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越发的冷,沈青澜却没再提加炭火、棉被的事。想来是忘了,或者他这个大男人不屑做这种事,楚亦凡心底最是傲的,不肯折了尊严求人,也就不肯再提,只抱紧了被子,不由自主的往他身边挨。
他的铠甲冷硬,没什么温度,可是他的手就在她的身侧,热热暖暖的。就这么一点温度她都想要,她想自己实在是被冻得狠了。
和沈青澜料想的一样,天还没亮呢,就有宫中侍卫急速飞奔而来,声称皇后娘娘要见楚亦凡。
两人都明白这是皇后娘娘的弥留时刻,不敢耽搁,由沈青澜亲自护送,一直将楚亦凡送进宫里。
胡氏面色惨白,已经没有了一点血色,李喆、佳音和谧儿团团围在她的身侧,哭闹不止的叫着“娘。”李昂形容憔悴、狼狈,一向俊美的脸上满是绝望。他就坐在床头,紧握着胡氏的一只手,一声不吭,却眼神空洞,空洞之后又满是焦灼和疼惜。
楚亦凡微微叹了口气,上前行跪拜大礼。
李昂似乎压根没听见,孩子们则只是哭成一团,没人理她,也没人瞅她,就这么把她晾在这了。
楚亦凡一咬牙,自己从地上起来,抱起最小的李谧,沉了脸问一旁的宫女:“乳娘呢?怎么就让皇子和公主这么哭?”
李谧见是她,这才抽抽嗒嗒的道:“姑姑,我要娘,要娘——”
宫女不敢不答,道:“是陛下说让诸位皇子和公主在这守着娘娘。”
守什么守?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生死?非逼着他们面对这样凄惨的死别,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楚亦凡没好气的瞪一眼李昂。
他却压根感受不到她的怨气,如同一只木偶,眼里心里只有一个“芝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胡氏落到这个结局,也是他默许的结果。
楚亦凡见他没心思理这些俗务,便当机立断的代其行事,吩咐道:“让乳娘把孩子们都带下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准备早饭,然后哄孩子们先睡一会儿。”
别大人还没怎么样,先把孩子折腾病了。
宫女看一眼李昂,有一丝犹豫。她是王府老人,自是知道楚亦凡地位不同寻常,但如今王爷已经成了皇帝,宫中之事,还岂能容楚亦凡插手?
李昂却只不理,宫女无法,见他不出声便当他默认,朝着楚亦凡行了一礼,这才转身退下。
楚亦凡抱着李谧,哄着佳音:“娘病了,要好生歇息,你们先去吃饭,回头再来陪着娘说话好不好?”
李喆毕竟大了,道:“我不饿,叫弟弟妹妹去吃,我在这陪着娘亲。”
楚亦凡拉着他的手道:“你是大哥,是家里的长子,就该担起长兄的责任来,现下这里正乱着,一时照顾不过来,你便该负责照顾好弟弟、妹妹才是。若你们都病了,可叫母后心里怎么想呢?”
李喆便瞄一眼李昂,小声道:“可是父皇说,母后得了重病,身为儿子,就该当在母后身前尽孝……”
楚亦凡便耐心的开解:“尽孝有很多种方式,未必只有这一种,你便是不眠不休的在这里守着,母后也不能就多吃一碗饭。你最该知道她敢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兄妹三人,只有你们三个过吃饱穿暖了她才会开心……”
李喆到底知事,见李昂还是呆怔怔的,便朝着楚亦凡点点头,伸手牵了佳音,道:“你们跟哥哥去吃饭好不好?”
佳音便看着楚亦凡,见她望着自己点点头,才含泪小声说“好”。乳娘进来抱走李谧,楚亦凡又打发走屋里不相干的人,屋里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楚亦凡见胡氏没有要醒的意思,沉默子一会儿,轻手轻脚的就往外走。
她对李昂很是不屑。
现在要死要活的有什么用?活着的时候不珍惜,死了就是拿金子做棺,在坟前撒满珍珠宝石,也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对于死了的人没有丁点意义。
可她也怪不上李昂。人家夫妻两情相悦,一个愿打一个愿捱,是胡氏自己心甘情愿的,她一个看客,有什么资格指摘?况且于情之一字,多少先贤都没弄明白,她一个自己感情和生活都过得乱七八糟的人就更没有立场和资格了。
胡氏想来是愿意李昂守着的,李昂也愿意多和胡氏待一会儿,她还是等什么时候叫什么时候再来吧。
可她刚转身,李昂却开口了,声音一如往昔般清雅,如珠玉般优扬,只是声调略微低沉了些:“留下来陪着芝娘坐一会儿吧。”
沈青澜眼看着楚亦凡进了宫门,心里涌上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忽然有点明白,就算他离京那一日,楚亦凡没有任何羁绊,想来也不会去送他。
这种离别的滋味,真的很讨厌。尤其是看着自己的另一半,只留给自己一个冷硬的背影,被这世间的诸多人和事生生的隔开,就更是说不出来的让人恼恨。
他差一点就要抢步上前,反悔了把楚亦凡抢回来了。
他有一种预感,楚亦凡这一走,和他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要生分的比从前还甚。
不过没机会让他多愁善感,伤春悲秋,枉自嗟呀空叹,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呢,沈青澜只得打马出城回营,很快就有人报陈骁英求见。
楚鸿程带着李扬及剩下的几万人马仓皇彻退,陈骁英带人追赶,想来就算没有将楚鸿程父女捉拿回来,也是大获全胜。
沈青澜很有信心。
果然,陈骁英一坐下就道:“楚老头递交了降书,不过潜王妃说要见你。”
要见他,自然是求他从中说和,保楚家一族人的活命,同时也保她一条命。
没等沈青澜说话,陈骁英便道:“我觉得这事你出面不合适,便替你回绝了,把这件事上报给了陛下。”
他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一方面出于兄弟情谊,不想他受到牵连,同时也是对李昂的一片忠心,免得沈青澜从中作蜡,受到李昂的猜忌。
沈青澜微微摇了下头,道:“只怕陛下如今全无心情。”
陈骁英笑一声,道:“那又怕什么?楚老头号称十万大军,可如今连战几场,军心涣散,也不过剩了一两万人,要打他,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先拖拖他,也让他们尝尝身为鱼肉的滋味,等陛下什么时候心情好了什么时候再处理。毕竟,万一要是……咱们总不好一声不吱就替陛下做了决定。”
陈骁英只说半句,沈青澜就明白了。胡皇后可是折损在潜王大营里的,虽然潜王死了,但楚鸿程父女实在算不上无辜。若是胡皇后好生生的活着倒也罢了,李昂还可以做做样子,一并饶恕了他们,但一旦胡皇后仙逝,只怕等着楚鸿程父女的便是李昂的雷霆之怒。
沈青澜不欲多说,便感激的望了陈骁英一眼道:“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陈骁英道:“兄弟嘛,少说废话。对了,如今军中诸事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你也回城去看望一下伯母吧,这一阵子如此折腾,老人家也够受的,从你回来,也只往家里送了个信,只怕老人家盼你盼的眼里都要流出血来了。”
沈青澜并不和陈骁英客敢,但也不敢擅自离职,直和陈骁英将善后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这才叫了沈青瑄,兄弟俩一齐回了沈府。
一家人团聚,自是免不了抱头痛哭。沈夫人大悲之下又遇大喜,当真是失而复得,心情激动的难以言表,母子三人叙了别后诸事,她便有些倦怠之意,体力不支,却又不肯走,还是沈青澜再三安慰:“如今叛乱已定,无事儿子便不会再远行,想说什么话,娘随时可说,您这会儿还是先歇了吧。”
沈夫人不知道有多少话要跟儿子说,可一来沈青澜兄弟二人归来的便晚,再加上不断的有人禀报事务,兄弟两个都有了倦色,想着沈青澜所说句句在理,沈夫人也不硬撑,这才回房歇息。
直到第二天下午,楚亦凡还没有回来。
沈青澜一直坐在书房,所有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悉数都知道了。沈青瑄期间来过一趟,挨着桌角,期期艾艾了半天才道:“大嫂……不是那样的人……”
她是哪样的人?沈青瑄这话是什么意思?沈青澜知道他是想开解自己,可听了这话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沈青澜只挑眉看了看沈青瑄,脸上的神色说不上冰冷,也说不上和煦,不见嘲讽,也不见淡漠,只透着一点点的悲凉,却依然云淡风轻的道:“既然相信,何必解释?”
这话是在说沈青澜自己,也是在说沈青瑄。既然沈青瑄信她,又何必替她来解释?一解释,一开口,已经证明他的心虚和动摇。连他这个,做为与楚亦凡最亲近的沈家人都开始怀疑楚亦凡,那么整个事件中,楚亦凡到底有几分无辜,又有几分可信?
沈青瑄脸红了红,又白了白,莫名的如同肿胀了般,样子十分狰狞,到底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拂袖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