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眨了眨眼睛,原本灵动娇俏的双眸空荡荡一片茫然,他说他不能留下夏依馨,那他就能把她留下吗?悠悠聚集了眼神,空洞地仰头看近在咫尺的他,仍旧那么俊俏,那么冷淡,只是他垂着眼,她看不见原本蛊惑她至深的他眼中的温柔涟漪。程跃然最让她着迷的是什么呢……她直直看着他,是那双冷漠清寒的好看桃花凤目看别人的时候都冷酷漠然,唯独看她的时候却会在黑眸深处泛起宠爱和眷恋的柔光,衬了他淡漠的面容,就像冰块里燃起了火苗,显得益发炙热,融化的却是看着他的人。
以往陶醉在这抹柔情里的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竟会有一天,他不再那么看她了,他眼中的她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普通,或许……他会用那样的眼光去看陪在他身边的夏依馨。
程跃然沉默地与她面对面的站着,没有开口要她一起走,也不动身下山。
李佑迦受了内伤,脸色苍白,他走过来拉悠悠护到身后,打破了他们尴尬的无语相对,“悠悠不会跟你走的。你骗得她……还不够么?!”
话一出口,李佑迦感觉到手中悠悠细弱的手臂剧烈地抖了一抖,今天的一切对她都太残酷了。“快下山去吧,竹海和你……从今天恩断义绝。”
程跃然眼神凛了凛,牙关紧咬让他下巴的轮廓更加尖削完美,他还是没反驳李佑迦,冷漠地一眯眼,与他错身而过。
“等等!”
悠悠挣脱李佑迦的手,转过身来看程跃然挺拔俊秀的背影,他听见她喊他也没转回身来。她瞧着他被山风拂动的缕缕发丝,“当初……你是故意打死我的小朵,找借口离开竹海的吗?”
她只剩下这个问题了。她一直觉得他和她的爱情没有染上一丝污垢,就算云瞬师叔那么说了,她也不能相信。她对他的爱恋,因为宠物雪狸才变得明晰,他为她千里迢迢抓来宠物,带回了夏依馨,才让她又甜又酸地意识到,她对他的感情不是同门之谊不是青梅竹马之情。
程跃然沉默了许久,他的背脊异常挺直,终于他说:“对,我是故意杀了你的宠物,借故离开。”
悠悠点了点头,很好,他说的很明白,很决绝。一松手,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棉花早就想跑向它的男主人,身子一自由,嗖的一下扑向程跃然。“把棉花带走吧,它始终不是我的小朵。”
她对他的感情,也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程跃然的身子剧烈一颤,单手一拢,用袍袖圈住棉花,迅疾地飞掠而去,几乎是一眨眼就不见踪影,竟然有几分狼狈。目送他离开,几乎成为她的习惯,她有些自嘲地苦苦一笑,威震江湖的程少主怎么会狼狈呢,她一直就没有看清他的慧眼。映非欲言又止,终于只是背起夏依馨,带着所有灰衫少年追随而去。
悠悠想不起自己怎么回的房,也不知道自己坐在床头这么长时间在想什么,心里好像填满了各种情绪,脑袋却空荡荡一片木然。所有人仍旧很忙,等黑暗的夜色终于拢住周围的一切,她终于感到孤单。
没有人为她点燃烛火,悠悠下床摸索着桌上的火石,默默握在手中。她曾是那么喜欢看程跃然点燃蜡烛的样子,柔和的橙光一下子照亮他好看的面孔,她的心也好像骤然被照得一片通明。
她舒了口气,想呼出心里的窒闷,飞快地擦着火石,屋里亮了起来,却好像无端大了许多,更加空洞。
李云瞬走进来,脸色苍白而疲惫,眉头轻蹙着,心情似乎很烦躁。
悠悠缓缓把目光转向李云瞬,师祖治丧这么大的事,她又因为自己的懦弱和自私跑回小屋龟缩起来,没帮上任何忙。“对不起……”她垂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李云瞬看着她,她的乖巧让人心疼。“人都走了,总算安静下来。”李云瞬陈述的口气里掺入讥讽,都去追杀程跃然了么,走得都很急。李佑迦给了大家一个非常正义的理由去争夺竹海的宝藏,程跃然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杀他就是替天行道。李佑迦这招借刀杀人真是用的漂亮,他揭发了程跃然这么多罪名,却不拿出罪证,自然也无从考证推翻,疑心不是撒谎,无需拿出真凭实据。虽然一切只是他的责问,但在江湖人别有用心地以讹传讹后,却变成铁铮铮的事实。程跃然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以程跃然的脾气,江湖这场血雨腥风的浩劫,怕是已经开始。李云瞬无不想和悠悠说起,这个把程跃然看得如天大的小姑娘,已经没有余力再承受这些了。“我把竹海的下人也都遣散了,留了六个伶俐些的丫鬟给你。”
悠悠喃喃,“都遣散了?”她幸福长大的竹海……终于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各自去了吧,反倒能得个善终。”李云瞬冷笑,李佑迦狠辣至此,给他当下人,真是等于在油锅里煎么。
“明日一早,我也下山去了。”李云瞬皱眉,似有牵挂,“和我……同去?”
李佑迦一袭考究白衣,飘然走进房间时,浑身散发的淡雅高贵似乎把房间都照亮了,在李云瞬看来,他这酷似裴钧武的风仪真是讽刺至极。俊美雅致的皮囊里,是怎样一颗坚硬无情的心?
她也怀疑程跃然,也为他掩藏的心机失望心寒,或许她真的只有妇人之仁吧,看着长大的小师弟,终是不忍痛下杀手。
“悠悠……”李佑迦敷衍地向李云瞬点了点头算做招呼,李云瞬则干脆视而不见。他看悠悠的眼神却是不同的,关切而怜惜,“跟我下山去散散心吧,留在这里……”他咽住话,睹物思人更伤心难过吧。
悠悠摇了摇头,“我要留在这里陪师祖。”一夕之间,她深信的一切都轰然碎裂,似乎只有师祖才让她安心依靠。无论生死,靠近这个温暖的老人,她心中仅剩的一块柔软才不至冷却僵硬。“而且,爹爹知道师祖的死讯,无论天涯海角都会赶回竹海,我在这里等他。”她从未这样渴盼见到爹爹和越天衡,他们是她的亲人,而且他们和她一样,都是简单率真的人。云瞬师叔也好,佑迦师叔也好,他们都变得让她有些压抑。
“也好。”因为李佑迦在侧,李云瞬表情冷淡,简单地嘱咐几句,走得头也不回。
李佑迦默默无语地站了很久,悠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他黯然离去时她松了口气。
采来一大束山花分成两份,一把放在师祖的坟前,她微笑着对墓碑喃喃低语:“昨天晚上下了小雨,今天的花开的多好看,师祖也喜欢吧?”。偌大竹海如今只剩她和几个丫鬟,昔日高楼轩馆,只是一个春天,已经杂草丛生,满是萧瑟颓败。这萧索的安宁她却很喜欢,与世隔绝——时间便停止了。
看完师祖,她照例去了程跃然的房间,把花放在案头的花瓶里。
细心地打扫着,不让这间装满了她美好回忆的小屋落上半点灰尘。
她已经忘记了那个心机深沉不可琢磨的他,忘记了带着夏依馨从她面前离开的他,也不想去寻找下山后再没传回一丝消息的他。她只是心甘情愿地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属于她的程跃然永远停留在她心里的那片无法磨灭的阳光里,他永远是站在那片连绵到天际的油菜花田里温柔看着她,悻悻低头,让她踮脚把花帽带在头上的骄傲少年。
她坐在他常坐的椅子里感慨轻叹,她曾豪气干云地说,这辈子绝不像娘一样,寂寞地等待了一辈子,没料想到头来还是母女同命。不同的是……她等的是一个永远也回不来的男人,这个男人只能活在她的记忆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