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忽然有人叩门,青芙迷迷糊糊地起身儿,披上衣服出去查问,却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钟庆春本来就觉轻,这会儿越发睡不着,起身儿叫人问:“来人啊,外头出什么事儿了?”
如卉忙又出去问,不多时回来道:“姑娘,贵叔找到了!”
钟庆春闻言心下大喜,又忙问:“人可还好?”
“这……”如卉顿时有些支吾,被钟庆春紧盯着,也只好含混地说,“受了些伤,青芙姐姐领着去安置下了,也已经去请大夫了,姑娘放心吧!”
钟庆春思忖片刻,还是起身儿道:“我去看看!”
“姑娘……已经这么晚了,而且男女有别……”如卉劝得并不怎么上心,见钟庆春没有回应,就忙帮她穿了衣裳,披上披风,取了手炉给她捧着,自己提着八角风灯带路。
贵叔被暂时安置在角门边门子住的一排厢房内,屋里本就潮湿,加上烧炭的味道,钟庆春一进门就被呛得捂嘴咳嗽。
青芙听到响动从里屋出来,见到是钟庆春忙上前道:“姑娘病还没好怎么也来了。”扭头训斥如卉道,“让你伺候姑娘,你就带姑娘来这种腌臜的地方,夜里风凉的,若是病了可如何是好?”
钟庆春皱眉道:“我过来看看贵叔,你别大惊小怪的。”说着直接朝内间走去,掀开门帘子进去。
林婶子坐在炕边擦眼泪,看到钟庆春忙起身儿道:“姑娘怎么来了。”
林贵也挣扎着想要起身儿,钟庆春忙道:“贵叔,你躺着别动。”扭头问青芙,“大夫呢?”
“金大哥已经去请了,应该很快就到。”青芙飞快地说。
林贵沙哑着声音道:“这儿不是姑娘该来的地方……”
“贵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几日您被谁抓了?那些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了你?”钟庆春举起灯凑近去看林贵,见他脸颊、手上都有许多倍棍棒打过的中空性挫伤,还有许多细碎的伤口,身上的伤势尚不知如何,“他们为了要房契地契打了你?”
“姑娘就不要追究这件事了,老奴被人套了头抓走,打人的一个都不认识,只说是要抢东西,问主家的东西都在哪里……直到今天晚上,他们几个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老奴套了头丢出去,临走还踩了几脚……老奴当时晕了过去,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马车上,金家小子把老奴送了回来……”林贵说话的中途时不时地停顿喘气,好容易说清楚了事情的前后原委。
“好的,我知道了。”钟庆春的神色冰冷严肃,心里却腾着一把火,她紧紧地咬着下唇,拳头在身侧紧紧地捏着。
青芙见状忙上前道:“姑娘,大夫来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您在这里也不方便,明天大舅太太和三姑娘要回府,老太爷也要回来,您还不歇着,若是把眼睛熬抠搂了可怎么好。”
钟庆春走出屋子,站在雪地里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如卉没眼色地上前递手炉,钟庆春接过来用力砸到地上,铜手炉摔开两半,火炭四下飞溅,如卉吓得跪倒在地连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次日用过早饭,钟庆春送走了黄氏和齐乐婷,特意收拾了两匣子东西,让青芙和小丫头抱着一起去了主院,全家人已经都到了,等着迎接钟老爷子回府。
乱糟糟地见礼后各自坐定,钟老爷子看着庆春,叹了口气道:“你爹这次发丧出殡我因着皇差在身,未能赶回来,难为你们母女了,我一把年纪还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也着实难受,好在听你祖母说,你娘如今有了身孕,若是能给老大留下一分血脉,也算是能告慰他在天之灵。”
钟庆春听了这话心下冷笑,全家都没人顾念血脉之情,即便真能留下血脉,也指不定被怎么糟蹋……她起身儿上前,噗通跪在老太爷面前,扯着帕子哭道:“祖父不在的这些日子,孙女一边守灵一边心下不安,二叔说爹爹贪了公中的银子,可我们母女当真是一分都没见到过银钱的,连我娘的嫁妆,都被爹爹或是变卖或是抵押,如今家里早就成了空架子,这点二叔也能作证,那日查抄院子,别说是房契地契,连银子和值钱的玩物都所剩无几。”
她抽噎几下抢在别人说话之前继续道:“娘说二叔定然不会在这么大的事儿上扯谎,一定是爹爹做错了什么,我们孤儿寡母的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的道理,这儿是我们房中仅剩的一些首饰和银两,不管能换得多少银钱,先拿着添补亏空也是好的……”
钟庆春说着从小丫头怀里拿过匣子,扯开就往身前地上一扣,银锭子、银角子滚了满地,青芙也把自己手里的匣子往地上一倒,都是些日常的头面首饰。这样还嫌不够,钟庆春把头上手上的东西都褪下来丢到地上道,“如今满打满算也只有这些,二叔不如叫个人来算算,一共有多少,教我们也好知道,还差了多少亏空。”
钟老太爷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搜园子的事儿,心下明白是老二的不是,但一来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二来想着大儿媳素来懦弱,自己回来之后装聋作哑混过去,背后对老二敲打敲打就也罢了。谁知道进屋坐定,一盏茶还没喝完,庆春就来了这么一出。
钟永元更是气得几乎跳起来,韦氏在一旁拉了几次,最后还是没压住他,老爷子还没说话他就先怒了,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大侄女,你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说我……”
钟庆春被拍桌子的声音惊得身子一抖,不等二老爷说完就已经吓得满脸都是眼泪,颤抖着声音道:“二叔、二叔你别生气,我、我不是不肯补钱,我、我和我娘是当真没钱了,要不然,二叔派人去我家院子里看看,我昨个儿打听了,那些什么梅瓶、字画、珐琅摆设都能卖钱的,实在不行,还有园子里的,假山、花草,能卖多少是多少,先把公中的亏空补上才是要紧……”
钟永元被她弄得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想不通从小唯唯诺诺的侄女儿,怎么这几年大了不常见面,就长成了这么个性子。
青芙跪在钟庆春身后,这会儿忙帮着敲边鼓,伸手除了自己头上的银簪发饰,手腕上一对儿银镯子也褪下来,怯怯地搁在那一堆里,磕头道:“老太爷、二老爷明鉴,姑娘把太太和自己所有的首饰都拿来了,银子也全都在这儿,屋里只剩了些个零散的清钱,加起来也没四五吊多……奴婢虽说没什么东西,可、可身家性命都是姑娘的,若不行把奴婢卖出去,许是也能值得几两银子。”
钟庆春听了这话回身抓着青芙大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老爷子被吵得头疼,瞪着钟永元骂道:“我不过出去办差不到半月的时间,让你看顾家里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大哥刚殁了,剩下你的寡嫂和侄女,你怎么能在你大哥还没入土为安就去抄他的园子!”
刘氏见状忙帮着儿子说话道:“老爷子,那一万多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即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是轻易能拿得出的,凭空少了这么多银子,你让老二如何能不着急,他的性子素来就爆,一时按捺不住操之过急了也是有的,您好好跟他说,让他下次多长记性就是了。”
钟庆春从青芙的怀里抬起头,跪正了身子道:“祖父,若真是父亲行为有亏,二叔这样做也是为了全家着想,孙女不敢对二叔有半句怨言,只是正如祖母所言,一万多两银子着实不是小数目,母亲每每想起此事都以泪洗面……孙女看了着实心中不忍,恨不能为母亲分担一二,这几日思前想后,自己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弱女子,也唯有这身子许还能有些用处,若是有那不嫌弃的人家,只要出得起财礼,无论是填房还是做妾,孙女甘愿为母分忧。”
“胡闹!咱们这样的人家能为了彩礼钱让你去填房做妾?即便是你肯我还落不下那样的脸面。公中的银子是我临时支了去用,何曾是你爹的不是,你宁可信旁人也不信你亲爹?”钟老爷子听到钟庆春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气得暴跳如雷,也没留神自己这话却是把钟永元也扯着一并骂了。
钟永元一撩袍襟跪倒在地,垂头道:“儿子知错,还望父亲息怒。”
钟老爷子抓起手边的茶盏就朝钟永元砸去,“你做错的事儿还让我给你收拾残局!”
韦氏忙上前打圆场,跪下跟钟老爷子说了几句软和的话,又叫丫头过来,自己亲自给钟庆春拧帕子擦脸,最后帮她戴好镯子和头面,拉着她的手道:“你二叔性子急又听不进劝,心眼儿死的要命,但却是没有坏心的,他查出银钱亏空,就只一心想怕你祖父担心,把府里审了个鸡飞狗跳的,可不单单只查看了你家院子。婶子知道你刚没了爹,又听闻这事儿心里肯定难受,再加上一些不懂事的下人挑唆,少不得要往坏处去想,如今老爷子发了话,也知道了银钱的下落,你二叔也知道自己错了,你看,心里的气儿可是消了?若是还没消气儿,婶子替他给你赔不是了好不好?”
钟庆春见效果比自己预期的好了许多,也明白自己该见好就收,便拉着韦氏的手说:“让婶母见笑了,侄女年轻没经过事儿,如今爹没了就觉得天塌了似的,遇到点儿什么都慌了手脚,可却忘了还有祖父和祖母给我做主,当真是糊涂该打。”
“这可不就好了!”韦氏说罢又去训青芙,“你这丫头跟着大姑娘也有几年了,怎么越发的不懂事起来,姑娘心里难受你不知道劝导着,反倒纵着由着,如今弄得这样,难道姑娘脸上就好看不成?”
钟老爷子见钟庆春已经不再吵闹,不愿意多生枝节,只道:“罢了,丫头如何让她自己回去管教,我刚回家都不让我消停,你们都回吧,我也歇会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