛洒,广场上顿时下起了花瓣雨。
吕芳挤凑到朱厚熜跟前,扯着嗓子介绍说:“皇上,这个节目叫《仙女散花太平鼓》。”
朱厚熜哈哈大笑起来:“仙女散花,好;太平鼓,好好好!”
鳌山灯会,再一次进入**。君臣诸人身处的午门城楼、诸位嫔妃宫嫱所在的五凤楼,还有那些朝臣及女眷观灯的临时楼台,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叫好声,将紫禁城里的欢乐气氛推向了顶峰。
与诸位王公大臣们宴饮多时,兴尽而归,已过了子时。虽说明日收了春假,皇上就要例行早朝,但吕芳见到朱厚熜精神十足,毫无困意,便问道:“万岁爷,今夜要召哪位娘娘前来侍寝?”
方才离开之时,朱厚熜见到诸位嫔妃不是在对面五凤楼上宴饮欢笑,就是在灯街之中流连忘返,显然都在享受这难得的欢娱时光,就特意吩咐不必惊动她们。此刻听到吕芳这么说之后,他说:“算了。平日里宫禁甚严,她们也难得有休憩娱乐的机会,今日就让她们玩个够吧。”
吕芳悄悄地说:“奴婢知道万岁爷体恤爱护诸位娘娘。不过,大喜的日子,奴婢也给万岁爷准备了一份薄礼……”
不用说,吕芳又象嘉靖二十六年从江南回宫之时那样,“采办”来美女敬献给自己了!一想到吕芳曾经送给自己的千娇百媚的春情、春意等江南佳丽,朱厚熜心中怦然大动,却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摇头叹道:“你啊,总是不经请旨便擅自作主,朕当真不知说你什么才好了……”
吕芳刚要跪下请罪,朱厚熜却又摆摆手,说:“难得你有这份心。新正佳节,朕就不追究此事了。记住,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啊!”
“是,奴婢谨遵万岁爷圣谕!”吕芳喜笑颜开地举起双手,“啪啪”拍了两下。朱厚熜心领神会地朝外望去,只见一位盛装女子出现在寝宫门口,先向宫里道了个万福,接着便轻摇莲步,朝里面走来。
那名女子刚一动步,朱厚熜便面色大变,转头怒视吕芳:“吕芳,你好大的胆子,什么人都敢往宫里带!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