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牧死瞪着他,似乎想从他那张漂亮却可恶的脸上看出些端倪,他的话实在让人很意外,态度与竺连城写来的信上大相径庭。薛云牧也想过是不是他耍的花枪,可面前这个桀骜少年不是别人,是从小就脾气乖戾,心狠手辣的程跃然。
程跃然抿着嘴,漠然地回视着,毫无愧意。
门被慢慢地推开,悠悠惨白着脸站在门口,她嘴唇哆嗦,却没哭,“程跃然,你说的是真的么?”堂屋昏暗,衬得她的身影更加单薄娇弱,但她的脊背僵直地挺着,执拗地让人心疼。
程跃然的眉头瞬间拧起,原本冷漠的表情荡然无存,他快步走去拉她的手,“你怎么不听话?”
她躲闪开,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她不信,能用这样眼神看着她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即便是他用的计也好,即便他说的不是真心所想也好,他可知,她听见他这番话时的感受?她从没想过,今生今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会说出抛弃她的话!
“悠悠。”她的神色让他的心刺痛,他抓住她的手,死死地攥紧,“你知道的,我……我……”即便当着未来岳父颜面扫地,他也不在乎了,只要她别用这么伤心的眼神看着他。“我说的不是真的。”
悠悠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眼泪却滴滴直落,“程跃然,即使我知道你是说谎,我还是很难受。”
程跃然的脸色也发了白,嘴巴紧紧抿起。
拔完鸡毛的越天衡拎着光秃秃的死鸡,无比自然地走进堂屋,“悠悠,厢房早就收拾好了,给你们住。”
悠悠闭了下眼,把眼睛里积蓄的眼泪都挤出来,“好。”她小声地应了,抱着棉花黯然走向只有一间屋子的厢房。程跃然青着脸想跟她一起进去,却被她挡在门外。“我现在心里很乱,很难受,程跃然,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她难得用很沉重的口气与他说话,反倒让他愣了愣。
“悠悠……”他还想解释,她已经飞快地掩起门,门后她的声音呜呜咽咽,让他的心如刀绞。
“你现在什么都别和我说,我分不清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程跃然……我很难过,很难过……”声音矮下去,他似乎看见她在门后痛楚地蜷成一团哀哀哭泣。
“悠悠,开门!”他一冷眼,大力地拍着门,有心一掌劈碎了事。
“别让我更难过了。”她哭着喃喃。
“悠悠,那都是说给你爹听的!都是假的!我不是让你远远的走开吗?”他发起急来。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再怎么,也说不出那样的话!什么都可以用来开玩笑,喜欢一个人的心不能!我们对月亮发过誓的,你怎能这么随便就说出不喜欢我,不要我的话?”她哭得说话都断断续续。
他的手微微颤抖,杵在门上没有再动。
或许她说的很对,喜欢一个人的心是何等珍贵,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应该亵渎玩笑。她如此看重与他的感情,他却随便拿出来乱说,的确是错了。
薛云牧悠游自在地啃完一个鸡腿,恋恋不舍地嗦了嗦骨头,“天衡,你的手艺真不错,别跟我学了,改行当厨子,前途不可限量。”
越天衡吃的比师父斯文些,还剩了半只鸡腿,他瞟了眼门外的夜色,“幸亏没给他们留饭,不然凉了太可惜。”突然就哈哈笑起来了,十分痛快的样子,还乐不可支地拍饭桌,“师父,你看程跃然那个德行!没想到他也有今天!果然是卤水点豆腐!看他平时嚣张的样子,还以为会娶个他一瞪眼就哆嗦的媳妇呢,师父你瞧,他跟傻子一样在门外站了两个时辰了。”
薛云牧眉飞色舞,“悠悠这点特别像她娘,很会收拾相公,当初我也没少吃瘪。那个……天衡,程跃然的耳朵很灵的,又很爱记仇,你说,他听没听见你的话?”
越天衡嘴角抽动,生硬地说:“相公?你承认他是你女婿了?那我就是他大舅子,他能把我怎么样?”
薛云牧陷入思考,“其实我很讨厌他,原本说什么也不想把宝贝女儿嫁给他。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又觉得让他娶了悠悠也不错,什么仇都报了。”
程跃然黑着脸从门外走进来,正眼不看幸灾乐祸的师徒俩,径直走进厨房。
确定他不是来搞屠杀的,薛云牧又姿态高洁地拿出一本书在灯下看,眼角时不时漏一下眼风去乒乒乓乓响的厨房。越天衡一向为人没有深沉,张头张脑地凑到厨房外,很郑重地说:“没给你们留饭。”
程跃然置若罔闻,面带嫌弃地挑拣着厨房里储存的菜蔬。越天衡还热心地靠在门外解说:“那都是村民今天送来的,很新鲜。”程跃然头都不抬,厨房里灯光昏暗,越天衡还很不死心地搭讪,“用给你把灯拨亮点儿么?”
热脸总去贴冷屁股的确无趣,越天衡败下阵来,退到薛云牧对面坐下,不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饭菜香味。师徒俩都默默地闻着,晚上就吃了一只鸡,很是油腻,现在闻见炒蔬菜的清香,口水不自觉地往外流。
直到米饭焖熟,程跃然才端出一个木盘,里面四菜一汤,两碗米饭,当客厅里吞口水的师徒二人是空气一样扬长而去。他们看见他端着饭菜在门外低低说了几句,那门便开了,他闪身进入后,利落地关闭,刚才从那房间里倾泻出来的灯光一闪即逝。
越天衡去厨房探视了一圈,哭丧着脸出来,“小要饭的长大了也很爱惜粮食,一片菜叶也没给咱留下。”
薛云牧死板着脸,暗暗把口水咽下,艰难维持长者风范,很道学地骂了声:“一点儿不懂敬老尊贤!”
薛云牧和越天衡都习惯早起,因为一心一意要看好戏,越天衡也没去做早饭,平时催饭和催债一样的师父大人也一反常态地端坐在堂屋的饭桌边,动机明显地在等待什么。
悠悠和程跃然一起走进小草堂的时候,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偷偷拧了程跃然一把。程跃然这回倒利索,双膝一曲扑通就给薛云牧跪下了,她反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直到他瞪了她一眼,才赶紧跟着并肩跪下。
“岳父大人在上,受我夫妇二人一拜。”他说的咬牙切齿。
“谁是你岳父,我答应把女儿嫁你了么?”薛云牧嗤之以鼻。
“这是我的聘礼。”他垂着眼,从怀里掏出一本儿东西,双手捧给薛云牧。
越天衡伸长脖子看,脱口而出:“竹海的全部银票!”
薛云牧觉得他很跌份儿,瞪了他一眼,才看清那本书的封面,竟然是邬项一生总结的造物心得。这一喜非同小可,他抓过来就细细开始阅读。直到越天衡的提示从咳嗽、低唤变成干脆地一声大喊:“师父!你女儿女婿还跪在地上呢!”这才缓过神来。
眼珠转了转,薛云牧一本正经地说:“把女儿嫁给你之前,我得知道你有没有能力把我的掌上明珠照顾周全。”
程跃然翻了下眼,哼了一声,显然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越天衡生怕他不理解师父的暗示,很热心地接口:“悠悠从小就贪吃又挑食,你总得有本事别把她饿瘦吧?早饭你来做,我们都考验考验。”
“越天衡!”悠悠瞪他,以为他是趁火打劫,却看见爹爹用力点头。她不知道,这师徒二人对昨晚没吃到的那顿宵夜耿耿于怀。
程跃然的好手艺昨天也让她很吃惊,想来他从小就自生自灭,为她去抓棉花又孤身远行千里,她直接遗忘路上与他相伴的夏依馨,练了这么一手好厨艺,有些让人心疼。看爹爹和越天衡吃得酣畅淋漓,她也很自豪,程跃然的天分是多方面的。
薛云牧吃的直想打饱嗝,勉强忍住,擦了擦嘴,他从怀里掣出本小手札扔给程跃然,“这算我的回礼,里面是给你讲奇门遁甲的精髓,其实奇门遁甲也不是多么难,理解了关键,都是些蒙人的东西。”
程跃然笑了笑,这就算认了他这个女婿。
“我可告诉你,”薛云牧瞪眼,“我是看在你很怕老婆,我女儿不会受欺负的份上才承认了你!我乃方外之人,洒脱的很,我的女儿也没必要抱着什么愚昧节操,你要对她不好,我立刻再给她找个好男人。”
程跃然冷冷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薛云牧却不怪他无礼,因爱生惧,这他也是过来人,就冲他的惧内,他认了他这么个乖张的女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