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因为心中已有了打算，再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闻楠也没有了初时的惶恐，赵医生正在喝茶，看见闻楠和唐明远，眼皮子抬了抬，放下茶杯说道，“坐吧。”

　　此时赵医生已经平静下来，不管怎么说和病人家属发生争执都对他影响不好，病人可以一走了之，他还要在医院工作下去。

　　实习医生已经把闻父的病历找出来了，赵医生下巴抬了抬，“既然你说自己懂医，那你自己看看我到底哪里误诊了，我们医院每个病人的治疗方案都需要多人会诊才真正确定下来的。”

　　唐明远倒是没有客气，拿着翻看了起来，到最后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说这些医生不用心？还是说他们糊涂？

　　“你们把病人的情况当阳斑治了这么久都没有效果，难道没有怀疑辩证不对用错药了吗？”唐明远看着赵医生，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难道没发现，吃凉血止血药，患者越来越虚弱了吗？”

　　赵医生脸色难堪说道，“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药的效果也有差别。”

　　看着唐明远那你在骗傻子的眼神，赵医生有些说不下去了，“这次医院来了专家，我还特意请专家来给3床病人会诊。”

　　闻楠抿了下唇，心中有些感激，却听见唐明远说道，“所以你也意识到用的药不对症了吗？”

　　赵医生被堵了堵，他本来是想说自己多认真负责的，可是唐明远的话让他有些心虚，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好。

　　唐明远接着说道，“如果今天站在这里说你误诊的是你请的专家，你会连听都不听直接来否定误诊这个判断吗？”

　　当然不会，赵医生唇紧抿着，没有回答，可是他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办公室其他的医生也都偷偷看了过来。

　　唐明远也没有再多说，只是说道，“发斑这个病症，因为血热而起的，被称为‘阳斑’，一般情况下，阳斑凸起有些会出血，用凉血散血的办法治疗，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也有因虚寒而气血失调，使得气虚不足，统摄血液的生理功能减弱，血不循经脉，逸出脉外的，属于‘阴斑’，阴斑一般情况下陷下，色暗，应该益气摄血，与阳斑的治疗截然相反。”

　　几句话，赵医生意识到，眼前这个红头发的青年是真的懂医，甚至擅长中医而不是信口雌黄随意乱说的，脸色有些难堪，却又没办法辩解。

　　倒是唐明远的话把屋中的其他医生吸引过来，唐明远倒是没有藏着掖着，连语气都平和了许多，“脾主统血，所以气不摄血主要表现为中气不足，有咳血、吐血、紫斑、便血、尿血等症状，正常人的面色应是红黄隐隐，明润含蓄的，而气不摄血的病人，面色萎顿发黄，疲乏倦怠，脉虚无力，舌淡……”他不淡淡说的是闻父的病情，还从整个病症谈起，只希望下次再遇到类似的病人，这些人能多想一下，让病人少受点罪，“3床的病人紫斑虽出血，可是面色萎黄、疲乏无力、心烦夜不能寐、舌淡苔腻、胸闷没有食欲、小便发黄而几日没有大便、脉搏更是沉弱……”

　　唐明远把闻父的病情大致说了一下，“3床病人的病症应是阴斑，但是一直按照阳斑来治疗，用的药都是凉血止血的，所以导致身体越来越差，‘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那些药反而伤了脾脏，3床的病人不仅不该用凉血散血的药，反而应该用温补气血、健壮脾脏的药。”

　　赵医生心中已经认可唐明远所说，可是面子上却过不去，他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教训了，最难堪的是人家还说得对，确确实实是自己这边误诊了。

　　倒是有个中年女医生说道，“这样的话，应该用归脾汤和当归补血汤了？”

　　“恩。”唐明远态度温和，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这让屋中的医生更容易接受，“阴斑和阳斑的辩证，并不是出血用凉，反而应该根据脉、舌、色、症等多面观察，结合具体情况来诊断的。”

　　站在唐明远身侧的闻楠简直目瞪口呆了，看看气定神闲款款而谈的室友，又看了眼屋中的那些正在沉思，甚至有些在记笔记的医生，咽了咽口水，貌似自己室友不是略通医术，而是真正的大神啊，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药起的作用，闻楠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多了，算让他去绕着操场跑几圈都是可以的。

　　中年女医生问道，“你是跟着谁学的中医？”她这话并没有恶意，而是纯粹的好奇，毕竟这个青年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有这样的水平，她只能想到名师出高徒这个可能了，自学成才？中年女医生是不相信的，并不是说没有真的自学成才的天才，而是中医这个职业青年的岁数很难自学成才的。

　　唐明远说道，“我师父……”

　　“你怎么在这里？”

　　唐明远转身看过去，见孙致绚和两个中年男人正站在门口。

　　“大师兄。”唐明远心中也觉得冤家路窄，莫非医院请的专家是孙致绚？

　　中年女医生笑道，“原来你是程老高徒，怪不得水平这么高呢。”

　　赵医生闻言心中也好受了。

　　孙致绚走了进来皱眉打量着唐明远，“你拿着我师父的名头在这里做什么？”眼神还往闻楠身上扫了下，又看了看屋中的众人，“病人呢？”

　　这话一出，屋中的人都愣了愣，赵医生说道，“病人的情况，这个孙老师您的……”他一时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唐明远了，唐明远管孙致绚叫大师兄，可是孙致绚话中的意思却没有承认这个师弟，莫非唐明远真的是拿着程老的名头招摇撞骗？又图的什么？赵医生忽然想到唐明远说的那句话，如果在这里说你们误诊的是请来的专家，你们还会这样吗？

　　难道是怕他们不信他的诊断，所以才拿着程老的名头？

　　这么一想好像也说得过去，赵医生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叹了口气说道，“这位小朋友，你的水平确实不错，只是师门传承上，特别是中医格外注重，还是不要乱认师门的好。”他觉得自己先夸了唐明远的水平，然后再教育一下，也算是找回面子了。

　　孙致绚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别人教训唐明远他心里倒是舒服，看向赵医生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再次问道，“你们说的那个病人呢？病历先给我，让病人过来我给他检查一下。”

　　中年女医生想说什么，最终看到陪在孙致绚身边的医院主任，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赵医生说道，“3床家属，还不快去把你爸给扶过来。”

　　闻楠被眼前的变故弄的一时懵了，此时也反应过来，他脸色变了变，他爸现在下床都困难，这位专家水平怎么样还不知道，架子倒是很大，中年女医生温言道，“护士站有轮椅，你去借一个把你爸推过来吧，孙教授是国手程老的大徒弟，医院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才请来的。”

　　“不用了。”闻楠心中更信任唐明远，“我是来给我爸办转院的。”

　　孙致绚脸色有些难看，跟着一起过来的主任说道，“小伙子不要冲动，还是看病重要。”

　　闻楠直接说道，“我觉得我室友说的对，我相信他的判断。”

　　唐明远倒是没有说话，反而态度悠闲，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话，看了下时间说道，“那快办转院，或者直接办出院，到时候在办入院。”

　　孙致绚咬紧牙，想到在家哭闹的妻子和女儿，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走了。”说要要起身离开。

　　主任心中一急，他们好不容易把孙致绚请来，后面还有不少托了关系等着孙致绚诊病的人，哪里能让孙致绚这样离开，而且万一孙致绚回去和程老说什么，让程老以为医院对他有意见怎么办，赶紧说道，“孙老师，您坐，他们不认识您，有他们后悔的时候。”说完看向闻楠，“你执意出院的话，你父亲有什么后果，我们医院概不负责。”

　　闻楠闻言也是心中气闷，这话说的好像他爸转院会出事似得，“再差也比我爸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你们一直误诊，不仅耽误治疗还让我爸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的强。”

　　这话一出，主任的脸色也难看了，瞪了赵医生一眼，赵医生心中一急说道，“你说误诊误诊了？说不定根本没有误诊，你们才不敢让孙老师看，还急着转院，谁知道这个人刚才说的是真是假？一个乱认师门的人说出的话，谁敢相信？”

　　唐明远冷笑说道，“别动动嘴皮子，把大帽子往人身上扣，乱认师门这四个字太重。”眼神往赵医生和孙致绚身上扫了一眼，“你问问他敢说我乱认师门不敢。”

　　孙致绚沉声说道，“我只是让你不要拿着我师父的名头在外招摇。”言下之意并没有否认唐明远和他是同师门的人。

　　唐明远忽然问道，“你出来给人当专家，师叔知道吗？”

　　其实唐明远只是随口一问，毕竟他知道孙致绚的水平，这才有些疑惑，可是看着孙致绚的神色，他眼睛眯了一下，“看来师叔不知道。”

　　屋中的众人已经被闹糊涂了，唐明远也懒得再说，他不想把师门的矛盾闹的人尽皆知，说道，“开出院证吧。”

　　赵医生看向主任，主任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一时间屋中的气氛倒是僵直住了，闻楠说道，“赵医生，请给我父亲开出院证，我好去给他办出院。”

　　“哦，好。”赵医生见此，只能去开了出院证。

　　等拿了出院证后，唐明远说道，“大师兄，我先走了。”

　　孙致绚紧抿着唇没有吭声。

　　唐明远和闻楠直接离开了医生办公室，闻楠先到护士站打了声招呼，这才和唐明远一起回了病房，谁知道进去后，发现闻母眼睛红红的，闻父倒是靠着枕头坐了起来，病房里其他人的态度都有些回避，弄得闻楠一头雾水，再加上发烧的缘故反应有些迟钝，倒是唐明远扫了一眼，心知肚明，怕是在护士站的争执被病房里其他人看到了，回来告诉闻父和闻母，恐怕没说清楚，只是说和医生有争吵。

　　闻母这才红了眼睛，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让唐明远吃洗好的水果，闻楠问了几句闻母也没说什么，他以为是因为有唐明远在这才如此，说道，“妈，我们收拾东西。”

　　“是要办出院吗？”闻父说道，“那收拾东西，我觉得这病是在医院里待久了，等我出去休息两天，我们回家，说不定好了。”这话是安慰闻楠和唐明远的。

　　闻母也点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收拾起了东西。

　　唐明远有些哭笑不得说道，“叔叔、阿姨恐怕你们还要在医院住几天，不过这里的环境不好，所以换个医院而已。”

　　“啊？”闻母愣住了看向了唐明远，“换个医院？”

　　闻父也反应过来，倒是闻楠这才看出来，搂了下母亲解释道，“我们去德仁医院。”原来是以为他们被医生赶走了，病房里的人态度才这样，一时间闻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唐明远在德仁那边有关系，一会那边派车来接了。”

　　“德仁医院？”闻父一惊，说道，“那得花多少钱？”

　　德仁医院四个字，让病房里的众人神色都有些复杂，有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说道，“这位小兄弟在德仁有关系啊，怪不得刚才敢和医生争吵呢。”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

　　唐明远在一旁帮着收拾，说道，“学长你去办出院手续，我帮阿姨收拾行。”他根本没有搭理那些人的意思，弄的说话的女人格外尴尬，“叔叔放心，德仁那边也能用医保卡，报销下来花不了多少钱。”

　　闻父这才松了口气，说道，“真是麻烦你了。”

　　唐明远笑了下说道，“学长平时很照顾我的。”

　　闻楠有些愧疚，不过在唐明远的催促下还是先去办理出院手续了。

　　闻父在医院住了这么久，东西自然不少，不过也不算多，因为有些东西都被放在闻楠的宿舍了，等闻楠办完手续上来，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正好唐明远接到了德仁那边人的电话，闻母扶着闻父，闻楠和唐明远拿着东西往电梯走去，路过护士站的时候，谁知道主任正陪着孙致绚出来，唐明远点了下头，然后再没有看他第二眼。

　　先不论年龄，是气质和风度，唐明远远胜孙致绚，而且……唐明远长得好，很多时候颜即正义，特别是护士的年龄都不算大，看着唐明远的脸再看看孙致绚，她们还是觉得唐明远太帅了，相比起来那个被主任陪着的专家都被秒杀成渣渣了，不过这些她们只能私下想想，相熟的几个人偷偷交换了个眼神，面上却不敢有任何的表现。

　　下了楼后，唐明远先把人送上了德仁那边的车，因为不是急救，倒是没有开救护车，把人安顿好后，唐明远说道，“你们先去，我坐家里的车过去。”

　　闻楠说道，“好。”

　　唐明远等车开走后，给楚瑾打了电话，这才知道张强见停车场空出来了几个位置，把车开到了这边，而楚瑾正坐在车上休息，唐明远很快找到了自家的车子，上车后唐明远先从背包里找出消毒湿巾把双手、胳膊、脸和脖颈擦了一遍，这才伸手摸了摸楚瑾的手，发现暖暖的笑道，“久等了，不过要先把他们一家送到德仁医院，办了住院我们再回家。”

　　“恩。”楚瑾应了一声。

　　张强开车往德仁医院的方向驶去，唐明远捏着楚瑾的手指头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楚瑾都有些哭笑不得说道，“这还真是……有缘分。”

　　唐明远抓住楚瑾的手咬了一口，“我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缘分。”

　　楚瑾被逗笑了，他知道唐明远郁闷的是师门的事情让外人看笑话了，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说道，“这又不怪你，你不过是为了救人。”

　　唐明远舔了下楚瑾的脉搏处，这才说道，“等见了张师兄，我把事情和张师兄说一声。”

　　楚瑾嗯了一声，明白唐明远的顾忌，毕竟他刚和孙致绚发生了矛盾，有些事情说多了像是挑拨关系一样，而且他和孙致绚毕竟隔着一层。

　　“你室友的父亲严重吗？”楚瑾摸了摸枕在肩膀上的红毛。

　　唐明远说道，“找到问题的根本容易治了，而且第一阶段治疗完，可以回家喝中药慢慢调理了。”

　　楚瑾捏了捏唐明远的耳垂，“说说。”

　　“用干姜、党参、肉桂、甘草、黄芪、白术、当归、五味子，喝三剂能初见效果。”唐明远说道，如果没有被当成阳斑治疗这么久，使得他身体虚弱，这时候可以出院了，“不出意外的话，喝完三剂药，睡眠、饮食都会有改善，大小便也会正常，紫斑也会消减不会再增加了。然后在根据脉象调整药方，喝一个月左右差不多好了。”

　　楚瑾点了下头，“闻楠也该放心，能好好休息了。”

　　唐明远皱了下眉头，有些醋意说道，“我会吃醋的！”

　　楚瑾没什么诚意说道，“恩。”

　　唐明远嘟囔道，“我吃醋了啊。”

　　楚瑾眼睛一弯，好似盛开的牡丹艳丽而嚣张，双手捧着唐明远的脸，亲了亲他的唇，说道，“我喜欢你为我吃醋。”

　　唐明远捂着心口故意躺在楚瑾的腿上，“宝宝被电倒了，要小瑾亲亲抱抱才起来。”

　　楚瑾一巴掌盖在了唐明远的脸上，“你躺着不要起来了。”

　　张强发现司机这个职业一点也不好当，不仅要开车还要不停地喂狗粮，简直太没有尊严了！

　　闹了一会，唐明远坐了起来，与楚瑾十指相扣说道，“正好一起去探望一下祁老他们。”

　　“你不怕遇到沈家人吗？”楚瑾觉得唐明远运气有些不好，“他们不是也在德仁医院吗？”

　　唐明远顿了顿才说道，“那也没有办法，只能怪我运气不好，谁让我预支了一辈子的运气来遇到你呢？”

　　这是情话，楚瑾却听出了里面的认真，语气轻快地说道，“那没用办法了，谁让我的运气也用在遇上了你，我们一起倒霉吧。”

　　等到了德仁医院，张强才觉得松了口气，他完全不想再和这两个不秀恩会憋死的人在一起了，耷拉着眼干巴巴说道，“要不要我再去买点探望病人的水果什么？”

　　“买两盆芦荟吧。”唐明远说道，“放在屋里看了也舒服。”

　　张强应了下来，德仁医院对面没多久有不少花店，那里应该有卖的。

　　唐明远给楚瑾戴上口罩后，这才带着他往住院部的方向走，半路接到了张黎的电话，说已经给闻父办好住院了，让他直接过去行。

　　等唐明远和楚瑾到了，见张黎也在病房，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医生，他们正在看闻父的病历，里面有各种化验单，有些常规的项目还是要检查，有些可以不用检查了，见到唐明远，张黎说道，“医生在门诊坐诊，你正好来说下情况，让他们登记下。”

　　唐明远应了一声，把检查的结果说了一遍，他说的语速并不快，让这两个年轻的医生能记录下来，等记录完了，其中一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副主任，能不能让我们去检查一下？”毕竟有些内容需要对照上才好。

　　张黎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闻父，闻父知道自己快要好了，心情倒不错，而且他本来喜欢年轻人，“我来配合你们，学习要学和实践结合起来。”

　　闻楠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两个实习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了谢以后，然后开始挨着和唐明远说的对照，时不时还要问上几句，楚瑾见状说道，“张师兄，我有点事情和你手。”

　　张黎点了下头说道，“我们出去说。”

　　楚瑾嗯了一声，唐明远看了眼，也知道楚瑾要说什么，抛了个媚眼过去，正好被张黎看见了，张黎翻了个白眼，等到了门口后，楚瑾把孙致绚的事情说了一遍。

　　张黎皱眉说道，“师父特意交代过，我们师兄弟三人都不到家，根本当不了什么专家，这……这明显是打着师傅的名头，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

　　楚瑾应了一声，“小远的意思也是交给张师兄，毕竟他不好插手。”

　　张黎点头表示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