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铺上喘息的罗明宇，手里被突然塞进了一个纸包，他顿时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把纸包紧紧的攥在手里，又把手朝身子里面移了移。他不知道这个国民党女特派员为什么会塞东西给他，也不知道她塞给自己的是什么东西，他只是隐隐觉得，对方可能是自己的同志。

　　苗青的心脏急速的跳动着，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紧张得都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她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在牢房里转着圈子。两名特务很快看清了小窗口外面对应的位置，那名趴在窗口往外看的特务跳了下来，来到苗青身前，敬了个礼之后，说道：“苗特派员，窗口外面对着的是通向食堂的那条小路，平时很少有人在这里走动，也就吃饭的时候，有人从这里过。”

　　“这是一个很大的安全隐患，你们两个等会儿出去之后，找块木板，把窗口从外面给封了。”苗青吩咐道。

　　“苗特派员，要是拿木板把窗户封了，这里面就会很黑，一点阳光都见不到啊。”其中一名特务为难道。

　　“在木板上钻几个孔，能透点亮就行了。让你们做点事就推三阻四的，万一这里面要是有共产党通过窗口给他往里扔东西，出了事情，你们谁负责？”苗青板起脸，一本正经的训斥道。

　　“是，苗特派员，我们知道了。”两名特务挨了训，不敢再说些什么，心里都是满腹的怨言：当小兵的就是命苦，长官嘴一张，自己就要跑腿。一个牢房的小窗口而已，以前从来就没出过事，现在竟然还要用木板封上，这是不是有点小心的过分了？

　　罗明宇躺在床铺上，听着苗青和两名特务的对话，心里暗自好笑，真正传递东西的事情，早在这两个特务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这两个家伙还懵懵懂懂什么事情都不清楚。

　　苗青带着两名特务走了，又过了十几分钟，窗外一暗，接着是咚咚的钉木板的声音。罗明宇费力的抬起头，朝牢房走廊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人过来，又侧耳倾听了片刻，这才把紧紧攥着的右手摊开了，一个纸包静静的躺在他的手里。

　　罗明宇费力的展开纸包，一颗灰色的胶囊出现在他的眼帘之中，纸包的里面还写着几个字：扛不住的话，你就吃了它。看到纸包上的字迹，罗明宇终于确认，这个苗特派员跟郭思强一样，同样是在敌人内部潜伏的地下党同志，她冒着暴露的危险把氰化钾胶囊塞给自己，为的就是给自己一个解脱的机会。

　　今天对罗明宇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在一天之中，他知道了两名在敌人内部潜伏的特别成员，这两名特别成员还分别交给了自己一粒氰化钾胶囊。他从来没有想到，S市保密局的内部竟然有两名组织的同志潜伏，而且还坐上了敌人内部如此重要的位置。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来，郭思强和苗青两个人似乎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或者说，他们彼此并没有联络上。因为如果他们知道对方存在，就会商量一下，那么他们两个人之中只可能有一个人给自己毒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分别在不同时间给自己氰化钾胶囊。因为这样的举动对他们来说，都有着暴露的危险，如果他们彼此知情，肯定不会这样做的。

　　这样推断下来，郭思强和苗青两个人应该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他们可能都是与组织单线联系的重要人物，组织上为了保护他们两人的存在，甚至连他们彼此的身份都未曾告知他们。或者，是因为他们其中还有一个人处于休眠状态，这一次的事情，只是一个巧合。

　　想到这里，罗明宇的心里忽然有一种欣慰的感觉，他没想到组织能够有这样的能力，在保密局这样严格防范的机构安插人手，有这样的同志在，革命如何不会胜利？那么对那些为革命事业牺牲的同志，包括大林，还有即将死去的自己来说，都是值得的。

　　想到自己即将要献出自己的生命，罗明宇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从他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而牺牲的准备，但是做好准备是一回事，当真正决定要结束自己性命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有那么几分犹豫和不舍。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远在解放区的妻儿，也许，他们现在正围坐在桌子前吃晚饭吧？自己出来整整两年，这两年他从来没跟家里联系过，更不要提见到自己的儿子一面，假如现在自己回去，他恐怕已经不认得自己了吧？两年不见，恐怕自己在街上遇到他，也认不出了。

　　当初入党时发下的誓言再一次在他的耳边响起，他看了看手里的纸包，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把郭思强中午塞给他的那个纸包也掏了出来，把两粒药丸包在了一起，塞在了床铺旁边牢房的砖缝里，又把苗青给他的那个包药的纸片放在嘴里，嚼碎之后咽了下去——他不能留下任何的线索，以免敌人追查到郭思强和苗青。

　　苗青从罗明宇的牢房里出来之后，心里就一直处于一种发泄不出的疯狂状态。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间接的结束掉一个同志的生命，以现在的形势看，让罗明宇自杀是最好的选择，因为组织上根本无法营救，而罗明宇又掌握着一些机密资料，他绝对不可以招供，如果他扛不住酷刑招供了，那么组织上将面临着无法挽回的损失。可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这是一个为组织出生入死多年的同志，因为自己无法救他出来，就要亲手把毒药交给他，让他服毒自杀，这让苗青的心里如何能够平静？

　　她现在只想要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去大喊大叫一番，把自己心里的悲伤和不甘全都发泄出来，可是她不能。她现在还要去跟周子善一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被人发现她有任何的异样，她就会有暴露的危险。

　　在院子里，苗青碰到了正在等她的周子善一行人。

　　“去牢房有没有发现什么？”周子善并没有把苗青去牢房的事情当回事，他只是由着苗青的意思，让她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以他多年的官场经验，如果一个长官总是让下属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那么下属是不可能为你这个长官卖命的。他想要做的，就是让苗青有她自己的存在感，而这个存在感是自己给她的，她自然会对自己的命令十分听从。

　　“倒是没什么大问题，牢房的后墙上有个对着外面小路的窗户，我觉得那可能会是一个安全隐患，就让那两个警卫用木板把窗户从外面封死了，这样就不可能有人给他从外面传递情报了。”苗青解释道，她当然要把这个情况说出来，这是她去牢房的合理理由，如果去转了一圈又没做什么事情，罗明宇突然出了事情，别人还不怀疑自己？

　　“不错，你能在牢房发现问题是一件好事，女孩子就是心细，要是换了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过去，说不定看一眼就走了。”周子善夸奖道。

　　“周长官过奖了，我也只是做自己份内的事情而已。”苗青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此刻她虽然还能够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是她的情绪已经到了快要爆发的边缘，她怕再过上一会儿，她会忍不住大叫出来。

　　“苗特派员的情绪好像不是很高啊？怎么了？是不是不太舒服？”杨文忠看出苗青的情绪似乎不大正常，他有些狐疑的问道。

　　听到杨文忠的话，苗青心里顿时一惊，她知道自己刚才并没有很好地控制情绪，杨文忠会不会从中看出了什么？于是她故意装出一副厌恶的表情说道：“刚才去牢房里，里面臭的要死，快把我给恶心死了。今天一天都没遇到一点好事，我想早点回去休息一下。”

　　苗青说的是实话，监狱里的设施很简陋，白天除了放风时间又不会让这些犯人出来，大多数犯人都是在牢房的便桶里大小便，再加上一些犯人在受刑之后没有及时治疗，伤口化脓腐烂，牢房里面的味道确实不大好闻。

　　“这个我倒是忘了提醒苗特派员了，监狱里的环境是差了点，你要是恶心的话，回去可以买点桔子吃，再把吃剩下的桔子皮放在卧室里，就不会那么恶心了。”杨文忠笑着说道。

　　“好，等会儿我去买点桔子。”苗青说道。

　　这个初春的寒夜，像往常一样普通，但是对于郭思强和苗青来说，这个夜晚却是他们最难熬的一个晚上。郭思强给自己灌了一瓶酒，早早的把自己给灌醉了，可是睡到半夜，他梦到罗明宇七窍流血的死在了自己面前，顿时就吓醒了，浑身出了一声冷汗，酒也醒了，想要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看着窗外黑暗的夜空，郭思强的思绪不由得飞到了监狱那边——这一会儿，罗明宇会不会正在吃自己给他的氰化钾胶囊？或者他已经吃了胶囊，死掉了？他在死之前有没有后悔？他在解放区有没有妻儿老小？他的老母亲知不知道今夜她的儿子即将死去？他的孩子又知不知道自己会在今夜失去父亲？

　　一个个问题不断的在郭思强的脑海里浮现，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被愧疚一点点吞噬，他开始有些后悔，也许，自己不应该把那粒氰化钾胶囊交给罗明宇——既然罗明宇能够熬过这两天的酷刑，他也一定能继续熬下去，敌人审不出什么，就会放弃对他的审讯，把他关押起来。可是现在，因为自己的自私，罗明宇就要死了，也许早已经死了。自己才是造成他死亡的真正凶手。

　　城市里的另外一个房间里，苗青也在遭受着郭思琪同样的心里折磨，相比郭思强，苗青的负罪感要更强一些，作为一名女性，她的情感也更感性一些。此刻苗青正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无声的哭泣着。

　　世事就是这样的无常，如果没有战争，没有彼此相对，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的美好？所有人都像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唱歌跳舞，那该会有快乐？可是我们偏偏是一种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的动物，在这些无边的欲望的引导之下，我们彼此争斗，我们发动战争，去夺取权力和金钱，到头来死去的，还是那些被蒙在鼓里，为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理想而献出生命的小人物。

　　第二天，在赶往监狱的路上，郭思强和苗青都显得有些沉默，他们两个人一直处于一种矛盾的心理状态之中，他们担心到了监狱之后，听到罗明宇的死讯。

　　“郭处长，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杨文忠看了郭思强一眼，问道。

　　“是没睡好。下午去街上吃了点东西，回去之后一直拉肚子，拉了大半夜，直到快天亮才好一点，早上上班的路上在药房里买了点药，这才给止住。”郭思强撒谎道。

　　“哟，你这可是食物中毒，肯定是吃到不干净的东西了。要我说，现在街边的那些小摊上的东西最好还是别吃，你没看那些人洗菜的时候都没怎么用心，随便在水里冲两下就拿出来给你做菜吃了，弄得不干净，吃坏肚子很正常，要吃还是最好在家里吃饭安心。”杨文忠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郭思强的表情。他觉得郭思强的脸色看起来不像是拉肚子没睡好觉的样子，因为对方的脸色并不苍白，声音也听不出虚弱和疲惫，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

　　“谁说不是呢。可我跟杨处长你比不起，你现在是有家有口，回家就有人做好饭等你吃，我一个人在外面住，不出去吃难道还自己做饭？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笨手笨脚的，哪里做得来？”郭思强笑着说道。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等你有老婆孩子，就知道单身的好处了。等你结了婚，老婆什么事情都要管着你，那才叫麻烦呢。”杨文忠说道。

　　“是啊，我也想趁着年轻多玩几年呢。”郭思强笑道。

　　杨文忠看了郭思强一眼，又看了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苗青，凑到了郭思强的耳边，低声说道：“我看苗特派员的眼睛好像肿了，该不会是你昨天晚上跟她吵架了吧？”

　　“她眼睛肿了？我还真没注意到。没吵架，真没吵架。我下午就回家了，晚上一直在家。”郭思强觉得杨文忠今天有点奇怪，在他的印象里，杨文忠并不是一个八卦的人，可是今天怎么会跟自己扯了这么多闲话。

　　“哦，这样啊。那你今天要是有机会，可要多跟苗特派员聊聊。”杨文忠拍了拍郭思强的肩膀，说道。

　　因为有方正夫对郭思强的怀疑在先，杨文忠也对郭思强一直心存芥蒂，他今天在车上，明显的感觉到郭思强和苗青的情绪和状态都不是很对，所以才会打听两个人是不是吵架了。可是听郭思强的话，两个人昨天晚上并没有什么交集，那么他们同时状态不对，那可就有点奇怪了。

　　奇怪归奇怪，杨文忠也想不明白这两个人到底为什么会突然状态不对。看着杨文忠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郭思强的心里顿时一紧，他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失态了，因为想到罗明宇可能已经自杀，他没有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杨文忠对自己的状态产生了怀疑。自己刚才撒谎说夜里拉肚子没休息好的事情，很有可能并没有骗过杨文忠。万一现在到了监狱，罗明宇已经死去的话，杨文忠很可能就会把怀疑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再联系到昨天自己中午跟罗明宇单独相处过的话，自己给罗明宇毒药的事情，就昭然若揭了。

　　想明白这一切的郭思强，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的脸色也因为惊吓而变得苍白起来。这一变化让坐在他身旁的杨文忠有所察觉，于是开口问道：“郭处长，怎么了？你怎么满头都是汗？”

　　郭思强心中一动，他觉得自己正好可以利用刚才的托辞来掩饰，这样也能把自己生病的事情给坐实了。于是他用手紧紧的勒着肚子说：“肚子又开始疼了，哎哟，疼死我了。还有多久能到？我想赶紧上个厕所。”

　　“快了，快了，你先忍一会儿。”杨文忠这下倒是不再怀疑郭思强了，因为刚才郭思强的状态倒是真的像是肚子疼到了极限的身体反应。

　　车子很快来到了监狱大院，郭思强打开车门，弯着腰一路小跑的朝厕所的方向跑去。这一切被杨文忠看在眼里，觉得暗自好笑，他倒是第一次见到郭思强这样狼狈的样子。

　　郭思强在厕所里待了片刻，坐在马桶上思考接下来的对策，他知道，自己刚才只是一时骗过了杨文忠的眼睛，如果等会儿特务们发现罗明宇服毒自杀了的话，他肯定还会把怀疑的目光聚集在自己的身上。到那时，自己该如何解释？自己做事还是太想当然，没能做到万无一失。

　　郭思强想不出办法来，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如果杨文忠真的怀疑自己的话，他也只能死赖着不承认，反正方正夫还是会顾忌到两家人的感情，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自己动手。

　　新一天的审讯开始了，坐在审讯室里等待的郭思强和苗青的心，同时怦怦的跳了起来，他们都在担心特务会传来罗明宇已经死去消息。

　　审讯室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郭思强和苗青顿时紧张起来，这样急促的脚步声，一定是出事了。

　　审讯室的门被撞开了，两名特务架着罗明宇快步走了进来——原来并不是出事了，而是这两个特务架着罗明宇感觉吃力，想要快点赶到，所以步子听起来比较急。

　　郭思强和苗青同时松了口气，原来罗明宇并没有服毒，这样真是太好了。不过，两个人很快又紧张起来：罗明宇没有服毒，他不会熬不过今天的酷刑吧？或者，他改变了主意，想要招供保下自己的性命？那么自己是铁定要暴露的。

　　被绑在行刑架上的罗明宇，扫了坐在审讯室里的众人一眼，当他看到郭思强和苗青正注视着自己的时候，他微微的点了点头，示意对方不要担心。只可惜，他的身体太虚弱了，他觉得自己做出了点头的动作，但是实际上他的脑袋根本就没有怎么移动，郭思强和苗青根本就没有看到他的示意。

　　新一天的审讯开始了，在郭思强和苗青的惴惴不安中，罗明宇在酷刑下惨叫哀嚎，昏死过去之后再次被冷水泼醒。每一次周子善开口询问他招供不招的时候，郭思强和苗青都生怕听到他的嘴里吐出“我招”这两个字。好在罗明宇每一次都撑住了，面对周子善的审问，他不再开口大骂，也不做任何反驳，因为他已经没有了骂人的力气，他只是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在周子善这种没有信仰的人的眼里，是根本不会理解信仰这个词的含义的。他以为利用酷刑就可以击垮一个人的意志，却不知道，在坚定的信仰面前，所有的痛苦都只不过是虚幻的泡影而已，只有心中的那块美好，才是最真实存在的。

　　一天的审讯结束了，郭思强和苗青也在惴惴不安中渡过了这漫长的一天。在他们两个人的感觉里，今天的审讯比以往任何一天的审讯都要漫长都要难熬，让他们欣慰和感动的是，罗明宇并没有招供，他们也猜到了罗明宇为什么没有在昨夜服毒的原因——为了保护他们两个。罗明宇准备等敌人淡忘了他们两个和他接触过之后，再服毒自杀。想明白这一切的郭思强和苗青，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感动，心酸，愧疚，一齐在他们的心头涌现。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郭思强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在审讯室里见到的一切，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哥哥冯大山给自己讲过的共产党人的信仰，还有那种无畏的牺牲精神。自己虽然也加入了共产党，但是相比罗明宇来说，自己远远比不上他的信仰坚定。也许正是有罗明宇这种共产党员存在，共产党才会从当初一个几十人的小型政党，发展到现在能够与国民党抗衡的地步。

　　也许，罗明宇早就决定了要牺牲他自己的生命，而自己现在要做的，并不是整日愧疚，而是要继续走下去，让罗明宇的牺牲不白白浪费，早日把那个潜伏在组织中的特务给找出来。想明白这一切的郭思强，心灵终于得到了久违的宁静，他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他要做的，是秉承罗明宇的信仰，继续在这个杀机四起的保密局之中，潜伏下去，为组织提供更多的情报。

　　深夜，监狱的牢房中。罗明宇在黑暗中摸索着，他从床铺旁边的砖头缝里，把包着氰化钾胶囊的油纸包拿了出来，慢慢的展开了，他用手轻轻的捏起那两粒胶囊，准备放进嘴里。白天的酷刑，让他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在受刑的时候，他恨不得立刻就死去，现在，他终于有机会解脱了，只要把这两粒胶囊吞下去，他就可以没有痛苦的死去，不用再忍受酷刑的折磨。

　　可是放到一半，他又改变了主意，他重新把胶囊放回纸包里，包好，塞回了砖缝里面。就在刚才，他想到了郭思强和苗青。这两粒胶囊是他们两人冒着暴露的危险交给自己的，如果自己服毒死去，他们很有可能受到怀疑。他决定再忍受一天酷刑，等敌人对这些事情再淡忘一些的时候，他再服毒自杀。

　　又是新的一天，新一天的审讯和酷刑。坐在审讯室里的郭思强和苗青，觉得自己受到的煎熬不比罗明宇少多少。他们都没有想到，罗明宇为了掩护他们两个，竟然宁愿多遭受酷刑，也不愿提前服下胶囊解脱。这让郭思强和苗青的心，像是被刀割一般难受，每当他们看到金三在罗明宇身上施展酷刑的时候，他们的心都会不住的颤抖。

　　审讯结束，罗明宇照例被带回了牢房休息。他躺在牢房的床铺上，不停地喘息着。他决定了，就在今天夜里服毒自尽，这样的酷刑，他一天也不愿再忍受下去了。而且，离郭思强和苗青交给自己胶囊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两天了，敌人差不多也该淡忘了吧？有这两天作为缓冲期，他们看到自己服毒死去的样子，第一时间想到的应该是自己今天的举动，而不是两天前的事情，那么，郭思强和苗青应该会比较安全。

　　正当罗明宇打定主意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不多时，几名特务打开了他的牢房门，来到了他的床铺前。

　　“罗明宇，你准备一下，我们马上把你换到另外一间牢房去。”其中一名特务说道。

　　什么？要给自己换牢房？罗明宇顿时急了，要是现在换牢房的话，他肯定来不及拿走那两粒塞在墙缝里的胶囊，也就无法服毒自尽。接下来的酷刑，要是自己真的扛不住了，该怎么办？

　　“几位大哥，能不能让我先吃过饭再说？我浑身疼得厉害，再折腾下去，就要散架了。”罗明宇露出了一副哀求的表情。

　　“去去去，哪来那么多废话，长官让我们给你换牢房，我们哪里敢拖延时间？长官这也是好心，给你换间干净的，通风效果的房间，让你躺着也舒服点。哥几个，来，搭把手把他给架起来。”其中一名特务不耐烦的说道。

　　其他三名特务立刻走了上来，四个人准备一起动手，把罗明宇以抬着四肢的方式抬走。事情即将无可挽回，假如再不想办法，恐怕自己就拿不到胶囊了。

　　罗明宇心里着急，他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决断，就没有机会了。

　　四个特务抬着罗明宇的手脚把他从床铺上抬了起来，刚准备往外走，只听罗明宇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的裤裆处湿润起来，接着有黄色的液体流了下来。

　　“他妈的，这小子尿了！真你妈晦气！”两名抬着双腿的特务顿时一惊，松开了手，两名抬着胳膊的特务见状，也只好松手，把罗明宇扔到了床铺上。

　　“几位长官，我浑身疼得厉害，你们一动我，我就憋不住了。要不你们先等一下，等我缓过劲儿了，再把我往其他牢房挪？”罗明宇说道。

　　几名特务对视了一眼，他们也不愿沾上这满身的尿骚味儿，既然这小子失禁了，那就让他在这个床铺上待一会儿，等干个差不多了再来抬他。

　　“行了行了，你好了叫我们。哥几个，咱们去外面待一会儿，这里面的味道真他妈的难闻，你说咱们几个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活儿。”

　　特务们骂骂咧咧的走了，等到他们锁好牢房门离开，罗明宇立刻爬到了床铺前，把墙缝里的那个纸包拿了出来，飞快的拆开纸包，把两粒胶囊同时倒进了嘴里。

　　罗明宇的脸先是变得通红，他用手抓住自己的领口，似乎想要打开领口，让自己呼吸更顺畅，紧接着，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四肢不停地开始抽搐，在床铺上翻滚挣扎，几秒钟之后，他的口鼻都渗出鲜血，断气了。

　　半个小时之后，几个特务吃过饭，一边聊天，一边朝罗明宇的牢房走了过来，当他们打开牢房，看到罗明宇躺在床铺上早已死去多时的样子，顿时呆住了。

　　“这小子怎么会死了？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其中一名特务吓傻了一般，一脸痴呆的问道。

　　“还愣着干嘛，赶紧向长官汇报，耽误了事情，咱们几个都吃不了兜着走。”另外一名特务比较机灵，他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尽快通知高层的长官才是最好的办法。

　　周子善和杨文忠他们下午审讯完成后，早已经离开了监狱。当他们接到监狱方面打来的电话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当郭思强得知消息，赶到监狱的时候，夜幕早已降临多时了。罗明宇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周子善一脸铁青的站在牢房中央，看着罗明宇的死尸，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的身边站着的是那几个负责给罗明宇换房间的特务，几个特务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他吃下去的毒药是从哪里来的？别告诉我，他能在监狱牢房里自己挖出毒药来！”周子善恼怒异常，他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么一个立功机会，虽然罗明宇一直没有招供，但是他有信心一直折磨下去的话，对方肯定有扛不住的一天，可是现在人死了，让他往哪儿去在抓一个共产党来审讯？

　　“周长官，我们几个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下午您走的时候吩咐给他换个条件好一点的牢房，我们还没吃饭就过来了，当时要把他抬走，可是他身上太疼，当时就小便失禁了。我们几个想着，等他身体稍微恢复一点，再把他抬过去，谁知道过了一会儿过来，他就成了这个样子。”其中一名特务回答道。

　　“小便失禁！屁的小便失禁。那肯定是他想出来拖延时间的办法，你们这几个白痴，要是当时不怕脏，把他带走的话，肯定不会有现在这种事情。你们几个，真是气死我了！”周子善快要疯掉了，这么明显的拖延计策，这几个家伙竟然看不出来？

　　“我们……”几个特务实在是没话说，这件事确实是他们做的不对。

　　“周长官，您稍微消消气。我在想，罗明宇能够搞到毒药，这肯定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事情，这说明我们中间有共产党的卧底，怕他扛不住招供了，所以才会把毒药给他，让他自杀，以免泄露机密。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责罚什么人，而是全力追查毒药的来源。现在人已经死了，生气也没有什么效果，还不如趁这个机会把那个给他送药的共产党给找出来，这才是最重要的。”杨文忠在一旁建议道。

　　他一眼就看出，罗明宇是服食氰化钾中毒死的，这种氰化钾胶囊，大多都是间谍和情报工作人员配备的，为的就是在暴露之后结束自己的性命，因为氰化钾的毒性强烈，几秒钟就能将人置于死地，这样就不用担心会没死成，让敌人抢救之后继续审问。罗明宇在进来的时候已经被搜过身，身上不可能带有氰化钾这样的东西，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段时间有人跟他接触，把氰化钾胶囊塞给了他，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共产党的卧底。

　　“杨处长，你一直都是搞行动处工作的，对这种事情比较有经验，你说我们应该在哪些人之间进行调查？”周子善被气昏了头，他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哪里还有什么主意？他只好求助于杨文忠，想要让对方帮助自己，把这件事情给调查清楚。

　　“只要是这两天接触过罗明宇的人，都有嫌疑。特别是今天一整天时间，跟罗明宇接触的人，嫌疑更大。”杨文忠判断道。在他看来，罗明宇既然有求死之意，那么肯定是越早死就越好，因为死的越早，他就会越少吃到酷刑的苦头，这样看来，他拿到氰化钾胶囊的时间，应该就是在今天。

　　“好，现在就把人全部集中起来，今天所有跟罗明宇接触过的人，都要接受隔离审查。还有，对他们的住所也进行调查，如果发现有类似的毒药，就把人直接抓起来。”周子善总算还有点见识，知道如果搜查住所能够搜到毒药的话，就等于间接的确定了是谁送毒药给罗明宇。

　　“周长官，只要是今天参加审讯的，还有到牢房带罗明宇过来的兄弟，都有嫌疑。”杨文忠说道。

　　“杨处长，嫌疑的范围不用放那么广吧？是，接触过罗明宇的人都有嫌疑，可是咱们几个参加审讯的人员，可都是一直在一起的，没有跟罗明宇单独接触的机会，你觉得谁有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把毒药塞给他？”苗青开口道。她要在第一时刻把自己的嫌疑洗脱，这样敌人才不会把怀疑的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

　　“要是说到单独接触，恐怕也只有中午单独看守罗明宇的那个警卫了。其他人根本没有这个机会。”周子善皱起眉头说道，他也觉得有些奇怪，要说单独接触，也只有那么负责看守的警卫，可是他很清楚，这个警卫根本就不可能是共产党——再说了，哪有这么傻的共产党，明知道能跟罗明宇单独接触的人只有自己，还做出这样的事情，不是找着暴露身份吗？

　　“说到单独接触，恐怕我也算一份吧？前天中午我单独跟罗明宇待了一会儿，大家该不会觉得我是共产党吧？”郭思强突然开口道。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自己不站出来的话，怀疑的目光反而会集中在自己身上，因为自己单独跟罗明宇接触的事情，周子善是知道的，要是现在自己藏在人群里不吭声，反而会让人起疑心。现在自己反其道行之，先把嫌疑揽在身上，他们反倒不敢往这里想了。

　　“思强，你就别在这里添乱了。你怎么可能是共产党呢？”周子善看到郭思强站出来，以为对方的公子哥脾气又发了，他顿时有些头疼起来，他可不想郭思强在这个关口给他添乱。

　　“周长官，我不是想要添乱。我说的也是个事实，要是说到跟罗明宇单独接触，我真的是单独接触过。不过你也看到了，我当时只是赏了他一顿耳光，要是大家不相信我的话，我只好接受审查了。我可不想因为这件事儿，被人误会，到时候说不清楚那可就麻烦了。”郭思强一脸委屈的说道。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就凭你是郭署长的儿子，这一点就足够了。哪里有人有着好好的前途不用，跑去给快要失败的共产党卖命的？好了，思强，你不要再说了，我还着急跟杨处长琢磨追查这件事情呢。”周子善说道。

　　郭思强等的就是他的这番话，只要他这么一说，众人就不会再把怀疑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那么罗明宇服毒自杀的这件事情，就不会再跟自己扯上关系。哪怕是方正夫和杨文忠对自己有所怀疑，他们也只能暗自揣测，而不是当面来审查自己。这样，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杨文忠站在人群之中，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郭思强，郭思强的表现在他看来，似乎没有任何的问题，可是他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郭思强似乎是故意的。他决定回去之后找义父方正夫一趟，把这件事跟他详细的汇报一遍。

　　“杨处长，你看，要不我们现在就开始审查吧？”周子善建议道。他的心里现在憋着一股发不出来的邪火，这可是他掌握S市保密局后的第一个立功机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没有了，他的心里能好受吗？

　　审查开始了，被审查的自然是那些接触过罗明宇的特务们，审讯的几位长官不可能是共产党吧？再说这些长官也没单独跟对方接触过。唯一一个单独接触过的长官，也洗脱了自己的嫌疑。那么剩下的，也就是那些曾经单独看守过，或者前去带人的特务了。

　　这几个特务可是倒了霉，他们只是听从上级的命令行事，可是没想到折腾到最后，�

　　��己还要遭受审查，这简直是一场让人哭笑不得的闹剧。

　　审查工作进行了一个通宵，到最后也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来——这是肯定的事情，真正送药的两个人都已经洗脱嫌疑了，那些没有做过事情的特务，难道还能真的从他们中间找出一个卧底来不成？

　　审查的结果让周子善十分的恼火，从结果上来看，所有人都是清白的，没有人有通共的嫌疑。可是，这样问题就来了：罗明宇吃下的毒药，到底是谁给他的？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算天上掉毒药，那牢房还有房顶挡着呢！

　　周子善忽然觉得，自己的身边可能就隐藏着一个共产党的卧底，在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自己。他忽然想起了当初审查斩首计划失败原因的时候，方正夫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有些时候，没有直接接触过情报，并不代表对方拿不到情报。

　　周子善的心里，忽然有一种重新审查斩首计划的冲动，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把这个念头给压了下来——这件事情是他给出结论的，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死去的胡宝路身上。如果现在自己提出重新审查，那不是自毁长城，给方正夫翻身的机会了吗？

　　罗明宇死了，审讯的事情也不了了之。特务们随便找了个草席，把罗明宇的尸体一卷，扔在了附近的山沟里，就算是把对方埋了。得知这一情况的郭思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罗明宇为了组织，遭受了那么重的酷刑，也没有吐露半个字，可是他死后，却要暴尸荒野，自己连去收敛他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自己去收敛他的尸体，任谁都会怀疑自己。

　　虽然罗明宇死了，也没有审出个什么结果，但是这并不妨碍周子善向上面请功。他依然给上面写了一份关于自己如何英明带领保密局S站人员，成功破获当地地下党联络站的报告，在报告中把自己大夸特夸了一番，又给参与行动的郭思强和杨文忠请了功。

　　周子善原本就是总部派下来的人，让他过来就是为了把持S站的权力，现在他立了功，总部自然要大大嘉奖，给他更多立足的资本。于是，郭思强和杨文忠也沾了光，每人被上峰嘉奖一次。

　　郭思强对这个结果其实挺满意的，他看重的并不是总部的那个嘉奖，而是经过这件事情之后，自己终于有了渗透进保密局内部事务的机会。这对他以后接触夜鹰身份资料的事情，会有很大的帮助。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脱离“闲人”的身份，成为保密局的真正一员。

　　至于杨文忠，他对这个嘉奖更是不屑一顾。在他看来，周子善根本就是一个跳梁小丑，想要通过这点小恩小惠拉拢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杨文忠的心思根本就没有在嘉奖上面，他一直在思考罗明宇自杀的事情，他总是觉得，这件事情似乎透着一种怪异，而那个怪异的根源，就在郭思强的身上。

　　审查工作一结束，杨文忠就把所有的一切向方正夫汇报了一遍，并且把自己的看法向方正夫说明。

　　“义父，我仔细想了很久，罗明宇死之前，跟他唯一单独接触过的，除了那些奉命看守的兄弟，也只有郭思强了。我觉得郭思强很可疑，虽然当时我和周子善赶到的时候，他确实在扇罗明宇的耳光，但是谁能保证那不是他跟罗明宇唱的双簧苦肉计呢？”

　　“这个想法，你跟其他人说过没有？”方正夫一脸严肃的问道。

　　“没有。我也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没有真凭实据，我哪里敢随便乱说？万一郭处长真的是清白的，我那不是害了人家吗？”杨文忠说道。

　　“这件事情你心里清楚就行，你也知道，我一直就对郭思强有所怀疑，可是他的父亲偏偏是跟我交好多年的老朋友，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就算对他有再多的怀疑，我都不会动他。不过，这一次的事情，他确实有逃脱不了的嫌疑，我们再等等，耐心一点，只要他露出马脚，我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