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那些东西你能拿得动背得走吗?再说啥叫胡乱折腾呢?两间铺子给了我两个断胳膊缺腿的兄弟,你心痛了?要是没有个铺子弄子生活啥的,你让他们以后指着谁呀?”
“你不是给了他们黄鱼吗?”钱老贵低声地说。
“那东西可不好养老,不耐吃,容易坐吃山空。”钱弢接着说,“还有那大宅子,我本来想留给水生叔的。可他不要,他说太大,他撑不起。你不就是这样吗?小鬼子一来大宅子都不敢住了,溜小破院里去了。还有两间铺子,不也是让给水生叔了吗?水生叔跟了你大半辈子了,也该让他有个依靠了。”
“我不是说这。”
“至于卖大宅子的钱,你手下那些个兄弟跟着出生入死,还有那些死去兄弟的家人不都得安抚安抚,这就叫胡乱折腾了?”
“行、行,你说的都有道理。”钱老贵有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钱弢附在钱老贵的耳边低声地说,“我们不是有了不少,就在你包里呢。我保证你到了那边能过上好日子,要想啥给你啥,你就是想要洋媳妇,我也包给你说上。”
“去你的。”钱老贵叫囔道,“黄土都埋半截了,我还估摸这个?要估摸早就估摸上了。就咱目前的处境打仗已有些年头了,男人打没了不少,可不就剩下女的了?要找早找上了。倒是你,你得给我找一个。要我说,你就应该在国内找,而不是出外面去找洋婆子,到时候到我家来还叽哩咕噜地说鸟语。”
“老钱,你放心。”钱弢打保票地说,“就算是我找了洋婆子,我也让她用说汉语来伺候你。”
“又蒙!洋婆子会汉语吗?”钱老贵生气似地摆摆手,“我早些年在街上碰到的洋婆子就没一个会的。”
“老钱,咱有钱。”钱弢耐下心来解释,“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道理,放之四海皆行,洋鬼子也不例外。到时咱说媳妇就给她摆上这一条呗——在家要说汉语,愿者上钩嘛。”
“恐怕就不会有人愿意。”
“你对你儿子就这样没有信心?”
“原先是有的。”钱老贵淡淡地说,“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外面的女人剩下的不少,你也没给我整回来一个。我是不得不调整了我的看法和预期。”
“我没那么差吧?让你这么失望了。”
“别说那么多了。”钱老贵无奈地摇了摇头,“船已经开了,推我到甲板上去。”
“老钱,你不是能走吗?你老这样子可不行。”钱弢劝说道,“现在战争结束了,危险解除了,你不能老坐轮椅,你得运动。”
“我不是有运动吗?一早一晚每天两个时辰。”钱老贵白了钱弢一眼,“战争是结束了,我也就喜欢上这轮椅了,省劲不少。你不是口誓旦旦说出外面去对我好?怎么,这家门都还没出,要你推推就嫌烦了?”
“不是嫌烦,是为了你好。”
“这少啰嗦,推我上去。”
轮船刚开,上甲板来的人很少,可是两岸的江景却是十分的喜人。江南的十月秋高气爽凉风习人,秋收后的人物风景显得格外的欢乐和谐。这样美丽的场景在充满离愁别绪的钱老贵眼里那是格外的留恋。
“秋高气爽景物宜人,而我们却走在逃亡的路上。你还不让我上来多看一眼。”钱老贵坐在轮椅上看着两边的江景,无不感叹,“看完这一眼,以后再要想看到就得修下辈子的事了。”
“看吧、看吧,多看一眼。”钱弢把钱老贵的轮椅又往船舷靠了靠,自己也开始对着岸上的风景留恋起来。
“不许动!举起手来!不要试图反抗,好几支枪对着你呢。”突然,一个硬物顶在钱弢的后腰,一个低沉的女声在耳后响起,“双手抱头,慢慢地转过来。”
“林、林长……”钱弢回过头来看到是林颖之拿着自己的烟斗,正用着烟斗嘴杵着自己的腰上,却一时拿捏不住该用啥称呼。
“怎么,还想喊我林长官?”林颖之看了看左右,“你找的小的呢?咋不见你捎上?”
“糟了,给忘家里了。”钱弢看到没有险情,又嬉皮笑脸地开起了玩笑,“下次吧,下次一定把她捎上。”
“嘴贫!”林颖之也嬉笑起来,“要是连你有没娶小都调查不出来,我这个军统岂不是白当了。算你行,没看走眼。”
“你这样子的见面礼可不对,咋还是军统那一套呢?”
“那你想干啥?我觉得也不错呀。”
“这样的见面礼才对。”钱弢边说边把林颖之拉入怀抱,然后使劲地抽动鼻息,左右颈脖连续地嗅了嗅,“对味,是咋媳妇。媳妇,老想你了。你要是再不来,那可就真的把你给拉下了,到时候可就真要找小了,还可能要找洋婆子了。”
“你不是很能的吗?怎么在这个时候落荒而逃了?”林颖之也紧紧地搂住钱弢。
“不,我不能。此刻的我觉得除了逃,没有别的选择。”钱弢说,“我还以为你不在了呢,这么长时间也不见来找我。”
“我也想来找,可是公务缠身哪。”林颖之一边抚摸着钱弢的头发一边说,“这不,我还是抓住你了。”
“嗯、嗯。这次我再也不会让你逃跑了。”钱弢正说着,突然“哎呦”一声大叫起来。
两人松开怀抱,钱弢顺着疼痛发现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张嘴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大腿:“谁、谁,你是谁?你咬我干嘛?”
“如潮、如潮,快松口,他是你爸。”林颖之赶紧弯下腰去把小男孩牵开。
“你爸?我是他爸?”钱弢一边摸着吃痛的大腿一边蹲下来看着小男孩,“我的儿子?假的吧?”
被晾在一旁的钱老贵一声不响地瞧着两个人的“表演”,此刻听到冒出一个孙子再也顾不得这许多,从轮椅上直接走到小男孩跟前,牵上小男孩的手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不久就喜气颜开:“假不了、假不了,是真货,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讨厌。”林颖之轻轻地在钱弢的腰上拧了一把,“没人往你的酒壶里掺水,怎么会有假。”
“都有了儿子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上一声,我出门前也好给钱家的列祖列宗吭一声呀。”钱老贵责怪道。
“这能说啥。”钱弢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裤子还没提起,人就不见了。她要是不回来,你叫我上哪寻去?”
“这也是你死活不找婆姨的原因吧?”钱老贵又问。
“既然都已经那样了,能等就等等呗。”钱弢用手势示意林颖之打招呼。
林颖之上前给重新坐回轮椅上的钱老贵鞠了一躬:“钱叔。”
“你叫我什么?”钱老贵悠闲地问。
“爸——”林颖之涨红了脸,憋了好一会才喊了出来。喊出一声之后,林颖之跑到钱老贵的身手帮着做按摩,“我们的事不怪他,都是当时任务急,我、我真着急。都是因为战争,形势突然,也没征得你老的同意。还望你老能够体谅,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这个我能理解。”钱老贵说,“可是你知道我们现在去哪里吗?你可也一起去?”
“那是当然。”林颖之说,“我本来就是军统,在雷州城可有不少同事。你们处置财产,购买船票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也就领着儿子跟过来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可不想再拉下了。爸,你也不想钱弢找个洋媳妇吧?”
“那当然、那当然。”
钱弢插话问道:“你们跟我们上船可有征得你老爷子同意?”
“放心吧,我爸非常支持。他本就有心送我去国外,只是担心我在外面吃不开,现在听到你们要跑,而且又还没娶上小的,还一个劲地串掇我要跟上呢。”
“那就好、那就好。”钱弢咧嘴笑道。
钱老贵在轮椅上摸索了半天,不知从轮椅的那个部位掏出一个镯子,交到林颖之手上:“来,戴上。从现在起,你就正式成为我们家的媳妇了。这可是我这么些年能掏弄到的最好的传家宝了,你可得给我传下去了。”
“爸,这、这太贵重了吧?”林颖之也多少从其父处习得一些鉴宝经验,她知道这镯子肯定珍贵异常。
“以后你就是我们钱家掌家人了,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还分什么贵贱。”
“爸,那你不嫌弃我了?”
“不嫌弃、不嫌弃。”钱老贵笑容满面。
“不扔我下江喂鱼了?”林颖之也开起了玩笑。
“你怎么还记这事?”钱老贵也被逗乐了,“当时那不是怕你对那愣种不利吗?你也不要介意。”
“爸,我不介意。我知晓,你是为了他好。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为这个家好,也会为他好。”
钱弢拉着钱如潮的手看两人聊得甚欢,心里大慰。此刻的钱如潮却不再甘心受钱弢的束缚,使足了劲要往外挣脱。
钱弢干脆一把抱起了钱如潮,轻轻地揪着鼻子不放:“好你个小混蛋,你老子以前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暗亏,你一上来就给你老子来上一口,你注定就是要吃你老子的不是?”
钱如潮也不怕生,也不搭话,伸出双手也去揪钱弢的鼻子。
钱老贵看了哈哈大笑:“有种、有种,是钱家的种,一点没跑样,跟当初他老子一样淘。”
“好了,不揪了。”钱弢松开揪着钱如潮鼻子的手把紧捏着自己鼻子的小挪开,“告诉老爸,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我老爸。”钱如潮不鸟钱弢。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我外公说我爸是个顶顶厉害的人,你却一点都不厉害,还吃了我一咬呢。”
“好你浑小子。”钱弢无可奈何,“你老爸再厉害能咋的,还能再你腿上找回这一口?”
“那我不管,反正你就是怂。”钱如潮继续损贬钱弢,“大人还想咬人羞羞脸,只有小鬼子才咬人。”
“大人为什么就不能咬人?”钱弢认真地问,“大人也可以咬人呀,逼急了就得咬人?”
“那你咬过人吗?”
“我?我还真没有。”钱弢想了想摇了摇头,“那是因为没人把我逼得那么急吧。”
“那你就不是我爸,我爸他咬过人。”
“谁说的,这怎么可能?”钱弢问,“谁告诉你,你爸咬过人的,那是造谣。”
“没有造谣。”钱如潮也很认真地说,“我外公说,我爸卖手镯狮子大开口,狠狠地咬了徐老板一口。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爸他就是咬过人。你连人都没咬过,你当然不是我爸了。”
钱弢无奈地摇头:“这样解释也行。行,不是你老爸就不是你老爸。那你觉得我是谁?我又应该是谁呀?”
“就你这样的,最多只能是我叔,是我怂叔。”
“怂叔?”钱弢挠了挠头,“行,怂叔就怂叔。那你告诉怂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钱如潮。”
“钱如潮?为什么呀?谁给起的?”
“是我外公起的。我外公说我爸是个财迷,叫他小钱他不爱,要叫他大钱,所以他给我起的名字叫钱如潮。”
“好名字,好名字。”钱弢笑着摸了摸钱如潮的脸蛋,“钱如潮水向我们家涌来,真是好名字。”
“放我下来,我不要你抱,我要我妈。”钱如潮开始在钱弢的身上挣扎,“还有,你以后不能再抱我妈,当心我爸打断你的腿。”
林颖之笑着上前接过钱如潮:“如潮,他就是你爸。”
“他不是,他就是怂叔。”
“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你的怂叔,而是你的怂爸。”钱弢上前将母子两人拥入怀中。
林颖之和钱如潮的加入,使钱老贵和钱弢的旅程不再萦绕离愁别绪,而是充满别样的生机。一家人在甲板上笑声不断。
(全书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