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沉默了,悠悠直直走到已经死去的雪狸身边,蹲下的速度非常缓慢。她无法置信地看着脚边一动不动的小朵,眼睛瞪得太大,原本泛着淡淡樱花粉致的脸颊瞬间苍白,大而圆的瞳仁就显得异样黑亮。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小朵抱起来了,抱得那么紧,似乎怕它又调皮地一下子窜走。那毛色柔亮洁白的小雪狸再也不可能挣开她了……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它蜷在她枕边歪着小脑袋瞪着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程跃然,说李佑迦,一副慵懒顽皮的模样。没想到,第一次见他们就变成这样……
泪水无声地凝聚在她睫毛的尖梢,一滴滴垂落在小朵如积雪般美丽的毛皮上。她便轻轻用手去抹,泪珠就滴落在她手背上。
程跃然抿紧嘴唇,如同当年坏心削断她头发后的悔疚,强烈数倍充塞了他的心,她没变……不怎么伤心的时候,她会假哭撒娇,真的难过了,就一声不吭的默默流泪,那每一滴眼泪都敲痛他的心。
李佑迦眉头紧皱,走到她身边,轻柔地从她怀里抱过小朵,“把它交给我吧。”
悠悠嘴唇都颤抖了,此刻让她面对小朵,或者埋葬它……都很残忍,佑迦师叔抱走小朵,态度那么认真,即使他没说一句安慰的话,她仍然感受到了他的体贴。
程跃然……却站在那儿,什么都没说。
李云瞬烦恼地轻皱了下眉,尽量淡然地走过来,拉悠悠站起身,如今悠悠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但她仍然习惯搂着她的肩膀轻抚她的头。“好了……别难过了,跃然也不是故意的。我立刻传信给璁坤,让他再为你抓一只就是。”
她说得轻松……李佑迦细看手中已经死去的小兽,毛色雪白细亮,似猫非猫似熊非熊,圆头圆脑没有狐狸的奸猾也没有狸猫的凶憨。这小东西他竟从没见过,应该相当珍贵稀罕,就冲这可爱的外相就足以让悠悠喜爱至极了吧?
悠悠没答话,每眨一下眼,新一排眼泪就刷然滚落。
“先回去见师父。”裴钧武轻而又轻地叹了口气。
悠悠点头,乖乖地擦眼泪,师父的话对她比圣旨都灵。她也很想师祖,那个永远假作镇定的白胡子老头儿一定在房间里假装看书等他们……
没人再有闲情逸致叙谈聊天,各自闷头施展轻功,悠悠的功夫两年多来颇有进境,但相比之下仍然落后。程跃然冷着脸收蓄内息不超过她,总是在她一侧。
李佑迦托着雪狸,见程跃然刻意走在悠悠身边,也知道依程跃然的性子,有人在旁断然说不出道歉的话……裴钧武和李云瞬也心知肚明,尽力加快脚程,只几个点树借力就甩开他们很大距离,悠悠有些着急,山路一转,师父师叔们竟然都不见了,她刚想喊他们等等,却被一直跟在身边的程跃然毫无预兆地一把扯住。
她吓了一跳,若不是他托了她一把,她肯定要一脚踏空从树顶倒栽葱摔下去不可!
他拽着她的胳膊安然飘落地面,姿态优美飘逸,竹海的轻功他深得要领,悠悠绝望的羡慕,师父手把手地教,她又专攻轻功,都无法拥有这么雍容俊逸的身法。
“我……”他微微有些喘,悠悠奇怪地看自己的脚尖,暗暗撇嘴,却没勇气抬头看他。武学奇才跃然少主竟然连呼吸都控制不好?难不成这两年来他苦练花架子,荒废了内功?不对啊……他不是一拳就打死了可怜的小朵吗?
“我一定再为你抓一只来。”
咦?这好听的声音……是程跃然在说话吗?她忍不住抬头想偷瞟他一眼,却发现他正直直看她,她这样显得很贼眉鼠目。她只好顺势故作凶恶地瞪了他一眼,怎么说现在也是她是受害一方,应该理直气壮的吧?!
“好啊——你去抓!”见他一副坚定冷淡的样子她就突然真生气了,其实她知道一味地责怪他不对,毕竟他也不是蓄意谋杀小朵。可他怎么一点儿没变?还是对她这么坏!还是总惹她伤心!他把她拉住,不该很心虚的道歉吗?
他像佑迦师叔那样眉目含笑地哄她高兴……她也不指望,这点儿觉悟她还是有的,至少闯祸了该有个抱歉的态度吧?这算什么?高得跟师祖的竹子一样,看她的时候都垂着眼,无端就让她感觉被鄙视,俯瞰!
“这种雪狸只有塞北雪山极顶才有,身手绝好的猎人有运气的话几年里才可能逮到一两只,还得趁夏季山腰雪融,露出黑土,它那身白毛显眼了才能捕捉。去抓呀!”她鼻子一酸,就知道说大话,他以为小朵是山里的黄鼠狼吗?他说抓就抓!
她……不是要他说这个!
他看着她眼眸边闪动的微微泪光,一展眉,“我说到做到。”
“哼!”她一扭头,“做到了再说吧!”她突然很想用力推他一把,让他倒退着一屁股狼狈跌坐在地,解解她的心头恨!她……是让他去抓雪狸吗?她只是想让他微微赧笑着说声对不起就好!
他本事大了?!她就不信他再能耐还会真的抓一只雪狸回来,非得说对不起,非逼他说不可!
一路上他们都没再说话,她也没再看他一眼,进入师祖小院准备进屋时,她顿了顿,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些许笑容。轻咳了一声,又了把握才甜甜地喊:“师祖——我回来了。”
原本他以为再没比她的眼泪更让他心疼的东西,可她假装高兴的勉强笑容却让他的心都缩成一团。
他……错了,她的笑或者她的泪并不使他最难受。
他最不想,最不能容忍的,是她那双清澈甜蜜的眼睛里浮现忧愁!
只因为当初她轻捧着断发默默哭泣,用那双含了泪,带了愁的眼睛看着他……他成为竹海弟子的那一刻就决定,以后要对她好。
悠悠抱着膝坐在床的一侧,伤心地看着空荡荡的枕畔,窗外的鸟鸣本应欢快,她听来却如声声哀叹。每天早起在床上逗小朵玩一会儿已经成为她的习惯……
门被轻轻敲响,她听见佑迦师叔低声唤她。
门并没落栓,外面也有丫鬟候命,佑迦师叔如此小心翼翼让她蓦然感叹,分开两年毕竟生疏了。
她应了声,李佑迦才推门进入,见她大大的眼睛里依稀还有泪光,他心下了然。拿起放在椅子上的皮裘短褂,他小心地为她穿好,她委屈地扁着嘴,像孩子一般让他帮忙穿衣。
“入了冬,早起很冷,你房间的炭火都熄了,别冷着。”他有些埋怨。
她看着他俊雅的面孔,他正在细心地为她系好领口装饰的缎带……佑迦师叔比她记忆中更加温柔,她的悲痛就在他暖如春风的眼光中一下子爆发了。
她扑进他怀中,嚎啕大哭,“师叔……我想小朵……”
李佑迦轻而又轻地颤抖了一下,才缓缓抬起手臂,仿佛怕弄疼她一般,不敢环得太紧。
“别难过……”他闻见属于她的香味,人长大了,却还保留了糖果般的香甜气味,这是他熟悉的……想念的。
吃早饭的时候大家都故意说些别的话题,现在安慰哭红双眼的悠悠无益挑起她的伤心。竺连城嘴巴不说,却心疼地夹了很多悠悠喜欢吃的小点心在她的碟子上,“谁是把我的悠悠饿得这么瘦?楚王殿下囊中羞涩么?”他故意逗趣。
大家都笑了,谁不知道楚王殿下号称辽国财神。
悠悠无精打采地瞟着身边那个空空的座位……程跃然不吃早饭的吗?
坐在对面裴钧武身边的李云瞬突然一笑,“唉,不知道以程跃然现在的身手,他已经到哪儿了?师父,你教得不好。”她也故意埋怨竺连城,“昨天一见,这小子进步不大,轻功只能和悠悠不相上下!”
所有人都抿嘴微笑。
“他……他去哪儿了?”悠悠竟然惊讶得腾地站起。
“去给你抓雪狸么。”李云瞬反而大惊小怪地看着她,“不是你逼他去的吗?”
“我……我……没……不……”悠悠急的语无伦次,跑到门口又折回来,在厅里团团转,“师祖!快把他追回来啊!”她总算利落地喊出一句。
竺连城一笑,“追回来……有点儿难。他昨天连夜动身,以他的脚程,现在恐怕已经出了四川。”
悠悠心急如焚,“谁让他去抓了呀!笨蛋!”她望着门外气得直跺脚。
“让他去游历一下也好。”竺连城悠闲的口气和悠悠没头苍蝇的情状恰成对比。“这孩子待在竹海两年多,打理各种杂事也辛苦得很,也该让他轻松一下。佑迦,这段日子就说不得要你分心出力了,不懂的多问你师兄。”
李佑迦起身应诺。
悠悠撅着嘴巴,苦恼地望着快要下雪的阴沉天空,他要轻松游历什么时候不好啊?她才刚回来!
他真的只是漫无目的地出去转转也还罢了,偏偏要去抓雪狸,寒冬腊月进雪山……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万一,万一抓不到怎么办?一年、两年……好几年都抓不到怎么办?
“悠悠,快来吃饭。人都走了,你挠门框他就能回来吗?”李云瞬装腔作势地忍笑叫她。
悠悠赶紧缩手,她不自觉地把雕花的门框抠出几条指甲印。她早该想到程跃然的死脾气,昨天真不该激他。
李佑迦招呼丫鬟来给她换碗粥,轻声嘱咐:“快些吃吧,天冷,凉得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