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不到,二人出现在贞观殿见到了高宗。
他们当然不是一起出现的,李之来到时,太平公主赶往的却是应天门,她被授命严密监视李之在洛阳的一切行动去向,先行面见武后汇报,随后赶往贞观殿才顺理成章。
她来到之前,李之已经与高宗交谈尽欢,难得李旦出现在这里,这还是让他留守长安后,首次返回洛阳。
给高宗调理身子,目前已属于表面形式了,还需要尽可能的小心翼翼,之前包裹病灶真气渐趋稀薄,稍有不慎,便会触到痛处。
李之给他准备的是在益寿丹基础上改制的特制丹药,添加了天山雪莲,却被高宗拒绝了,目前的李旦却对这些不知情。
眼见他二人间的谈话性质颇高,却对父皇的身子没有任何涉及,李旦频频关注向李之的表情,就被高宗看在了眼里。
于是他笑道:“吾儿可不能怪李先生,是为父拒绝了进一步救治,沉疾无药可救,重疴又须用猛药,与其多活个三两月,却不如如今的无知无觉,一身舒爽的离开这方世界,更让我觉得体面一些。”
真气包裹病灶,也就隔绝了病患复发时候的剧痛难忍,高宗被头痛折磨了几十年,近一年里是他最感自在的一段时间。
一旦痛感再袭来,也就是他命丧之时,明知如此,李旦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高宗摆手制止了小儿的悲戚,“与天夺命,朕已经多出来一年零八个月。凡事得有个限度,夭寿贤愚,各自有定,本非志意所与,历数有归,不可过逾!”
他随手指向李之,“昏明迭用,否泰相济,政务上如斯,人生亦是如此!朕本惟耆老之人,血气衰微之际遇到李先生,才会有如今的时务布置,我儿可明白此理?”
后一句话就是指的他为李姓皇族所做的一系列布置,名目是针对的是李旦的亲生母亲,实际上意义深远。
李旦再是性格淳厚,也知其中道理,就以之前的数番打压武氏势力而言,已经不知潜在的保护了多少李姓中人。
高宗口中所指,这一切来自于李之的救助,不然依照他之前的状态,何来如此清醒的意识?亦或是早在近一年前早就性命不在了。
李显是个名副其实的昏庸之主,其质本庸柔,素为悍母所制,无丝毫自奋皇纲能力。
李旦是以谦让著名,虽能称得上是英明通慧、仁圣睿智之人,但率情背礼,取乐于身,夷犹性格令内心决断迟疑不前,尽管危急关头也能挺身而出。
前者平庸,后者过于宽厚恭谨,为日后庸主乃高宗一目勘破,故而才有的不惜令悍妇武则天改篡朝政一段时间,来化解大唐因此而日渐式微的危机。
但到底是皇家传承人,高宗自不能更直白的讲出来,面对此时的李旦,唯有刻意彰显李之的作用,才能于侧面警醒二位子嗣。
或许此时此刻他们不尽了解,日后遇到危急时刻,能首先想到李之前来相助,就是高宗最大目的。
但李旦目前仅为皇子,前面还有一位正牌太子,有些隐层布置却不能绕过了太子,直接与李旦面授机宜。
即便如此,生性聪慧的李旦仍能体恤父皇的一番苦心良授,再望向李之,心内已凿定加深与他之间交往,于政事他不擅深处理解,但不敢违明知大限将至的父亲言内苦劝。
见李旦若有所思,高宗望向李之:“事实上当前局势已明,且看日后如何发展了,李先生可有何高见?”
李之恭声回道:“臣下怎敢妄谈国政,一心只专于商业,又是修炼之身,不敢稍涉政事!”
高宗笑道:“只要你谈些观点,商业发展亦需明确大势走向,像是正清文绮堂又是这般投入巨大,怎能不勘前路而盲目而行?你们商家心内所忧患,也正是朝廷弊端可能出现之处,你但说无妨,朕恕你无半点罪责!”
李之回道:“法不一则奸伪起,政不一则朋党生,上既启其泉源,下胡息于奔竞,此乃商人间共识,绝非臣下一人之言。故我以为,养成旁戚万端之恶,致奸人党附从而逆谋,乃是日后最须避之之祸灾,此弊不除,隐患无穷!”
他一番言语都是有历史根据的,像是中宗在位,任由韦庶人、安乐公主用事,导致忠良屏失,谗邪并用,刑赏僭滥,贿赂公行,从而让宫闱恣丑秽之患盛行,令满朝文武扇朋比之风。
睿宗那时尚为相王,目击其事,常扼腕嗟叹,不胜窃愤,直到身履帝位,亲握万机之后,也做出些刷疵涤瑕、洗秽濯垢之事,且咸使洁清,缉熙谟猷,皆有条理,方不曾复蹈危辙。
但其后专纵太平公主,恣横以乱朝政,遂使海内失望,若非培养出一位日后圣主李隆基,怕是也会晚节不保,重蹈其兄覆辙。
李之一番话虽未点出具体事例,却也算是根据妇人当道下的最大弊端衍引,算不得什么睿识慧智,倒也直切要害核心。
听得高宗频频颔首称是,随望向李旦道:“朕嘱你一事,可否能铭刻于心?”
李旦慌忙躬身垂答:“恭请阿耶教诲!”
“凡日后遇朝中横臣作乱,一旦苗头凸显,必要与李先生提早知会,并秘议协商应对之策,不论你是否身在帝位!其他事朕不予警示,唯有此点,切勿荒记!太子那里我不会透露,目前唯你二人私下里尽知!”
“孩儿一定谨记阿耶诲告,与李先生加强信报畅通,事属隐秘,唯我二人仅晓,便是任何人也不会窥得一二!”
高宗与李显之处,也必然会有类似交代,或许具体上会有些许出入,但核心目的,还是要凸显李之存在意义。
但此举在李之看来,此举何尝没有将自己,绑在这两架风雨中飘摇不定的大船上的意思。
不过李之并无多少异议,唯有与先后二位皇帝建立起隐秘联通渠道,才好进一步借机行事,再是傀儡皇帝,亦或是为宫闱当道私下胡为,名义上的皇权所属,还是有巨大威慑力的。
他当然不会因此而对朝政施与直接干涉,适度提醒一下处于被蒙蔽状态下的二人,往往会具有意料不到的鲜明效果。
高宗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刻意提醒二人,这也是他赐封给李之尚方剑的职责之一,两位先后皇帝,断然不敢轻易逆反先帝遗训。
正事谈过了,高宗像是一下子心境好了很多,便命李旦取来李之的那部《茶经》,翻开做过标记的几页,与李之深入探讨。
李旦并未因此而退出,他本身是一位大孝子,明知父亲命不久矣,只要高宗没给他发出逐客令,他更乐于配合着摆弄出二人口中的几种茶叶,于他而言,能看到父亲此时开朗言笑,是自己最感欣慰之事。
而接下来两人间的谈笑风生,更令李旦觉出李之的神奇,不知不觉间,与之加强私下交流的意念越发强烈。
午时一到,早已吩咐下去的御膳也适时来到,太平公主却在这时候不请自来。
若在平时,她这个亲闺女要想觐见父亲,也是需要提前禀报的,但像她这样掐着具体内情赶至,当然有把握进入其中。
况且此时,已不是之前皇上与太后之间的那种针尖对麦芒局面,两人间早互有妥协,被尴尬夹在中间的儿女们也就自由了一些。
看到前来的太平公主,高宗意味深长地瞥了李之一眼,他可是多少知道些,自己女儿与李之之间有猫腻。
虽说严格意义上来讲,这等行为有辱皇室门风,与不容亵渎的尊严,但李之身份的特殊,太平婚姻的不愉,以及皇宫内对于男女之事的习以为常,高宗又明知自己大限将至,故而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较之二位兄长,太平公主很会来事,来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高宗身后,给其抚按肩膀,仅享受了片刻,就被高宗笑着驱离。
见到高宗手指李之身边位置,太平脸上并隐现红潮,李旦惊讶地瞪大两眼,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他此时还能不知二人间蹊跷,更令他惊讶的是,自己的父亲居然不加以制止,竟是隐隐有些任其发展的态度,这就让李旦有些接受不了了。
他当然不是鄙视或愤怒此事,而是忽然间对李之又有了新的认知,高宗的智慧一直被他无上崇仰,甚至父亲断然不会无缘无故,任由此等有败门庭事件发生。
不仅是李旦,太平公主同样心下忐忑不安,她不知父亲的真正用意,是无意之举,而是特有所指,让她惶恐之外,还多出几分后悔,不该此个时候出现。
饭桌上出现短暂诡异沉寂,李之却是在心下暗笑,高宗在此举颇有些拿自己置气的意味,便是皇上已有一些心头认可,也要表现出对自己的责怪。
李旦此刻却是在极度惊异后心生八卦念头,既然父亲都默许了两人间的畸情,必然是认为此举与李姓有益而无害,他心里自然就淡然了许多。
最难熬的就是太平了,她此时可是如坐针毡,心神不定,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既担心皇上因此而盛怒,又后怕不羁的李之做出些不管不顾的行为言辞。
只有李之泰然处之,甚至在感知身边的太平因惶恐而令执筷之手微颤后,居然贴心的帮其挟过两筷子菜。
他的意外之举,直接导致太平浑身抖了两下,李旦也是有抖的迹象,不过他那是被笑意憋的。
在二人均被李之的大胆举动刺激到的时候,李之却没多少担心,因他能感应高宗的心理变化,既然他决定了当着李旦的面暴露出此事,李之索性随他心意,明目张胆地表现一下。
果然高宗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两个今后可要懂得避讳,我还能活几天,之后可没人能保得了你们了!”
李旦终是忍不住喷出一口饭菜,吓得他连忙起身收拾,在圣驾面前失礼,便是亲儿子也是罪过不轻。
谁料想高宗并不见气恼,挥手赶出侍膳的宦官,反而笑道:“我儿今后也帮着遮掩些,你妹妹婚姻不顺,你母亲也曾多次抱怨了,你这做皇兄的也多少体谅一下她,月儿此生命途多舛,需要一个慰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