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日上午,巳时初,白鹿镇。
平原上,金军摆下了一个巨大的战阵,人海如潮,旌旗如云,气势如虹。
宗望驻马高坡,手搭凉篷,望着逐渐接近的宋军,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有勇气,这才是真正的军队,和这样的军队作战,才能激起我们的斗志。”
完颜挞懒、完颜阇母、郭药师、刘彦宗一字排开,神色凝重。很久以来,他们的对手表现得非常糟糕,糟糕得让他们忘记了大宋曾经拥有过强悍的武力,曾经把鼎盛时期的辽军阻挡在黄河以北。今天,他们从这支军队身上再度看到了大宋曾经的辉煌。
对宋军来说,这一仗必败无疑,而且是必死无疑,但这支军队没有退缩,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恐惧,义无反顾地杀了过来。这份赴死的勇气和决心,让金军主帅们敬佩不已。
“知道这支军队的统帅是谁吗?”宗望回头看看刘彦宗,郑重问道。
刘彦宗摇摇头,“汴京那边说,这支西北军由折可求、杨可世和王稟统率。现在折可求在信都城下,这支军队的统帅不是杨可世就是王稟。”
宗望微微皱眉,目光从四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我们用十万人发动围攻,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将他们全歼?”
“两个时辰足够了。”完颜挞懒说道,“但这是诱饵,没有这个诱饵,静安城内的宋军未必敢强行突围,所以,我们要慢慢打,等城内宋军出来了,我们再发力。”
宗望稍加迟疑,目光投向了郭药师。
“先把他们吃掉。”郭药师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个诱饵已经来了,城内的大鱼肯定要上钩,没有必要再瞻前顾后,以免出现意外。”
宗望微笑点头。他也是这个想法,今天这一仗大宋人要拼命,整个战斗未必有想象的那么顺利,所以该出重拳的时候一定不能手软。
“我给你们两个时辰。”宗望严肃地说道,“两个时辰后,不要再让我看到这支军队。”
“传令完颜才,烧掉葫芦河上的浮桥,切断宋军的退路。”
“传令各军,四面围杀。”
“咚咚咚……”几百架战鼓同时擂响,一时间地动山摇,天地为之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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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稟打马冲进战阵,直奔中军。
中军有九辆堆满了木柴的马车,它们分布在九个方向。
王稟驻马停于大纛之下,冲着扈从们挥了挥手,“点火。”
马车点燃,黑烟滚滚而起,很快,九道狼烟扶摇直上,直冲蓝天。
“擂鼓,迎战……”王稟一声大吼,战鼓擂动,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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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军从正面攻击而来,将士们像潮水一般,掀起阵阵惊涛,杀声震耳欲聋。
宋军箭阵发动,密集的箭矢冲天而起,团团黑云在空中飞速移动,发出令人惊栗的叫啸。
金军士卒顶着盾牌,撒腿狂奔,迅速没入箭雨之中,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一排排的士卒中箭倒下,很多人甚至被强弩射穿倒飞而起。
“轰……”两军相撞。
金军猛烈冲击宋军战阵,双方将士激烈厮杀。
金军第一浪攻击尚未结束,第二浪风生水起,两千人同时冲了过来,声势惊人。
宋军箭阵再起,箭矢如蝗,半空之中,全部都是黑压压的箭云。“嗡嗡嗡……”箭云如一条条咆哮的蛟龙,张牙舞爪,一头射向地面,发出惊心动魄的吼叫。
“轰轰……”战阵前沿发出声声巨响,一队队的金军撞了上来,他们就象一群饥饿的野狼,张开血淋淋的大嘴,疯狂地撕咬着,吞噬着。前面的狼群倒下了,后面的狼群踩着尸体继续冲,那种悍不畏死的凛冽杀气让人魂为之夺。
第三浪开始了,人更多,浪头更大,咆哮声愈发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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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翼马军出击。”王稟果断下令,“给我杀,把金狗给我杀下去。”金军攻势如潮,一浪高过一浪,连续撞击宋军战阵,不给宋军任何喘息的机会,如果一直这样打下去,宋军将士紧张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那要不了多长时间,宋军就会被金人活活拖垮。
号角连天而起,两队马军从战阵东西两侧飞速杀出。
金军的马军动了,他们就象一只只蹲在密林里的猛兽,终于看到了猎物,等到了出击的时机。他们咆哮了,开始奔跑,加速,然后就象一支支厉啸的箭矢,腾空飞了起来。尘土飞扬,蹄声如雷,“轰隆隆”的响声震撼了战场,大地剧烈颤抖起来。
王稟骇然变色,强壮的身躯情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冷战。实力差距太大了。宋军两翼马军加在一起不过两三千骑,而金人的马军第一次攻击就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一般的磅礴气势让人魂飞魄丧。
打,只有打,咬牙也要打,打不过也得打,今天这一仗就是拼命,至死方休。
“擂鼓,给我擂鼓,让马军迎上去,杀,给我杀……”王稟手握双拳,凌空挥舞,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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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军的第四浪冲击开始了,这次是惊天大浪,浪涛翻滚之间,整个战场都陷入了疯狂。
“轰轰轰……”浪头狠狠撞了上来,金军强硬的盾阵一次次砸在宋军血肉模糊的身躯上,第一道战阵瞬间崩溃,双方数千将士混战在一起,舍命砍杀。
王稟窒息了,瞪大了血红的眼珠子,像笼中的困兽一般拼命的吼叫。
张灏面无人色,他打过仗,但从来没有打过这种血腥的仗,他知道金军厉害,但不知道金军厉害到如此恐怖的地步。这才多长时间,宋军就完全陷入了被动,陷入了绝望。此刻的宋军就象汪洋中的一条船,随时都会被惊天大浪砸得粉碎。
“王帅,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张灏看到前阵将士一批批地倒下,看到断肢残臂漫天飞舞,恐惧顿时侵袭到了心灵深处,他极度绝望,极度害怕,他突然像发疯一般叫起来,“王帅,我们撤吧,撤,快撤。”
“你给我闭嘴。”王稟大怒,手中马鞭高高抡起,一鞭抽在了张灏的脸上。张灏惨叫一声,抱着脑袋坠落马下。
“传令各将,各指挥,给我死战,谁敢后退一步,老子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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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安城。
城楼上,姚古、王渊、刘镇、吴玠、张俊等各军将帅和数千将士看到了腾空而起的狼烟,看到了“九星连环”,这是西北军特有的联络方式,援军来了,援军终于来了。
“援军来了……”静安城沸腾了,欢呼声冲天而起。
“姚帅,突围吧,我们杀出去,和援军会合。”王渊激动不已,连声叫喊。
姚古面如止水,脸上没有任何喜色,但眼里的杀气却层层翻涌。他早就想突围了,但前面有一道葫芦河,如果没有接应,突围就是死路一条,就会被潮水一般的金军赶到河里去活活淹死。现在援军来了,城里的这支军队若想死里逃生,只有突围一条路,但是,十几天来,金军围而不攻,显然是在城外挖好了陷阱,就等着自己跳下去了。
“城里还留人吗?”刘镇走到姚古身边,低声问道。他和姚古并肩作战十几年了,他明白姚古的心思。姚古不论是打仗还是做事,都喜欢谋定而后动,喜欢留一条后路。姚古太谨慎,这是优点也是缺点。在西北战场上,他的资历和种师道、折可适相差无几,但战绩却无法和他们相提并论,其中最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姚古太谨慎了,不愿意冒险。
姚古犹豫着,不说话。城外肯定是陷阱,如果城里留人,那么即便突围失败了,还能再杀回来,还能找到第二次突围机会,反之,把几万将士的性命押在这一次突围上,太危险了,这就是赌博,拿五万将士的性命做赌注,姚古下不了这个决心。
“姚帅,城里不能留人了。”吴玠站在姚古的身后,听到刘镇的话,他马上知道姚古犹豫不决的原因,当即进言道,“我们有五万多人,金军即使在城外挖了陷阱,若想吃掉我们,至少需要三到五倍的兵力,但我们的援军已经来了,金军一面要阻击我们的援军,一面要围杀我们,兵力肯定不够。姚帅,不能犹豫了,马上突围吧。”
“姚帅,金军在葫芦河一线屯有重兵,援军杀过葫芦河势必付出了惨重代价,他们未必还能挡住金军的猛烈攻击,假如我们的动作慢了,没能及时和他们会合,那他们极有可能全军覆没,而我们也丧失了唯一的突围机会。”张俊看到姚古一言不发,急了,扯着嗓子就叫了起来,“城内没有粮草了,我们只有这一次突围机会,请姚帅下令吧。”
姚古咬咬牙,用力点了点头。的确,城内没有粮草了,五万人的性命只有拿来赌博了。
“传令,突围。”
“升狼烟,告诉援军,我们开始突围了,请他们拖住金军,我们马上赶去会合。”
“刘帅,你带蕃军五千骑,率先杀出城外,给大军杀出一条血路。”
刘镇躬身领命,飞奔而去。
“吴正将,你带步军紧随马军之后,先行开道。张正将,你率军断后。”姚古转头望向王渊,“王帅,你我带着中军,马上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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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