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密扑的人马刚刚向萧图南追过去,身后大地震动,一个侍从回头望去,顿时脸色大变:“酋长!不好了!西瞻兵追来了!”
拔密扑转头一看,全是黑衣黑甲的西瞻士兵,暴雨打在盔甲上面,仿佛罩了一层白光,这群人个个咬紧牙关,气势惊人,领先一人双目中如同烧着两把火焰,正是乌野。
乌野率领的西瞻生力军此刻也跟了来。他们的坐骑比起萧图南那匹奔雷兽相差甚远,要不是萧图南忽左忽右连跑带叫,他们现在也跟不上来。
“停下来!结成方阵!我们和他拼了!”拔密扑脸色狰狞地大喝。
可贺敦人停下来,握着铁棍嗷嗷直叫,现在只有拼了!
兵刃相交的声音顿时盖过暴雨,双方都带着极度凶狠的表情,用尽全力挥出手中兵刃!拔密扑的人马收拢还不足千人,又都是久战之下的疲兵,人累马也累,被西瞻这些和玩命没有区别的生力军一冲,很快便不敌溃败。
拔密扑暗想此番休矣,谁知西瞻人的目标根本不是他,打开通路后便一匹接着一匹,毫不犹豫地在他队伍里穿过,乌野甚至就从他身前五丈处掠过,也没有回一下头。
拔密扑一时摸不着头脑,他现在身边很多马匪打扮的人,要说事情败露,可为何乌野却没有和他拼斗?要说事情没有败露,乌野见到他这个看上去身陷“马匪”之中的可贺敦酋长,为何没有施以援手?
却见西瞻士兵个个双目圆睁,没有一个向旁边扫上一眼。
拔密扑这才发现,刚刚萧图南劈了他一刀之后,就被士兵们一层层护卫在中心。因他身材有些矮胖,这些西瞻士兵又太过心无旁骛,竟然压根就没有看见他。一个个都只盯着远处那匹红色的骏马,向那个失控了的大战团冲去。
逃得性命是好事,但被人忽视的滋味却异常难受。
“萨满呜诃!”拔密扑低低对身边亲信吩咐了一声,眼睛里全是浓浓的杀气。
“什么?!”那个可贺敦亲卫惊愕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叫你去准备萨满呜诃!”拔密扑一脸狰狞。
“可是……酋长,那里面大多都是我们自己人啊!”
“反正他们也出不来了!”
“可是……海蓝珠小姐去诈营,如今不知下落,很可能也在里面!酋长,世子已经去了,要是小姐也——”
“我叫你快去!”拔密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还不明白吗?我现在想停也不能停下来了!现在已经不是我一家的事情,我们把他们全杀死在这里,就可以推给草原马匪、推给薛延陀、推给额那纥,推给谁都由着我们说!可今天只要有一个西瞻人漏网,说出是我们要杀振业王!那可贺敦全族都将不能幸免,我们可贺敦人一个也活不成了!你明白了吗?”
萧图南杀进战团,真如猛虎进了羊群一般。因为已经混战了不短的时间,其余人都分成无数支小队,而他身后却是两千多整合在一起的生力军,一时三刻,当真是无人可挡,片刻就被他切进战团中央。
越往里面,人就越多,也就越危险,萧图南放眼四下望去,一张张面孔中并没有他要寻找的那个。
乌野追了上百里,眼看他在前面厮杀就是追不上,心中焦急可想而知,此刻见到终于将他赶上,一时几乎要喜极而泣,颤声叫道:“王爷!天幸王爷无恙!”西瞻士兵陆续赶上,将萧图南护在中间。
萧图南眼睛血红,无恙?青瞳没有找到,他岂能无恙?然而神智还在,望着乌野点了点头,他将双脚从马镫里脱出,腰部用力,向上一跃,已经稳稳地站在马鞍子上。
乌野来不及为他精湛的骑术喝彩,只急道:“王爷!快快下来,高处危险,容易为羽箭所伤!”
萧图南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只四下大叫:“青瞳!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你在不在这里?青瞳!”
乌野冷汗直下,只好也跃上马鞍,挡在他身前,其余士兵纷纷效仿,形成一道站起的城墙。
“他在那里!”拔密扑离得很远就看见了萧图南,他心中就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准备好了吗?”他厉声喝道。
“准备好了!”“马匪”们大声回答,一车车东西在他们身后被推了过来,这是计划中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到的一步,现在也不得不用了!
战团里,四下都是疯狂的呼喝惨叫之声,没有人注意外围,无数黑黝黝的巨大圆球状物体正向他们飞了过来。
那些圆球一落在地上便立即摔碎,散成无数片,从里面流出黏稠的黑色油脂,气味刺鼻。
闻到气味,有些人不由回头望去,只见一片片黑色黏液粘在草地上,却不知道有什么用处。一匹马脚底粘了黑油,它试着抬起前蹄,却发现这黑油奇黏无比,竟然让它这样一匹力气很大的动物不能活动,随即又一个这样的圆球在身边碎裂,这匹马四蹄全部落入油中,动弹不得,它不由惊恐地嘶叫起来。
圆球越扔越多,战团四周地上已经布满了黑油,这些黑油黏性极大,虽然是液体,却在暴雨的冲刷下不散不褪。
外围的可贺敦人面色狰狞地扔下火种,然后圈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看到了他们毕生难忘的场景——烈火在暴雨中燃烧!
萨满呜诃,翻译成汉语就是地狱之火的意思。那是可贺敦人从自己部落所属一个小小沙漠的火油井里找到的,见识过这些黑色黏液的燃烧能力以后,就得了“萨满呜诃”这个名字。
可贺敦部落一直把它当作最大的秘密,不让任何人知道。火油本来就是稀少的东西,这种比火油重得多的黑色黏液就更少,很多年下来,收集到的萨满呜诃也不是很多。这个名字并没有夸张,这种已经无视天敌的火焰的确当得起地狱之火的称号。
“继续扔!继续扔!不能放过一个人!”拔密扑喝道。即便没有刺杀萧图南的举动,单单隐瞒了这个地狱之火,西瞻皇庭也就不会放过他,此时再也没有退路了。
一百多架投石机一样的木车被“马匪”推着围着战团走,一个个黑色的圆球不断扔进来,落在地上立即和已经燃烧了的火焰融为一体,立即就将火焰又向里推进了不少!人马只要粘上一点,马上便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快扔!快!”
一个个黑色的圆球扔在地上,火焰在暴雨中竟然升腾得比人还高。
那火焰的温度太高了,以至于雨水还没有遇到火焰,便早早地变成一团炫白的蒸汽。蒸汽越来越多,越来越向远方扩散,成了一朵落在尘埃的巨大云朵。
云朵中,乌黑的浓烟平地升起十丈,如同一条冲天而起的黑色狂龙,暴雨也不能将之冲散,在这片小小的草原上方笼罩出一片奇景。
草原上散乱游离的骑兵们都被这个烟柱惊得目瞪口呆,无论身在何处,都停下来怔怔地看着暴雨中黑色的巨大烟柱,甚至有人翻身跪倒,认为是草原大神现出了神迹。
“快扔!将他们全都烧死!一个也不能放过!”拔密扑心急火燎,水蒸气如此浓密,真是个意想不到的情况,萧图南到底死了没有?他看不见!
黑烟随着越来越多的地狱之火的投入而升高,此刻战团早已经被黑色和白色罩满,视线比之刚刚浓雾笼罩的时候还差得远,浓雾笼罩的时候,十步之内还勉强能看见人影,此刻却连自己的手指头也看不见。
拔密扑也被浓烟逼得不得不后退,就算他能忍住浓烟,也无法在浓密的水雾中看见敌人现在的情况,丝毫于事无补。
浓烟呛得他无法呼吸,拔密扑心道:“应该烧死了吧?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这样的火烧起来,不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不可能活着吧?”但是为了稳妥,他还是一边后退,一边将所有的地狱之火都投了进去,让黑色烟柱更加粗壮高大。
大火烧了许久,里面早就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应该是没有活人了,没有更多的萨满呜诃投进去,火焰渐渐小了,但是湿淋淋的草根也被引燃,烟却更加浓密,并且随着被烧热了的空气向冷空气流转,浓烟也渐渐向四下扩散。
忽然一阵东风吹起,浓烟不再直上直下,而是变了一个方向,向西北方呼啸而来,烟尘中带着浮游的细小黑色油珠,再被雨水浇中,化成黑色的大颗水滴落下,落在人身上一擦就捻开成为一片油渍。
更令人难受的是,浓烟里带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气味,烟气还没有过来,人马就已经呛得大声咳嗽,等浓烟真正笼罩下来,好些人都直接昏了过去。
草原的西北方,青瞳从战马腹部布袋一般滚下来,四肢都僵硬如同顽石,她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一时爬不起来,然而眼见黑烟向着自己这个方向扑来,她的手脚竟然又能用了!
她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子,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飞快地向河边跑去。
老天对她不错,不管是烟还是火,河水都是最好的躲避地点了!不过也要有她这样立即就能反应过来的头脑才行。
她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着,完全没有发现身后十几丈外,一匹青色战马上的可贺敦郡主海蓝珠,她左手持住长弓,右手自马脖子上的褡裢里缓缓抽出一支箭来。
弓慢慢被拉满,正瞄准青瞳的后心要害。青瞳浑然不觉,眼看到了河边,她身子一停。
嗖!海蓝珠右手一松,那支箭闪电般射出。与此同时,忽然听到侧面传来一阵疾风,她下意识扭头一看,只见一把雪亮的马刀劈开暴雨,当头而至!
那柄马刀和普通士兵用的兵刃不同,刀身比一般马刀长半尺,刀背灌入熟铜增加分量,刃口也不是普通包钢,看那蓝幽幽的光芒,分明是产自北褐极北的寒铁!那是吹毛断发的宝刃才会用的材料,在这次西瞻人的队伍中,只有一个人的马刀是这样的!
这把刀如同神龙,破空而至!海蓝珠只来得及用弓背挡了一下,那弓便嚓的一声断为两段,紧接着,那柄刀便轻轻松松将她切成两半。
她嘶声叫了一句:“振业王!我救了你,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然后美丽的眼睛闪了一下,便失去了神采。
然而那被她形容成英气勃勃的身影却没有为她做任何停留,因为远处,海蓝珠射出的那支箭已然正中目标,青瞳在河边身子一晃,便扑通一声跌进河中。
那英气勃勃的身影跃起,毫不犹豫地也进入河中,过了一会儿,黑色油烟笼罩过来,落在河面上,成了一层黑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