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原是王夫身边一等大丫鬟,吃穿用度远不是旁所能比的,素日里被姐姐、姑娘地唤着捧着,连贾珠、元春都要敬她两分,此时拿着王夫的信到了贾赦门前,对着门房里几个小幺儿好说歹说,才穿着一身没换下来的孝服随着小幺儿进去。
“二爷,二太太那的彩霞来了。”小幺儿门前报了一声。
随后出来的却是挽着双环髻手里正剥着一只金灿灿橘子的绣橘。
“彩霞姐姐来,是为了什么事?”绣橘上前道。
“二太太给老太太写了一封信,想请二爷派送往京城。”彩霞道。
“大老爷、二爷、大姑娘正吃饭呢,快进来吧。”绣橘撩开帘子,叫彩霞进来。
彩霞心里纳罕贾琏不改称呼,怎地往日里不声不响的二姑娘迎春反倒改了称呼,步步小心地进来,进到里间,就闻见饭菜的清香,进去瞧见贾赦坐床上,邢夫正满脸堆笑地捧着一只大粉彩双鱼戏莲碗,拿着碗中鲟鳇鱼籽粥喂给贾赦。
床下离着四五步远,另设下一张小巧的圆桌,桌上铺着嫦娥奔月桌围,上面用白瓷盘子装着用四五种花样做的鲟鳇鱼,桌边,贾琏左、迎春右坐着吃饭,又有司棋一旁拿着筷子为他们二布菜。
虽贾赦、邢夫没圆桌上坐下,但瞧这架势,这一家四口是吃团圆饭呢。
“二爷,们太太恳请二爷替她送信给京都的老太太。”彩霞将信双手递上。
绣橘才放下橘子,洗了手,接了信递给贾琏。
“大姑娘读给老爷听听。”贾琏拿着筷子捡了块鱼肉到碗中,看彩霞还没换衣裳,心道二房还真是忙碌,“蟠兄弟送了上百斤的鲟鳇鱼来,们这吃不下,回头拿一些去,叫清蒸了给二老爷吃。”
“彩霞替老爷谢过二爷。”彩霞福了福身。
迎春漱口洗手后接了信,因尚对王夫存有两分敬重,就离了桌边,站贾赦床头边上拆开信看,扫了几眼错愕不已,一字一句地念给贾赦听。
贾赦听了喜不自禁,连看邢夫的眼神都和气了许多。
贾琏笑道:“到底是老爷足智多谋,不战而屈之兵,不必咱们巴巴地开口,二老爷就主动让贤了。”
邢夫想着贾琏没娶,回家了少不得要由着她管家,也跟着眉飞色舞起来。
彩霞脸上火辣辣地疼,堆笑道:“请二爷替二太太送了信吧。”
“叫送信就像是逼着二太太写的一样,将这信拿去,叫二太太依着自己心思再写一封,回头叫赵天梁送去薛家给二太太送信,叫薛姨妈打发替她送信。”贾琏道。
“哎。”彩霞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又是为王夫又是为自己地饱含屈辱地红了眼眶,从迎春手上接回信,就要向外退去。
“鲟鳇鱼别忘了带回去。”
“是,多谢二爷。”彩霞一转身掉了眼泪,拿着王夫的信,出了屋子,另叫了小丫头去拿鱼肉,便一路抽抽噎噎地回了二房,将贾赦、贾琏如何细细说的学给王夫、贾政,又说不见金彩夫妇影,贾赦院上的小幺儿说金彩逃了云云。
贾政气得喝不下药,越发认定贾赦、贾琏父子合谋串通好了。
王夫默默地念着一个忍字,听说贾琏那的鲟鳇鱼是薛蟠所赠,更是将一口银牙咬碎,依旧拿了方才的那信,彩霞耳边一番叮咛,叫彩霞速速随着赵天梁去薛家去。
彩霞坐着马车,由着赵天梁、朱龙几个护送进了薛家,泪眼朦胧中,也顾不得去看薛家的雕梁画栋,进了薛家门,望见薛姨妈、薛蟠、薛宝钗三不知为了何事耽搁,如今才开始吃饭。
“姨太太。”彩霞哽咽一声,直着身子重重地冲薛姨妈跪下,亏得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条才不甚疼痛。
“怎来了就跪下,”薛姨妈忙令同喜、同贵二将彩霞搀扶起来,只见彩霞一张十分讨喜的圆脸上满是泪痕、两只眼睛哭得如红桃一般,慌张道,“莫非是们老爷出事了?”
“求姨太太替们太太往京都给老太太送信,如今二太太身边得用的都被捆住了,大小小厮一个也使唤不得,竟好似被软禁老宅一样。除了这封信,们二太太还求姨太太派了,替她抓了金彩两口子回来审问,只有抓了他们来,才能替二老爷洗去冤屈。”彩霞任凭同喜、同贵如何搀扶,只是跪着不肯起来。
薛姨妈虽被王夫所惑,背着薛蟠兄妹指使铺子里掌柜做下了一些事,但此时焉能看不出贾政、二夫二是兵败如山倒。
虽说是至亲姊妹,但自古就有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么一说,她一个寡妇,本就艰难,若是为了王夫得罪了如今一瞧就前途不可限量的贾琏父子,那她如何对得起年幼的薛蟠、薛宝钗兄妹?
“妈——”薛蟠看薛姨妈犹豫不决,就要代她处置。
薛宝钗忙拦着薛蟠。
薛姨妈叫同喜接了信,笑道:“快起来吧,告诉太太,她交代的事,一准替她办了。”
彩霞立时感激涕零地磕头道:“就知道姨太太有情义,跟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不一样。”连连磕头,被同喜、同贵搀起来后,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同喜带了彩霞去吃饭,送彩霞来的哥儿们,也送了酒菜给她们。”薛姨妈看薛蟠又要使出蛮性子,忙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不叫他莽撞,待彩霞走了,深深地叹息一声。
薛蟠犹如困兽一般,屋子里转来转去,急躁道:“妈怎又答应了?那姓许的虽说不给留情面,可话里的意思却不差。姨爹太狠了些,为了爵位敢弄死赦老爷,谁知哪一日为了钱财,不弄死?”
薛姨妈低声道:“小声一些。”
薛宝钗挽着薛姨妈狮头虎足榻上坐下,又安抚急躁的薛蟠道:“哥急个什么,彩霞跪着,妈若不应着,今日的事该怎么了局?”看薛蟠气得双目圆睁,又对薛姨妈道:“算了算,贾家留金陵半年,也不知道他们家花了多少,咱们家先白白垫进去四五万银子。”
“都是们胡闹,替他们四处打点费的银子……如今倒好,费的银子越多,的小命越保不住。”薛蟠难得抓住时机,薛姨妈跟前踱着步子,又将许玉珩的话学了一遍。
薛姨妈哽咽着道:“姨娘姨爹还能当真要了的命?姨娘姨爹家金山银山堆着,能看得上咱们家?若不是咱们孤儿寡母度日艰难又要央求他们打点户部挂名的事,也犯不上那般巴结家。”
“家嫡亲哥哥的命都能狠心要下,更何况是?妈嘴里的金山银山说着吓,怎不见他们搬了自家银子出来,只拿着咱们家的银子上下打点?”薛蟠叫嚣道。
薛姨妈叹道:“罢了罢了,信替他们送了,只那,敷衍着姨娘、姨爹吧,万万不可当真替他们去抓。”
有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薛宝钗难得见薛蟠有些忧患心思,竟像是正经地要担起一家重任的模样,不忍打压他这份心;况且姊妹间荣辱相连,若逼着薛姨妈承认贾政、王夫要谋害薛蟠,薛姨妈面上不好看之外,日后薛蟠面前也没了威严,如此,合该另起个话头,叫他们二都转移注意才是,就笑道:“妈这样做最好不过了,何苦呢,他们贾家两房不对付,却叫咱们家跟着又费银子又不得好。妈,听着哥哥话里对那姓许的爷们十分推崇,却是很该谢家点醒哥哥。”说罢,对薛姨妈冲薛蟠一挤眼睛。
薛姨妈闻言立时破涕为笑,说道:“昔日劝哥哥上进,他总不听,那位许大爷吓唬了他两次,却是叫他知道咱们经济世务的艰辛了。很该谢谢那位许大爷。”言下,已经有意不再提起昔日得知许玉珩羞辱薛蟠后的气愤了。
“正是,那琏二哥是至仁至孝的孝子,许大爷也是满腹经纶的正经,哥哥跟他们交好,岂不是比往日里结交的那些只知道斗鸡走狗的狐朋狗友强得多。”薛宝钗嘴角含笑,虽年幼,嘴里的话却已经是头头是道了。
薛姨妈闻言,很是欣慰地对着薛蟠点了点头,并不急着叫替王夫送信,先与薛宝钗商议着如何谢许玉珩一棍子打醒薛蟠这呆子。
薛蟠张口结舌,待要说薛姨妈、薛宝钗误会了,他与许玉珩并无交情,但薛姨妈、薛宝钗口口声声只是称赞他上进了,竟是一句话的空当也没给他留下,心里悻悻地想着明儿个去给许玉珩送礼,以许玉珩的性子,定会连带礼地丢出两江总督府。
过了一盏茶功夫,彩霞吃过了饭,随着同喜来谢过了薛姨妈,薛姨妈安慰了彩霞几句,见天色已晚,打发薛蟠、薛宝钗各自去睡,第二日一早,不等薛蟠来请安,先打发替王夫送信,后亲自挑选了礼物,唯恐薛蟠昔日被许玉珩打怕了不肯去,又请了两个忠心耿耿的掌柜陪着薛蟠去。
薛蟠骑虎难下,不肯对母亲、妹妹承认许玉珩并不待见他,只得硬着头皮带着厚礼向两江总督府去,马上不禁有些精神恍惚,一边想着伸手不打笑脸,许玉珩不会将他怎么着,一边又想那许玉珩蛮横不逊于他,什么事他做不出?正恍恍惚惚,迎面竟遇上了今日的正主。
青衫的黎碧舟、黄衫的许玉珩双双瞅见了薛蟠,许玉珩嘲讽道:“薛大爷骑着高头大马,这是要临幸哪家的姐儿?”
薛蟠涨红了脸道:“正要去寻许公子呢。”
许玉珩一怔,一提马鞭就要抽过去。
“哎,玉珩,他只是说来找,并不是顺着那句话羞辱的意思。”黎碧舟赶紧拦住许玉珩。
薛蟠连连点头。
“来寻做什么?”许玉珩见薛蟠果然不是有意拿话羞辱他,看薛蟠吓得差点跌下马只将只脚吊马镫子上,又抱着手臂笑着看他。
薛蟠坐正了身子,连声将薛姨妈、薛宝钗教导他的一番堂而皇之的说辞说了出来。
许玉珩听了,哪里不知道薛姨妈、薛宝钗想叫薛蟠与他结交的苦心,心里不肯跟他们孤儿寡母计较,又想若是贾政得知薛蟠见他倒下立时跟贾琏要好,怕连个肺都要气炸了,于是道:“令堂也是一片好意,只是如今想借花献佛,把那些个东西送给琏二弟,不知蟠儿意下如何?”
“送给许公子的东西便是许公子的,许公子自己处置就好。”薛蟠哪里敢跟许玉珩说个不好,见他肯“收”下,心觉对薛姨妈有了交代,又问他们二去哪里,听说要去贾家老宅看望贾琏,便又要与他们同去,路上偷偷去看许玉珩俊容,心叹卿本佳,奈何做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