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儿。”钟庆春起身招呼道,“我娘跟舅母在里屋,来了坐会儿尝尝我做的玉兰花糕,刚还说着,等这一屉出锅后给三婶儿送去呢!”
柳氏的脸色略有些不好,看着钟庆春对自己嫣然浅笑的模样,慌乱地拧了拧手中的帕子,半晌才想好说辞道:“姨奶奶十分喜欢玉兰花糕,姑娘若是不麻烦,不如送些给她尝尝。”
钟庆春知道柳氏肯定是过来传话的,只是没想到那边这么沉不住气,书房的事儿刚了,这还不到午膳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了。
“三婶儿进去坐吧,我过去看看三妹妹。”钟庆春不动声色地将柳氏让进屋里,自己吩咐丫头提了食盒,传了轿子朝三房过去。
进屋就见刑氏坐在榻边,屋里只留了一个贴身丫头,钟庆春从采蓉手里接过食盒,示意她出去,自己拎着食盒上前,将玉兰花糕和温热的奶茶都端出来摆好,也不等刑氏说话,自个儿就坐下道:“三婶儿说姨奶奶喜欢吃玉兰花糕,这是刚出锅不久的,姨奶奶尝尝。”
“玉兰花糕……”刑氏看着桌上精致的糕点,眨眨眼睛,“许多年没吃过这个了。,大姑娘有心了。”
钟庆春听了这话微微不解,但是也没开口询问,只殷勤地帮她切下一块花糕,用碟子装了放在面前:“是我跟厨下的学着做的,也不知味道如何,姨奶奶赏脸尝尝。”
“大姑娘可知道,今个儿老爷子在书房发了好一顿脾气。”刑氏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钟庆春。
钟庆春混若不觉地继续搅动着杯中的奶茶,端起来小抿了一口才道,“这个我当真不知,早晨从书房回来以后,就一直看着丫头们摘花、挑花瓣儿,后来又去做了花糕,半点儿都没空下来过。”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大姑娘既然应了老婆子,又何苦使这样的手段。”刑氏见钟庆春一直避而不谈,就也不再多绕圈子道。
“瞧姨奶奶这话说的。”钟庆春放下手中的杯子,挑眉看向刑氏道,“我没想使什么手段,但是也不能由着别人把我当手段使,姨奶奶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一分付出一分收获的道理。如今老爷子也要给换先生了,今后必然会对宏辉的学问越发上心,姨奶奶似乎还不甚满意?”
“大姑娘是马上就要嫁出去了,我们却还要在钟家继续过日子。”刑氏略有些皱眉地说,“既然大姑娘能把给姑娘们请先生的事儿揽在身上,何苦在这上头把你三叔推到前面。”
“我是家里的长女,关心一下三个妹妹是份内之事,前头的事儿却也是不该我过问,今日看在姨奶奶的面子上,在祖父面前提起已是越矩,难不成还要把我外祖家也扯进来?”钟庆春声音微微提高,“姨奶奶只做了个空口承诺,所求的未免多了些?”
“如何是空口承诺,香桃儿的死让夫人病在了床上,这段时日大太太那边会安稳许多,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诚意吗?”刑氏将手中的佛珠往炕桌上一搁,声音也略有些尖细起来。
“姨奶奶若真有诚意,不如告诉我,春桃儿是中了什么毒?这药,姨奶奶又是从何而来的?”
刑氏神色一僵,瞬间褪尽了脸上的血色,盯着钟庆春像是看见了什么鬼魅般,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钟庆春见她这样,安抚地笑笑说:“姨奶奶不用这么惊讶,虽然我知道的有限,却应该比你以为的多那么点儿。”
刑氏沉吟片刻,复又看向钟庆春,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这件事,本是该跟着我进棺材的……”
二人在房内说了许久的话,钟庆春虽然早就料想到当初的暗潮汹涌,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惨烈,她忍不住伸手探入袖底,抚着腕上的佛珠,才觉得怦怦直跳的心安定了些许,见刑氏停下喝茶,忍不住追问道:“既然她手段这样高明,死了人都查不出问题来,姨奶奶又是怎么避过的呢?”
“我当时也不过是侥幸。”刑氏想起当年的事儿也心有余悸,掩饰似的又喝了口茶水,“当年,夫人、我还有另一个姨娘差不多前后脚有孕,我是个凡事不爱出头的人,平素低调也不甚受宠,自己怀疑有孕之后更是小心瞒着。另一个却是个长得漂亮、风头正劲的姨娘,夫人把精力都搁在她身上去了,那姨娘死得蹊跷,夫人也伤到身子小产了,卧床歇了小半年,这才没气力对付我。”
虽然听刑氏这么说,但钟庆春知道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这次她没有追问,只安静地等着。
“我早就怀疑夫人与家中之事有关,所以她送来的东西我都不敢吃,每日早晚的补汤更是碰都不敢多碰,但是我当时就留了个心眼儿,将她端来的补汤,都让丫头小火熬干,将最后锅底的粉末都刮下来收好,当时的心思简单得很,只想着若是我的孩子当真掉了,我就去把这些都给她灌下去,大不了同归于尽……”刑氏的眼神中透出慑人的恨意,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但是这些尘封的往事又被从心底挖出,却还是那么血淋淋锥心的疼。
钟庆春静静地陪着刑氏坐着,窗外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里,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缓慢舒展浮动,红木炕桌泛着年久的柔和光晕,精致的瓷器熠熠发光,一切都被粉饰成岁月静好的模样,所有的血腥往事都埋在一辈辈人心里,随着年深日久,埋进泥土中渐渐腐朽。
刑氏将茶碗中的残茶喝了个干净,这才缓缓地吐了口气继续道:“好在孩子平安生下来了,随后的这些年,我提心吊胆,对夫人更是处处顺从巴结,这才总算保住了自己和孩子的命,我自己一辈子怎么样都已经快过完了,原本指望着能分家单过,可如今老爷子身子骨硬朗,却要眼睁睁看着宏辉让她们带歪教坏,我着实是忍不下去了。”
她说罢抬头看向钟庆春,眼神中带着浓浓的疲惫,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教大姑娘听得无趣了。”
“姨奶奶可知道,死了的那些姨娘,都有什么异样?”钟庆春略带疑惑地问。
“也不觉得如何,与我住同一个院儿的两个姨娘,都是怀着孩子死的,也都是吃了夫人送来的补汤,开始都觉得精气神儿越发好了,但是渐渐就开始倦怠,犯困,提不起精神来,每日不喝那补汤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后来人就越来越瘦,瘦得都不像个样子,也不爱吃东西。”刑氏眯起眼睛回忆道,“还有一个发疯发狂的,自己将身上挠得都是血凛子,一条条血红血红地吓人,只说痒得蚀骨钻心,请多少大夫来瞧也说不出是什么毛病。老爷子着人把她捆在床上,结果她硬生生扭断了自个儿的骨头,最后家里人都说她是疯了,三个月的身孕,就被夫人下令给投了井。”
“那个姨娘,可是叫陈梓珍?”钟庆春故意试探地问道。
刑氏闻言微微诧异,但是也未多想,只当钟庆春也是听了府中的传言猜测出来的,便点点头道:“大姑娘果然聪明,蛛丝马迹就能联系到一起。”
“比起我使的小聪明,姨奶奶是见过大风浪的,谁都喜欢跟聪明人合作,大家互利互惠才是正经。无论如何,今日的事也不算没有好处,至少老爷子会亲自教管两个弟弟的学业,总比丢给先生不闻不问来的要好,只要宏辉自己肯上进,今后会有他出头的日子。”虽说刑氏的话不尽不实,但是钟庆春还算是得到了一些自己想要的消息,知道再问也问不出别的名堂,就也不想再多呆,毕竟听刑氏讲了这么多,又满是血腥肮脏,一时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看了看屋内的时辰钟,起身儿道:“时候不早,我也不搅扰姨奶奶了,我让小厨房准备了玉兰花粥,等会儿送些来给姨奶奶尝鲜儿。”
刑氏在身后问:“那药,大姑娘不想讨些去吗?”
钟庆春脚步顿也未顿,手指搭上门环的时候才道:“那种东西我用不到,也不会用。”
说罢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走出廊檐来到阳光底下,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似的。
“大姐!”钟华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钟庆春回头,见她面带疑惑地看着自己,身旁是一位打扮贵气的少女,二人刚从后面廊下过来。
“这位是?”钟庆春露出和善的笑意,但是心下已经大致有数,这位应该就是宁家的五姑娘。
果不其然,钟华春介绍道:“这是吏部尚书宁大人家的五姑娘,上次在二姐的茶会上认识的,我们二人一见如故,所以最近常有来往。”
“宁姑娘好。”钟庆春眉眼微弯,一副为妹妹高兴的好姐姐模样,“你们这个年纪正是该多交几个手帕交的时候,大家互相走动走动也不至于憋闷,哪怕今后各自成亲,也还能相互走动照应。”
“大姐扯得那么远……”钟华春娇嗔了一句。
倒是宁五姑娘落落大方,不动声色地对钟庆春上下一番打量,而后道:“我跟华春妹妹正说不知道去哪儿打发时间,听说大姑娘住的南屏苑,设计精巧、匠心独运,不知道可否有这个荣幸一饱眼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