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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达慕大会开始,玉苏娘娘时常流露出的那些异常反应使杨尚贤怀疑她与那个名叫赤列都的翁吉亦剔部勇士之间有私情,但因关系皇上圣誉,他一直隐忍不言,此刻一看那块玉佩,许久以来郁结在心中的这个疑团就解开了——皇上当日赐给玉苏娘娘玉佩之时,曾明言将此物做为她日后出嫁的贺礼,玉苏娘娘将这块玉佩送给那个赤列都,两人的关系之密切可想而知!
好啊!竟敢往皇上脸上泼脏水了!杨尚贤紧紧地攥着拳头,浑身的关节“啪啪”作响,脸上的肌肉也因为咬紧牙关而迸露出来,如刀削斧劈一般显露出坚硬的线条。
有道是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大明朝两百年来甚少发生的宫闱秽事,竟发生在那样英明神武、勤政爱民的皇上的身上!更何况,皇上是那样宠爱玉苏那个蛮女,坐则同席,行则同车,这是何等的浩荡天恩,她竟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怎能不让对皇上无限忠诚的锦衣卫大太保杨尚贤为之义愤填膺!
俞大猷不知道杨尚贤在想些什么,低声说:“我们刚刚开拔,国舅爷这个时候又派人来找玉苏娘娘,到底为着何事?再者说了,既然是国舅爷的人,要找玉苏娘娘,自可以光明正大前来,为何却要深夜装扮成我军兵士,潜入我军大营?难道说,他们想不利于圣驾?事关玉苏娘娘和国舅爷,我也不知该不该即刻禀报皇上,所以先来找你商量。”
杨尚贤只想到玉苏那个蛮夷女子秽乱宫闱,正在犹豫着该怎么向皇上委婉禀报此事。听到俞大猷这么说之后,他才意识到或许事情不象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甚或还有一个惊天的大阴谋正一步一步逼近皇上,威胁着圣驾的安危,他也顾不得会伤害皇上的感情,当即说:“兹事体大,如今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这就随你去见皇上,把那个狗东西也带上。”
出了营帐的门,杨尚贤吩咐两名镇抚司校尉抬起了赤列都,又命令所有的人都在原地等候,不得出营帐半步,否则格杀勿论,然后跟俞大猷来到了皇上寝帐外。
今夜是九太保谢宇翔在皇上寝帐门外当值,见两人过来,依然一丝不苟地查问了第三道口令之后,才准许他们跪地通名,恳请皇上恩准入觐奏对。
且不说无论是俞大猷,还是杨尚贤都是皇上的心腹,俞大猷掌军,杨尚贤负责内卫,都肩负护卫圣驾之重任,两人深夜联袂求见,一定有要事要即刻禀报皇上。内侍也不敢懈怠,战战兢兢地叫醒了搂着玉苏娘娘呼呼大睡的朱厚熜。
朱厚熜里面穿一套白色的蝉翼睡衫,外面披一件玄色带暗花的丝袍,揉着朦胧的睡眼,走了出来,嘟囔着说:“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这大半夜的要见朕?”
他昨日与各部汗王把酒话别,累得一塌糊涂,更因为不得不喝了许多酒,头疼欲裂,本想好好睡上一觉,却被扰了美梦,自然很不高兴。
“皇上!”
杨尚贤刚叫了一声,就被朱厚熜抬手阻止了,低声说:“小声点!马上就要离开草原了,国舅爷亦不刺今天又没有来送行,玉苏很伤心,一直暗自流泪,难以成寐,朕好言劝慰了半天,她才刚刚睡着,不要吵醒了她。”
皇上如此怜惜那个蛮女,杨尚贤心里十分难受,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一时也无法说出口了。
朱厚熜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啦?大半夜把朕叫起来,却又不说是什么事情。”
俞大猷忙接过话头,低声说:“启奏皇上,是这么回事情……”
听完俞大猷的禀报,朱厚熜哑然失笑:“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不就是国舅爷派了个人来找玉苏嘛!你们也该知道,国舅爷对朕和玉苏的婚事一直不大乐意,玉苏离开草原,他连送都不愿意来送上一程,心里却又放心不下自己妹妹,悄悄派人来给她传句话、带件什么东西,何必如此大惊小怪、草木皆兵?等天明之后,让他见见玉苏也就是了。”
俞大猷心里暗暗责怪皇上一定是因为与蒙古各部顺利地缔结了盟约,就不免掉以轻心放松警惕了,便劝谏道:“请皇上恕微臣直言,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皇上不可不防啊!”
朱厚熜开玩笑说:“什么叫‘非我族类’?蒙古各部与我大明缔结盟约之后,汉蒙两族就结为了血肉至亲,都是我中华民族的一分子,还分什么我族异族?就凭你这句话,朕就要治你‘破坏祖国和平统一大业’之罪。”
俞大猷抗辩道:“微臣不敢置疑国舅爷有无异心,但国舅爷此举实在非常人常理可以论之,是以微臣以为,断不敢等闲视之。”
或许是朱厚熜想了一想,也觉得亦不刺的举动太过匪夷所思,他的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缓缓地说道:“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汉蒙两族几百年来相互仇杀,之间的隔阂太深了,朕也不敢指望一纸盟书就能够使两族忘记几百年来的血海深仇,从此化干戈为玉帛,铸剑为犁,共同发展。但是,不论他们心里做何之想,也不论他们说过什么话,只要没有背弃盟约的实迹,朕就要包容他们,慢慢地感化他们,更不能做诛心之论,破坏两族之间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这样吧,你通知全军加强戒备,以防生变。至于玉苏,朕断然不相信她也有异心。为了以防万一有事,不致将玉苏牵连其中,那个密使也就不必见她了,现在就把人放回去。国舅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嘛……”
“皇上!”杨尚贤终于忍不住了,说:“那个人绝不能放。”
“怎么不能放?”朱厚熜一哂:“或许国舅爷得他禀报,察知我们戒备森严,也就放弃了那些冒险的想法,如此则皆大欢喜。”
杨尚贤咬咬牙,从怀中掏出那件玉佩,双手呈上:“皇上,臣等从那人身上搜出这件天物,请皇上过目。”
朱厚熜接过了玉佩,先是诧异地看了杨尚贤一眼,见杨尚贤悄然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自己置疑的目光,便将视线收了回来,盯着手中的玉佩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杨尚贤低声回答道:“赤列都。”
朱厚熜抬高了声调:“就是在那达慕大会上大出风头的那位翁吉亦惕部的英雄赤列都?”
杨尚贤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就听到有人高叫一声:“皇上!”从帐内冲了出来。
突然冲出来的人正是玉苏。她身穿一件比朱厚熜里面穿的那套睡衫还要薄的蝉翼丝衫,丝衫下面,白皙的肌肤隐约可见,俞大猷和杨尚贤两人赶紧低下了头,不敢亵渎凤体。
玉苏却不顾有外人在场,跪在了朱厚熜的面前,泪流满面地说:“皇上,臣妾……臣妾恳请皇上饶了……饶了他……”
“饶了他?”朱厚熜怔怔地反问道:“你要朕饶了他?”
跟杨尚贤一样,看到那块玉佩,朱厚熜也立刻就想到了玉苏在那达慕大会上的那些异常反应,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丝疑惑,但他分明记得,玉苏委身于自己的时候,确实是清白无暇的处子之身,就不愿朝着那个方面去想,还以为是玉苏将玉佩留在了自己的部落之中,作为母亲或哥哥与自己传递消息的信物。此刻玉苏突然现身为赤列都求情,他顿时就全明白了。
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被万民敬仰膜拜的皇上,他怎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谁也不敢说话,只有玉苏低低的饮泣之声和朱厚熜粗重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使这座洁白的大帐里的空气也仿佛凝滞了。
过了许久,朱厚熜才从莫大的屈辱感中摆脱出来,见玉苏还跪伏在自己的脚下,不知道是因为害怕的缘故,还是身上单薄的衣衫无法抵御晚来风寒,她的身子正在嗦嗦发抖,不由得悲上心头,哀叹一声,脱下了身上的丝袍,披在了玉苏的身上,将她搀扶了起来,说:“夜已经很深了,小心着凉,起来吧!”
听到以前意气风发的大明皇帝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声音都显得是那样的嘶哑,玉苏的泪水更加汹涌地涌出。
朱厚熜见到她那样胆怯而又那样悲戚的眼神,难过地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说:“我可以不杀他,但我要知道为什么。”
俞大猷和杨尚贤两人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皇上——”欲言又止。
朱厚熜对他们苦笑一声:“你们都是朕的肱股腹心,朕什么也不瞒你们。玉苏嫁给朕的时候,还是清白无暇的处子之身,但这些天来,朕从来都没有见到她真正快乐过。朕原本还以为,是她与朕相处的时日尚浅,还没有感情的缘故。到了今天才知道,她的心早有所属。但是,一开始,谁都告诉朕,她是心甘情愿嫁给朕的,这其中必有隐情。不管是作为一个皇帝,还是作为一个男人,朕都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苏到底是豪爽大方的草原女子,到了这步田地,为救情郎的性命,也顾不了其他的什么,便将自己与赤列都原本是一对青梅竹马的爱侣,本来约定此次那达慕大会之后,就要请母亲做主,下嫁给赤列都。但是,伊克哈屯当日在自己和母亲的面前极言亦不刺是如何获罪于大明皇帝,大明皇帝又是如何声称要治亦不刺及翁吉亦惕部全体部民不敬之罪;劝她为了保全哥哥和翁吉亦惕部全体部民的性命,嫁给大明皇帝等等,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朱厚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