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廖青梅难得地失眠了,心里两个声音撕扯着她,直到后半夜天空渐渐泛白,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就是梦里,她也不得安稳。
入梦的瞬间,她就到了鞋厂外头,一眼就看到正在车床操作的廖妈,正要满心欢喜地跑过去,突然燃起熊熊大火,只瞬间就没了廖妈的身影。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是假的,廖妈好好的在医院呢!但梦里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
场景突然变换,廖青梅又回到了那个夜里,没有一丝亮光的黑夜里,她捂着腹部奔跑在去医院的路上,那条路一直没有尽头,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靖北县的卫生院,廖青梅满脸惊喜地冲了进去。
那句“救救我的孩子!”还没有说出口,就看见一具焦黑的身体被飞快地推了进来。
廖青梅心底猛地一空,下意识就往病床追去,床上的人是谁?为什么廖爸和廖昊宇会跟着病床边跑边哭?
明明是梦,但脑子却还飞速运转着,廖青梅茫然地跟着他们跑。
直到看清病床要去的地方时,才猛地背后一寒,从床上惊醒来过,那个地方竟然是……
太平间!
长长抒出一口郁气,廖青梅摸到桌上的手表就着月光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
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那些做过的,让她万分惊惧的梦像黑白默片渐渐褪色失去影像,廖青梅摸了一把额角的冷汗,抱住膝盖把脸埋到被子里。
自从廖妈出事后,她一直连轴转着,不敢有半点的停歇,就是怕自己会胡思乱想,而她也做到了,这么久以来,她都成功地阻止了自己去想那些坏的可能。
但是顾铭朗一走,领过通知书,又在得知何建军被判刑的当口,绷紧的精神好像一下子松懈下来,那些她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也跟着蜂涌出来,不留一丝余地。
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她的心弦就一直紧绷着,其实她一直都怕。
怕所有的改变是因她而起,怕廖妈会因些留下不可挽回的遗憾,怕……鞋厂那些受伤及痛失家人的人们,他们所有的不幸都是因她而起。
毕竟不可能因为她的重生,刘来宝就从刘四瘸的儿子变成何建军的,这辈子是样,那上辈子肯定也是这样。
上辈子何建军和赵香莲照样搞到了一起,照样生了个儿子,何建军照样借着鞋厂为自己牟取私利,但上辈子什么都没有发生。
鞋厂一直好好地运营着,何建军做到了副厂长,赵香莲当上了工人代表从车间主任一路往上升,廖妈虽然离开了鞋厂但一直平平安安的。
甚至那些因这次事故受伤丧命的人,上辈子或者都是安乐平和地过一生。
泪水离开眼晴的瞬间直接湮没在了被子里,廖青梅心里难过极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如果不是她一直撵窜着廖妈离开鞋厂,如果不是廖妈担心她被赵香莲欺负,如果……
她并不知道是哪件微小的事情引起了事态的变化,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不敢轻易做出任何一个选择。
如果她这辈子的好运,需要用别人的气运和生命去填补,那她不如不重生得好。
现在,又有一份选择摆到自己的面前,廖青梅心里惶恐万分,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按照上辈子的轨迹,继续去借读中专,还是……
选择想上的大学,却争取新的人生?
廖青梅实在睡不着,起身出了屋,家里冷冷清清地,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倒了杯凉水一灌而下,焦灼的心才微微平缓一些。
家里上次被砸过以后,到处还残留着修补过的痕迹,这些都是顾铭朗后来过来修的,但当时她不在,是昊宇把他带回来的。
廖青梅摸了摸拼好桌脚,虽然钉得很结实,但那条折断的痕迹鲜明的摆在那里,让人无法忽视它先前的遭遇。
实在睡不着的廖青梅开始打扫房间,这个点又不能弄出太大的声响来,她干脆绞了条旧毛巾开始擦家里不多家具。
擦到立柜时,这才发现单放机旁边摆了只收音机。
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廖青梅拿起收音机看了看,她不记得家里什么时候有这样一台收音机,倒是前次去找顾铭朗时,在公安局里见过跟这个一样款式的收音机。
难道是顾铭朗落在这里的?
廖青梅想着拉开天线轻轻按下开关,收音机是调好台的,打开的瞬间轻缓的音乐慢慢流出来,是她很喜欢的《明天会更好》。
听着熟悉的歌曲子,廖青梅无意识就停下了搞卫生的动作,坐在桌边静静地听着。
歌放到一半,广播里低缓地响起男主持人的声:歌听到这里,让我们来听一下点这首歌曲同志的来信,信里这样说:郎骑竹马来,绕竹弄青梅,这名诗里有我对象的名字。
主持人轻笑,青梅,确实是非常动听的名字。
廖青梅也笑,她的名字也是取自这首诗,是廖爷爷翻字典完果后,无意中发现一岁的廖青梅抱着家里的唐诗宋词睡着了,口水掉到了这首诗上。
原本也有人和她一样的名字啊,真是奇妙的缘分。
主持人还在继续念信:她家里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虽然她表现得非常坚强,没有让家人看出半丝痕迹,但我知道她心里很彷徨,很难过……
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打开我留下的收音机,不知道她现在会不会偷偷躲在医院的开水房哭,不知道……
泪水顺着脸颊,一点点滴到手背上,廖青梅这才猛地醒过神来,忙胡乱地擦去眼泪,有些手足无措地想去关掉收音机。
主持人低缓深沉的声音还在继续,但信已经读完了:这是我们第四天读取同一个人的信件,我们特别希望信里的青梅能够在无意中打开收音机,听到这些信,听到他送给她的歌,能够在这样艰难的日子里给到小青梅一点安慰。
这是读信的第四天,明天、后天……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位军人同志表示,如果他收不到小青梅的回信,大概会一直寄下去。
说到这里,主持人笑了起来,略来调侃地准备说些什么,但这时候收音机已经被廖青梅关掉了。
屋子里猛地安静下来,廖青梅的抽气声在空寂的房间里格外明显,耳边仿佛还有信件的内容在循环,伴随着主持人低沉悦耳的声音。
廖青梅捂住微红的脸,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这可真是!丢脸丢到全国人民面前了!
现在的廖青梅哪里还有时间去搞卫生,气冲冲地冲进房间里开始给顾铭朗回信,第一件就是措辞严肃地要求他不要干这蠢事了。
读信的第四天?廖青梅想想都脸红,这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寄信的,一次到底寄了多少,怎么还能没事人一样的在她身边晃悠,他难道就不会脸红吗?
信写到一半,廖青梅又觉得说得有些太过了,毕竟顾铭朗也是担心她,把信纸撕下来揉巴揉巴扔掉,重新提笔……
再写,还是不对!
直到天亮廖青梅也没有写出一封像样的信来,有心赌气不给顾铭朗写信,但是廖青梅又怕他真的像电台里说的那样一直写信,万一有熟悉的人习惯听这个台,一次两次听不出来,三次四次呢?
想到这里廖青梅头顶就要冒烟。
只是天已经亮了,她还得赶紧做饭给下晚班回来的廖爸还要去医院送饭,只得放下笔先去买菜,出门前还特意把收音机藏了起来,藏起来还不够,干脆把电池都抠了下来,以防万一。
一整天廖青梅都觉得别别扭扭的,总怕别人也听了那个电台,猜到了写信的人和收信的人是谁,虽然顾铭朗没有指名道姓,但里头的暗示实在太多,稍微一联想就知道说的人是她。
好在一切都挺正常,倒是惊弓之鸟的她显得有些奇怪。
到了下午,廖青梅还是没有时间回家写信,李国梁已经把做好的炉子运了过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他自己找来的帮手。
“我这张脸啊,还是不适合在人前,这小子行,让他来。”李国梁推荐的是个和廖昊宇差不多大的少年,长得还挺标致。
眉眼疏朗,鼻梁笔挺,长得特别显小,放在后世,那就是电视里常见的叫什么来着?
小鲜肉?廖青梅不大想得起来。
据李国梁所说,这孩子也是可怜,家里父母不详,从小和奶奶一起长大,家里条件不好,自然没有读书的机会,就奶奶身体好的那些年上了几年小学,自从奶奶病倒后就辍了学,后来混社会给奶奶挣医药费,有人借着他赚钱心切,想把他往歪路上引,还是李国梁及时发现救下了他。
就这,少年的左手都少了两根指头。
挺朴实的一孩子,也没个正经名字,据说奶奶一直叫他小虎,他也让大家这么叫他,见到廖青梅就喊姐,知道廖昊宇比自己小,就只看着他笑,也不多话。
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量,廖青梅现在正缺人手,炉子已经就位,接下来就是材料定价的问题。
李国梁比她想像的要能干许多,他不仅和县里一家小饭店谈好了啤酒的运送工作,还从邻县的啤酒厂拿到了以批发价批发的啤酒。
“正好那里副厂长是我和铭朗的战友,我也没让他照顾,和一般零售一个进货价。”李国梁脸上的表情很严肃,看起来有些凶的感觉。
但廖青梅和小虎都知道,他心情很好,只是因为脸上的疤不太敢笑,怕吓着人。
没见他不笑都吓了廖昊宇一大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