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倒打一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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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说了这么一句,严世蕃就发现皇上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眼睛之中甚至流露出了一丝凶光。他不敢确信皇上如此愤怒究竟是对受贿的高拱,还是对举发的自己,赶紧闭上了嘴。
朱厚熜冷冷地说:“说啊,怎么不说了?”
严世蕃情知有些不妙,心中那些谋划了好久的攻讦之词就都不敢再说了,嗫嚅着说:“回皇上,微臣听说的只有这么多……”
“张口就是几百万两银子,堆起来怕有一座小山那么高,他高拱到底是拿来买房子置地了,还是开作坊办实业了?或者,他在老家挖了几个大窖,把那几百万两银子都窖藏起来,要传给儿孙?又或者,他象你严世蕃一样,大建华堂金屋,广储美女娇娃,在北京妻妾成群还不够,还要赶到南京来买几位青楼艳妓?”朱厚熜嘲讽道:“你严世蕃本事大,朕就把这件案子交给你,让你去抄高拱的家,把徐海贿赂他的那几百万两银子给朕抄出来。江南要改稻为桑、受灾的州县要整修河堤、南洋要用兵,朝廷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朕正愁着明年的日子不好过呢!你严世蕃当真抄出那几百万两银子,解了明年财政的燃眉之急,朕让马阁老致仕,把户部尚书让给你来做!”
皇上如此尖酸刻薄地发派自己,却只字不提高拱受贿之情事的真伪,看来定是要袒护高拱那厮了,真是“不怕没有理,只怕问官偏”啊!严世蕃心里不禁泛起了一股浓浓的酸气,但他的确拿不出高拱受贿或置办产业的证据,更不敢在皇上面前犯颜抗辩,忙改口说道:“微臣与肃卿共事多年,对他的清廉自守,微臣深知之、钦佩之。这些道途传言荒诞不经,微臣也是万分不信的……”
朱厚熜冷笑道:“你一再说是‘道途传言’,朕就有些纳闷了:徐海船队常年游弋于几万里之外,还与我大明远隔重洋,你严世蕃就能听到这些传言,耳朵真的好长啊!”
严世蕃何等聪慧之人,立刻听出皇上这是要追查传言的源头,若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那便是他妄言欺君、诽谤同僚,这个罪名着实不小,可不是他能担得起的。因此,他忙说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这件事是微臣的一位朋友写信告知微臣的。”
朱厚熜立刻追问道:“朋友?什么朋友?”
但凡上疏参劾别人,一旦风向不对,无法扳倒对手,那便要引火烧身。皇上已经一屁股坐到了高拱那一边,事已至此,严世蕃当然要舍卒保车,嗫嚅着说:“修书之人是家父的一位门生,姓罗名龙文,嘉靖二十九年应试制科中式,拜在家父门下,目下正在东海舰队任经历官。据他信中所言,这件事是听徐海船队的人说起的。微臣对此也颇为怀疑,然则兹事体大,不敢不奏陈皇上……”
朱厚熜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难怪当初觉得罗龙文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原来竟是严嵩严世蕃父子的党羽爪牙,也一定伙同严氏父子做了不少坏事,否则也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他的臭名!早知道是这样,真不该点他中进士,更不该把他放到东海舰队去历练!一点疏忽,竟让他探查到了“月之暗面”绝密行动的部分真相,还告知了后台老板严氏父子!
“月之暗面”行动一旦泄密,不仅会使他这个皇帝的“千秋圣名”毁于一旦;更会给中华民族在历史上的光辉形象带来极大的损害,这是不言而喻的。朱厚熜不禁有些慌了神,厉声说道:“难怪一个小小的七品经历官,就敢把文章做到远征军监军的头上,干出这等以下犯上之情事,原来是有你们严家给他撑腰!看来,你们父子二人当初举荐他入东海舰队历练,也是早有预谋了!”
皇上如此精明,从这件事情上就能猜到自己和父亲举荐罗龙文入东海舰队任职“早有预谋”,让严世蕃不寒而栗。不过,那可是灭门的欺君大罪,他当然不敢承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微臣与家父当初举荐罗龙文入东海舰队历练,实因念及此人尚有几分才华,也颇为通晓海情军务,并无其他用心,请皇上明鉴……”
朱厚熜得理不饶人,继续呵斥严世蕃说:“这么说,是朕错怪你了?”
严世蕃再受委屈也不敢说皇上错怪了自己,更何况他知道皇上早已洞悉自己构陷高拱的用心,忙请罪道:“微臣有罪,一则不该听信不实之词,妄议朝廷肱股大臣;二则不该以小人管窥之见亵渎圣听,实在罪该万死……”
朱厚熜冷笑道:“你严世蕃聪明啊!方才一再卖关子耍花招,诱骗朕许下赦你无罪的承诺,朕当然不好食言而肥,你也休要再装腔作势地请罪了。不过,严世蕃,朕告诉你,你父子二人把那个罗龙文安插到东海舰队的良苦用心,还有你为何要将这样的‘道途流言’奏陈给朕,朕心里都明白得很。朕奉劝你一句:捣鬼有术,也有限。你耍小聪明、玩花样,不要超过朕的底线,更不要挑战朕的容忍度!”
跪在地上的严世蕃听出了皇上话语之中隐藏的浓浓杀机,更是胆战心惊,赶紧把头上的官帽摘下,放在身旁的地上,不停地叩头,嘴里连声说道:“微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够了!”朱厚熜厉声喝止了严世蕃,追问道:“那个罗龙文的信中都说了些什么?都是怎么说的?”
被皇上反咬一口吓破了胆的严世蕃不敢再欺瞒君父,一五一十地奏报了罗龙文信中的内容。不过,他总算是念及一点香火情分,更担心罗龙文获罪,他们父子二人也脱不了干系,在向皇上奏陈之时,将罗龙文信中的那些分析判断,都说成是徐海船队师爷黄易安的说法。
朱厚熜一边听着严世蕃的奏陈,一边紧张地思考了起来:看来,无论是严氏父子,还是远在南洋的罗龙文,还有那位徐海船队的师爷黄易安,并不知悉“月之暗面”绝密行动的内情。对于徐海重贿高拱的怀疑,大概是因为徐海船队分赃不均,每年高达百万两的银子不翼而飞,引起了手下的怀疑,徐海不得不托词以巨万银钱贿赂当朝大僚,换得朝廷招安——想来也是,以徐海之精明谨慎,与他有过命交情的船队二当家陈东尚且不知晓自己居然肩负着如此重要的国家使命,黄易安区区一个师爷又怎么会知道?
这也就是说,“月之暗面”绝密行动还没有泄密,最坏的结局大概是让高拱替自己背黑锅而已。不过,高拱可是明朝历史上少有的清廉宰相,比之前任严嵩、徐阶和后任张居正要干净的多,让他这样的人背上贪腐的罪名,岂不是比窦娥还要冤?而且,自己一直高举反腐倡廉的大旗整顿官场、刷新吏治,若是高拱不明不白地背上贪腐之名,日后还怎能重用他、把他扶上内阁首辅的高位?
想到这里,朱厚熜忙追问道:“罗龙文可曾在信中向你禀报,那个黄易安到底是何许人也?”
罗龙文要取信于严世蕃,黄易安的经历自然都如实在信中写明了,严世蕃也不敢对皇上隐瞒,一五一十地奏报给了朱厚熜。
听完严世蕃的奏陈,朱厚熜心里有了主意,冷哼一声:“那个黄易安既是一个尚未中举的秋风钝秀才,还曾受雇于佛朗机人,他说的话你严世蕃也敢信?还有那个罗龙文,朕记得他年初中制科进士,策论正是论的南洋边务,听着倒是头头是道,却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竟连佛朗机人如此拙劣的反间计都看不出来!”
反间计?那些不知礼教为何物的蛮夷之人竟也知道施反间计?而且,罗龙文在信中说的分明,徐海船队的那位师爷黄易安是因屡试不第,家贫无以为生,不得不受雇于佛朗机商人充当通事,第一趟出海就被徐海匪帮劫掠了商船,被挟裹入伙当了海寇,哪里会是佛朗机人的奸细,事隔几年来施这样的反间计?
不过,严世蕃纵然心里一百个不相信,脸上却还是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顺着皇上的话说道:“微臣着实愚笨,没有想到那个黄易安竟是佛朗机人的奸细,捏造事实,危言耸听,意在诋毁朝廷肱股重臣、离间我大明君臣,其心可诛!”
严世蕃果然聪明过人,这么快就领悟了自己的弦外之音,也给了大家一个下台的台阶,朱厚熜心里暗自庆幸,却又冷哼一声:“何止离间君臣,他是想要朕自毁长城!朝廷用兵南洋,朕把倾国之师都交给了肃卿,倘若朕听信了他的无稽之谈,疑心肃卿果真受了他们的重贿而临阵换将,甚或逼反了肃卿,致使朝廷讨夷大计功败垂成岂不是让那些佛朗机人白白地坐收渔翁之利?朕还没有糊涂到那个份上,会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皇上天纵睿智!”严世蕃咬牙切齿地说:“微臣以为,该把那个为虎作伥、卖国求荣的黄易安即刻押解京师,凌迟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