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薛瑞卓,韩素心中已经能够平静到不起半点波澜。
她是真的确定自己已经放下了。是的,是放下,并不是遗忘,她也不需要遗忘。
因为相比起她所追求的无上大道,昔日小儿女的私情单薄到实在不值一提。更何况那还是早已经被背叛过的感情,就算不去看那场背叛背后横亘的鲜血,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到当初了。
薛瑞卓并没有引起韩素过多的注意,韩素在他身上投注的思绪甚至还不及对诸梦妍的十分之一。
又过了一段时间,收到请帖的宾客基本上也都来齐了。来人通共有将近四百个,各大势力的都有,其中三清宫本门反而占了多半人数,剩下的则出自其余十二大仙门。
吉时就快要到,韩素被申屠彦引领到峰顶侧殿等候,主位上的殷灵山开始向来宾致辞。他说话很简练,先感谢了众人的观礼见证,接着就准备进入主题,祭拜天地,敬告祖师。
香案早已摆好,祭台上一缕灵光直通向冥冥虚空,从亘古而来的神秘力量自上而下笼罩在祭台左近,使这一切看起来既神秘又肃穆。这种祭拜并不只是仪式而已,这座香案乃是乌剑山传承之物,相传能够沟通那些早已投入了冥冥中命运长河的祖师真灵,新晋弟子若是足够幸运,或许还能得到祖师真灵的指示。
即便并不会有祖师显灵,大道规则笼罩之下或许也会降下神通。这个时候的新晋弟子将会有三十息的时间,至于这三十息内能够领悟神通的多少,则端看各人资质了。
每一次乌剑山的拜师大典上,这祭拜天地也都是重头戏,备受众修关注。
侧殿中,申屠彦正在叮嘱韩素:“祭拜之时小师妹旁的都不必想,只需静定心神,如往常入定时一般便可。”
韩素点头,那边殷灵山已经点上了通灵香。三支碧幽幽的线形长香被横放在他手中,仿佛三缕碧痕,若隐若现在空气中,香燃之后气息不闻,可前来观礼的众修士却只觉得浑身上下乍然一阵沁凉,不自觉地从身到心都在这一刻静了下来。
四下里一片寂静,殷灵山三拜天地,将通灵香置入香炉。
正当此时,那遥远天际却忽地传来一阵大笑:“殷师兄喜得佳徒,辛世恭贺来迟,实在惭愧。”说是这样说,那声音里可没半点惭愧的意思。
“辛世!”申屠彦微微皱眉,“是冲天峰首座辛师叔!”
冲天峰!三清宫剑修另一脉,也是天下聚集剑修最多之处。他们收徒不像乌剑山这样严格,真传弟子以下还有普通内门弟子和记名弟子,另外剑仆、剑僮无数,声势之浩大与乌剑山讲究的苦修截然不同。
历来冲天峰首座与乌剑山首座都不对付,当年申屠彦拜师时冲天峰首座还不是辛世,而那位首座在申屠彦的拜师大典上可是没少捣乱的。后来等到辛世接任首座,殷灵山已经很少收徒了,只三十年前收过苏舜。那一次苏舜的拜师大典倒是十分顺利,冲天峰那边虽有派人前来观礼,来者却只是辛世座下几个真传弟子,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就算是想要捣乱也不够资格。
申屠彦倒还收敛,并不直言其它派系长辈的不是,一旁的苏舜却不客气,只冷笑:“辛师叔?三师兄,你叫他一声师叔,这位师叔却未必有长辈的风度!”
只听外面广场上殷灵山淡淡道:“辛师弟既然来了便请入座罢,待为兄完成仪式再来与师弟叙话。”
辛世粗豪的声音大笑着道:“殷师兄实在客气,你我同为剑修,同出三清宫,多少年前也是一脉,师兄何必这样见外?今日师兄收徒,若是有什么需要师弟做的,师兄只管吩咐,不必将我当做一般宾客对待。”
侧殿内苏舜听他这样说话,真是气笑了,直说:“冲天峰的人一惯无耻!”
申屠彦道:“他也不过是耽误耽误师父的时间,东拉西扯恶心恶心人罢了,他还能当场与师父大打起来,不准师父收小师妹为徒不成?”
苏舜点头,顿时恍悟:“便是当真要打,他也是打不过的。”
师兄弟两个一齐笑了起来,当年申屠彦也曾被冲天峰的人这样恶心过,苏舜的拜师大典虽然举行得顺利,过后却也没少被冲天峰弟子挑战,着实过了一段坐在家中都被找事的麻烦日子。这两脉修士虽然同是出身三清宫的剑修,说起来也是同门弟子,却从来只见相轻,不见相合过。
吉时快到,冲天峰的人摆明就是要来穷折腾,这个时候殷灵山倘若却不下面子,只怕就要好一场为难。
外间观礼的众修士虽然在此时一片安静,但各自心里是否在暗暗看笑话,却是谁也不知。
韩素面色沉静,倒是并不在意这些。申屠彦道:“辛师叔此举,除去是要拖延时间,还有一点却旨在扰乱师妹心绪。师妹倘若此刻心境不稳,到时候祭拜天地便有很大的可能不得到大道降下的神通。”
“倘若当真如此,那可要丢大脸咯!”苏舜哈地一笑,抬手拍上韩素的肩膀,“不过我是相信小师妹不可能会得不到神通啦,正好得一门厉害的神通,看这冲天峰的人下回可还有脸前来胡闹。”
韩素道:“必如师兄所愿。”
话音落下,殿门口便传来“扑哧”一声轻笑:“小师妹是个妙人。”
一个云鬓高挽的白衣女子聘聘袅袅自殿外而入,她声音温柔,脸上更是柔和得仿佛笼罩着一层珠玉的光晕,眉目却清淡温和,虽然并不是极美,却别有一番如水风韵。同样是身穿白衣,她的衣襟袖口俱都绣着大朵大朵月白色的芍药,芍药怒放在她白衣之上,随着她每一个动作而舒展花瓣,仿佛俱都是要活过来一般。
“二师姐!”苏舜惊喜地喊了一声,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来人,几步迎上前去,“你回来啦!”
白衣女子微笑道:“小师妹的拜师大典,我自然是要及时赶回。”
这厢里几人叙话,正说着,便听外头殷灵山忽地一笑:“辛师弟说的是,你我同出三清宫,自然不必见外。既然如此,师兄我也就不客气了。还请辛师弟带着你的徒子徒孙们到一旁入座罢,若是实在不肯入座,站着观礼也成,总之吉时这便要到,辛师弟也不希望耽误了你师侄女的好时辰罢?”
殷灵山这话说得真可谓是毫不客气,便连虚以委蛇都免了,就差没直晃晃地骂人。
此举实在出人意料,殷灵山却还不止如此。他又道:“倘若你师侄女因此而受了影响,到时不能顺利在仪式中得到神通,我也不要辛师弟负责,只需在辛师弟门下弟子中挑出一个,也废去他一门神通便是。”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难道殷灵山今日竟是要当众与冲天峰撕破脸?
这突兀的转折惊住了不少人,众人虽然表面上不说,可暗地里却早就传音传开了。
可以想见,待这一场拜师大典举行完,众修士各自归去以后又会传出多少流言来。三清宫剑修两脉竟生龃龉,两峰首座在这样的场合当众针锋相对,实在不能不说是一场笑话。
辛世大笑起来:“殷师兄这是要以大欺小么?乌剑山人丁虽然不旺,但沦落到这一步也实在令人唏嘘。不过小辈们的事情还是该由小辈们自己解决才是,殷师兄若是想要考校小弟座下弟子的本事,不妨便在师侄女的入门仪式完成后,准许他们下场比试一番。正好今日同道汇聚,也能有个见证。”
殷灵山的淡淡一笑:“师弟不必着急,你座下那几个弟子若实在想被教训,过后我便让我那小徒弟下场便是。”说罢不再理会辛世骤然冷下来的脸色,只微微扬声唤道,“韩素,出来罢!”
韩素早已等候在侧殿门口,听得殷灵山呼唤,她当即移步而上。她速度不快不慢,步伐间自有一股行云流水的从容姿态,被数百双眼睛盯着她也并不因此而有分毫失态,只走到殷灵山身旁,庄重地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跪下。
殷灵山肃声诵念:“敬告各位祖师,第一百八十六代弟子殷灵山今收录第一百八十七代弟子韩素入门墙,以为真传。从今往后,必当悉心教导,传法授业。若弟子有所不肖,违剑,违心,则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亦当执剑而诛之,再归师门请罪。请祖师见证。”
若弟子有所不肖,违剑,违心,则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亦当执剑而诛之,再归师门请罪。请祖师见证!
他声音并不算大,只是平常而已,然而在座诸人个个修行,耳力之强自不必说,殷灵山用平常的声量说话,在众人听来,这声音却就像是响在自己耳边一般。此言一出,众皆凛然。
跪在香案前的韩素神色不变,按照此前记住的仪式程序恭敬地对着香案磕了三个响头,这是跪拜祖师。
殷灵山又点燃了三支通灵香,韩素高举双手将香接过,再伏拜三次,将香置入香炉。
先拜了祖师,又拜了天地,殷灵山又燃三支通灵香,命韩素祝祷天地,沟通大道,领悟神通。
道!
什么是道?
道有太多含义,人人道不相同,道之一说,既是规则,又是道理,更是道路!
冥冥中规则笼罩之下,韩素心神一片空灵。
到了她这个境界,外物外事都已很难再将她动摇,此前辛世的捣乱不能乱她心神,后来殷灵山的言辞也不能激起她半点情绪。拜入乌剑山是早就决定的事情,既然已经决定,自然不必再多思多想。至于殷灵山所说的“如有不肖,违剑,违心”,对韩素而言,她永远也不会背叛自己的剑,不会背叛自己的心,这个问题根本不必考虑。
通灵香幽幽燃烧,清冷的香氛若有似无缭绕四周,仿佛与天相接。
香案下的女子神色肃穆,眉目如画,渐渐地仿佛整个人都化入了香中,浅碧的香雾中,有那么一刻她恍惚似是遁在虚空,整个人都消隐得似要不见了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