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是台湾武侠发展史上值得重视的一位作家,其作品节奏舒徐沉稳,复又充满智性的内涵,因此,曾搏得许多旧读者的喜爱。近十几年来,由于时代节奏迅快,司马翎稳健的风格逐渐少人问津,且在金庸盛名的影响下,更少有人愿为之推介,以至如同一颗蒙尘的明珠,亟待识者为其拂垢扬尘。
司马翎的作品以稳健与理性的架构取胜,推理缜密,在武侠中别出一格,无论是在人物的刻画和情节的布局上,皆处处呈显出智性的阅读效果。司马翎擅长以其广博而精深的杂学,在武侠中设计新颖而不失其合理的武功,同时透过武功的设计,展现了他对人性和道德的关怀。
更重要的是,司马翎的江湖世界中,女侠不再只是花瓶的附庸角色。
司马翎往往不吝于让其中的侠女展露其丰富而深刻的内心世界,情感自主,女性的智慧备受强调,可以是武侠中唯一能让女性发展出个人生命境界的作家。
武侠是台湾通俗的主流,几十年来,以其精采迭见、丰富曲折的情节,委婉细腻、深刻入微的人性刻划,风靡过无虑百万计的读者。据估计,在此期间,至少有四百位的作家投入武侠创作的行列,而创造了逾四千部以上的作品,可谓名家辈出,各领风骚。
纵观台湾武侠的发展,凡经四变,早期的先驱作家,衍传着民国初年诸大家的余烈,如郎红浣(1952年的《古瑟哀弦》)之取法王度庐,以‘英雄儿女的悲欢离合’为主线;成铁吾(1956年的《吕四娘别传》)之与蹄风同步,杂揉民间传奇与历史题材,写清宫旧事,属草莱初辟之创始期。其后,卧龙生(1957年的《风尘侠隐》)以宏伟的结构、精巧的布局崛起;司马翎(1958年的《关洛风云录》)以缜密的思致、严谨的推理见长;诸葛青云(1958年的《墨剑双英》)以斯文的雅致、缠mian的情致取胜,鼎足而三;其他如伴霞楼主(1958年的《凤舞鸾翔》)之精警生动、古龙(1960年的《苍穹神剑》)之初试啼声、上官鼎(1960年的《剑毒梅香》)之新颖出奇、萧逸(1960年的《铁雁霜翎》)之新艺侠情、东方玉(1961年的《纵鹤擒龙》)之变化莫测、柳残阳(1961年的《玉面修罗》)之铁血江湖,亦皆缤纷可观,于传衍民初诸家外,复能渐开新局,属发展时期。1961年以后,上述诸家,锐意兴革,迭有佳作,陆鱼于1961年作《少年行》、司马翎于1962年作《圣剑飞霜》、古龙于1964年作《浣花洗剑录》,开启了‘新派’武侠的纪元,并且为后来为期十年以上的‘古龙世纪’铺奠了深厚的根基,是为鼎盛时期。1977年以后,虽有温瑞安之《四大名捕会京师》广获瞩目,古龙亦仍不时有新作诞生,然多数作家皆渐告引退,武侠寖渐步入衰微;1978年,金庸解禁,以‘旧作变新’,造成至今仍影响深远的‘金庸旋风’,更使名家却步;1980年,李凉以《奇神杨邪》始作俑,引领出一批批标榜著‘香艳刺激’的‘伪武侠’充斥坊间,武侠几乎到达不堪闻问的地步,是为衰微期。
在此‘四变’的武侠发展期间,号称‘台湾武侠四大家’的卧龙生、诸葛青云、司马翎、古龙的成就最为可观,其中司马翎(1933~1989)的地位更属重要,因为他的创作时期跨越两期,风格三变,颇足以视为一个纵观武侠发展历史的缩影。
司马翎本名吴思明,广东汕头市人,1957年自香港负笈来台,就读于政治大学政治系,于大二时(1958)以《关洛风云录》一举成名,截至1985年《联合报》连载未完的《飞羽天关》止,廿多年来,完成了三十多部的作品,其间三易笔名:1960年以前,以‘吴楼居士’为名,发表了《关洛风云录》、《剑气千幻录》、《剑神传》、《仙洲剑隐》、《八表雄风》等作;1961年,改用‘司马翎’名义,发表了《圣剑飞霜》、《挂剑悬情记》、《纤手驭龙》、《帝疆争雄记》、《剑海鹰扬》、《人在江湖》等大多数成名作;1970年,因故一度辍笔,偶有所作,则以‘天心月’为名,在香港报刊登载了《强人》、《极限》诸品;1980年后,拾笔欲重回江湖,复因病魔缠身,无法专力投入,仅有《飞羽天关》(未完)、《飘花零落》两种。从他的创作历程而论,以司马翎为名的一段时日,是成果最辉煌、收获最丰硕的黄金时期。早期名家,如卧龙生、古龙皆对他赞不绝口,宋今人称许其为‘新派领袖’、张系国赞誉之为‘作家中的作家’,叶洪生则认为其生前名气虽逊于二龙(卧龙生及古龙),‘实则却居于“承先启后”的枢纽地位,影响甚大’,在老一辈的读者群中,司马翎往往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以他部部扎实、精采不凡的作品质量而言,理应能让他的名声永持不坠才对;然而,除了老读者而外,他受重视的程度,却远远逊于闻名遐迩的金庸、古龙、梁羽生诸‘大师’,除了叶洪生先生对他‘情有独钟’之外,几乎没有人愿意为他推介;从受欢迎、流传的层面而言,似乎亦不及卧龙生、诸葛青云、东方玉、柳残阳等拥有广大的新旧读者,在武侠出租店中,他总是委委屈屈地踡伏在偏僻的角落。窥其原因,可能有两,其一是司马翎过早中辍写作生涯,1971年以后,他归返香港经商,在此时期,由于武侠出版界的混乱情势(主要是著作权法问题),‘司马翎’之名,几乎成为一切冒名伪作的代名词,非但如《艳影侠踪》、《神雕剑侣》等猥滥诸作,假其名以问世,就是金庸的作品,在出版商运作之下,也大量以‘司马翎’的招牌,伪版印出,如《一剑光寒四十州》、《独孤九剑》(即《笑傲江湖》),《神武门》、《白龙》(即《鹿鼎记》)等,造成了读者‘司马翎就是金庸’的错误印象,在金庸挟媒体的雄厚力量席卷了台湾武侠界之后,司马翎的光芒,被掩盖殆尽,虽然晚期欲有所作为,已是时不我予了。
其次,司马翎成名期间,台湾学术界仍然视武侠为旁门道,所有的武侠作品,包括金庸在内,都不能登大雅之堂,自然没有任何人愿为他张目、推介了;而1980年以后,由于金庸旋风的影响,尽管相关的武侠论述,得以大量正式披露,却在‘商品化’的传销策略主导下,集矢于金庸一人,论者几乎‘无暇’顾及其他的作家,司马翎还是无法引人注意。1985年以后,大陆兴起一股‘武侠热’,学界亦顺风驶船,展开以武侠为主的通俗研究工作。大陆的研究、论述,层面较广,眼界较杂,在芸芸武侠作家中,司马翎倒算是一颗较引人瞩目的新星,陈墨《新武侠二十家》,即以他为‘台湾四大家’之一。但是,由于大陆出版界鱼目混珠、张冠李戴的情形,较诸台湾更形混乱,司马翎的作品中,夹杂着许多伪作,大陆学者眼目迷蒙,有如‘盲侠’,‘听音辨位’之能既少,自然只是迎风乱舞、向壁虚了。以陈墨为例,在〈司马翎作品论〉中所分析的三部作品,《河岳将录》、《黑白旗》分别为易容、红豆公主所作,唯一的司马翎作品《金浮图》,也是他较‘媚俗’的一部,这却导致他评论司马翎为‘二流作家’的定位。
事实上,以他的艺术造诣而言,在金庸的流丽高华、古龙的诡奇悬疑、梁羽生的典雅平正之外,他能以朴实厚重的风格,独树一帜,在武侠作家中是非常值得注意的。平心而论,司马翎的际遇与他的武侠作品成就,是有一段相当大的落差
舒徐沉稳——司马翎的特殊的节奏
司马翎的作品无法像卧龙生、诸葛青云等一般,获得广大读者的欢迎,甚至也不容易获致学界的青睐,主要的问题,是来自他的作品整体所呈现的质朴厚重风格。
从通俗文学的角度而言,作品‘节奏’的掌握,为其是否能真正‘通俗’的最大关键。结构主义学者杰聂(Gerard(看到网www.23us.com)te)曾经将作品中的事件延续时间与敷衍时间(叙述时间)的比率关系,称为‘步速’(pace),事件延续时间的久暂与文章长短(字数、页数)的反比越大,则‘步速’越快(亦即,事件时间长,文章短),此一‘步速’,实际上决定了作品情节推展速度的快慢(此处我以‘节奏’名之)。
节奏的快慢迟速,原无一定的标准,更不能据以评断一部作品的优劣,但就通俗而言,却是最重要的指标,这与通俗的读者心理、阅读倾向是无法分开的。从‘通于俗’的角度而言,‘俗’是通俗的读者群汇聚之处,由于读者群的变化,‘俗’的内涵也随之而变,通俗较之其他类型的文学作品,具有更大的‘随时以宛转’的特性,它必须充分掌握‘俗’的变化,提供满足‘俗’的一应需要,才能确保其生存的命脉。从作品与文学的关系而论,通俗是最能掌握时代脉动的作品,尽管此一掌握的表现方式诉诸于单纯满足需求的形式,而不作纵深式的挖掘,缺乏内省和批判,但是,却直截而有效地触及到当代读者生活层面中所最感到欠缺的质素,而能迅速攫掠到读者的喜爱。当然,这也无形地注定了通俗生命短暂的宿命,尤其是在社会变动迅速的时候,由于生活层面的改变剧烈,同一吸引读者瞩目的质素,势必无法持续,就难免成为过眼云烟了。
社会生活层面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生活节奏的急遽速化,读者本身的生活节奏,在阅读作品时,往往会和中的节奏自动作凑泊或调整,这种调整大部分是由读者主观意愿主导的,读者可以放缓、持续甚或加速自身的节奏,以取得和作品节奏的协调。此一主观意愿,往往与读者的阅读目的有关,以严肃、求知心态阅读的读者,通常会放缓自己的节奏,以细腻的眼光,搜寻任何从字里行间所可能流溢出的讯息,予以反思;而以闲情逸致或急于获得迅速满足的心理阅读作品,则大体上不是延续即是加速原有的生活节奏。通俗的娱乐休闲倾向,原就为满足一般读者生活上的所需而产生,因此,通俗的节奏必须与读者的生活节奏取得默契,才能获得欢迎。以三0年代的武侠为例,还珠楼主、王度卢等作家的作品,在早期台湾武侠的读者群中,还具有吸引力,这不但是一些‘老读者’津津乐道的盛事(叶洪生的《蜀山剑侠评传》可视为代表),就是台湾早期的武侠作者,如卧龙生、诸葛青云等,也不讳言曾取径于这些先辈作家,初期作品清一色的‘旧派’。六0年代的读者,由于社会的进步,生活节奏明显加速,读者已不易‘欣赏’‘慢工出细活’式的冗长叙事笔调,先辈作家已开始了步上寂寞的路径。连带着,后进作家也不得不作调整与更张。古龙在所有作家当中,对节奏最为敏锐,六0年代末期,《多情剑客无情剑》以变幻不羁的笔法,闯开了‘古龙世纪’,影响所及,至今披靡。七0年以来,王度卢、还珠等先辈作品陆续翻印出来,所受到冷落,可以以‘凄惨’一言蔽之,摆在租书店中,几乎没有人问津。原因何在?三0年代的叙事节奏,已明显无法配合现代人的生活节奏,这是无庸置疑的。
武侠向有所谓‘新派’之,事实上,‘新派’的崛起,正是缘于情节节奏由慢而快的转变,司马翎的创作巅峰时期,正处于新旧世代交替的时候,而整个叙事的笔调,在节奏上相较于先辈作家已有明显的增进,这,从早期《剑神传》系列与中期自《圣剑飞霜》而下的作品比对中,可以窥探得出。宋今人曾谓司马翎对‘新派’,‘有创造之功’,并许其为‘新派领袖’,若从‘开风气之先’的角度而言,是很确切的看法。不过,司马翎的‘新’,却与古龙等人的‘新’不同,是属于有节制性的‘新’,既能避免先辈作家冗长的景物描述及成段成篇的插叙、补叙,使整个节奏进展如水流不竭,涓涓而溢;又不至于破碎断裂,如拆七宝楼台,不成片段,反而成为他独特的风格。至于后期的《强人》、《极限》诸作,司马翎取法古龙,以变化快速的场景铺叙情节,反倒失其故步,令人不无遗憾。
事实上,司马翎的特长在于舒徐沉稳、从容不迫,这是他的迥异流俗的展现,在六0、七0年代,台湾社会的生活节奏是与他的风格合拍的,以此,攫掠了许多老读者的喜爱。不过,这也是他‘蒙尘’的主因之一,越接近现代的读者,生活节奏越快,已较无法接受舒徐沉稳的叙述方式,‘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不得不从他所擅长的‘推理’起。
缜密推理——司马翎的绝活
宋今人认为司马翎的作品,‘有心理上变化的描写,有人生哲理方面的阐释,有各种事物的推理;因此有深度、有含蓄、有启发’,很能抉剔出司马翎节奏的特色。‘推理’是司马翎独具一格的,但并不是日本式的‘推理’,因为司马翎尽管也非常注意情节的扑朔迷离、跌宕多变,但却未采用‘破解谜团’的悬疑布局(唯一可以含有浓厚‘推理’意味的,是《杜剑娘》一书),反而藉人物内在心理的变化,以智慧与理性对各种事物、观念作深刻的分析。‘理性’的思维,是司马翎中所有人物共通的特征,上自主角,下迄若干不起眼的配角,司马翎皆刻意营造其理性的思维。以《丹凤针》22集中的一个不起眼角色尤一峰为例,他是个‘眉宇之间,则透出一股慓悍迫人的神情’(页15)之人,通常这类人的特色是勇而无谋,以粗暴取胜,可是司马翎却着意写其细腻的思致,花了相当大的篇幅,处理他与凌九重之间彼此勾心斗角的场面。连如此一个人司马翎皆赋予他如此缜密的思维,以此可概其余。
为表现出理性的思维,司马翎不得不将重心置放于人物的心理分析与情节的‘推理结构’中,以此也无形中使他的情节节奏放缓许多,以《檀车侠影》中一场‘救人’的情节为例,从林秋波开始发现到敌踪,历经中伏、受困、解穴、克敌,到最后林秋波飘然远去,事件时间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作者却以将近两本半的篇幅(约150页)详加描摹,其间欲救人反遭擒的林秋波,心绪可以是瞬息万变,而受援的秦三错、挟持人质的幽冥洞府三高手(尉迟旭、黎平、黄红)亦是几度深思熟虑,彼此机锋互逞、斗角钩心,写得相当淋漓尽致。但是,就全书的结构而言,此一大段落的作用,仅仅在于凸显林秋波、秦三错这两个次要角色的性格而已(林秋波交杂于修道及动情的心绪、秦三错邪恶而具有人性的性格)。习惯于情节迅快进展的读者,于此可能会感到不耐烦,但是阅读时喜欢思考的读者,却会兴致盎然、拍案称绝。然而,武侠的读者,多半是以情节为主的,这使得司马翎的爱好者往往限于文学程度较高的群众,因而影响到他的普遍流传,毕竟,宋今人所称许的‘深度、含蓄与启发’,是属于较高层次的阅读。
‘推理结构’在司马翎中表现得最淋漓尽致的,当属其中的‘斗智’场面。在他的中,闯荡江湖的豪士并不截然以‘武功’为最大的优势,反而处处凸显‘智慧’的关键力量,甚至可以‘智慧’才是唯一的凭借,逐鹿江湖,‘智慧’随时可能产生转败为胜的作用。在《剑海鹰扬》中,司马翎藉典型的智慧人物端木芙,引发出一段足以代表其风格的文字:
众人这时方始从恍然中,钻出一个大悟来。这个道理,在以往也许无人相信。尤其他们皆是练武之人,岂肯承认‘智慧’比‘武功’还厉害可怕?然而端木芙的异军突起,以一个不懂武功、荏弱娇躯,居然能崛起江湖,成为一大力量之首。以前在淮阴中西大会上,露过锋芒,教人亲眼见到智慧的力量,是以现下无人不信了。
因此,在司马翎的笔下,所有的人物,包括了若干实际上无足轻重的角色,都具有缜密的心思、冷静的头脑,绝非一般中一味粗豪的可比。在《独行剑》一书中,司马翎更设计出一个‘智慧门’,以‘智慧国师’领衔,将整个江湖世界的角斗,从武力的战场,移转到智慧的竞争,其间无论是正派人物的朱涛、陈仰白、戒刀头陀,或邪派的秘寨领袖俞百干、智慧门诸先生,在武功上尽管各有所长,但真正克敌致胜的关键,却在于智慧的运用。
在此之下,司马翎实际上已‘颠覆’了‘旧派’武侠的江湖世界,改变了江湖的体质。武侠的江湖世界本是个‘尚武’的世界,诚如司马翎所的,‘这是一个崇尚武力的世界,你越有气力,和武艺越精的话,就越受人尊敬’,武功,非但是英雄侠女行走江湖的凭借(护身)、仗义行侠的条件(行侠),更是解决纷扰、快意恩仇的最终法则;事实上,武侠之以‘武’为名,正缘于有此‘武功’撑起整体架构。因此,‘武功排行榜’隐然成为武侠中的惯例,一如古典部中的《隋唐演义》,排名在后的一定争不过排名在前的,宇文成都排名为‘第二条好汉’,其他‘好汉’注定无法胜他,他也注定要在‘第一条好汉’李元霸下吃瘪受亏;而‘第一条好汉’无人能胜,只得安排他受雷殛而死。慕容美的《公侯将相录》,依公、侯、伯、子、男的位阶,排定江湖次序,是最典型的例子。武侠中必须安排‘武林秘笈’的情节模式,以打破这个规律,亦是不得不然。古龙后期的武侠不取‘秘笈’模式,可谓一大改变。此一改变,古龙的‘兵器谱’(《多情剑客无情剑》)开创的是一个‘当下情境’的局面,天机老人、龙凤双环、李飞刀……等,虽以武功高低为序列,但争胜的关键,却在于面临决胜时的一些细微变化,如地形、地势、体力、心理状态等的影响,随时可以扭转高低序列,楚留香之能够击败武功远高过他的石观音、水母阴姬(《楚留香传奇》),正缘于此。古龙的手法,明显取法于现代运动的竞赛,所谓‘球是圆的’,胜负很难预作定论,熟悉运动此一‘非法之法’的读者,应该颇能感受到古龙此类安排的合理性。司马翎开创的则是另一格局,在逞强斗勇、剑影刀光江湖中,凸显出理性的决定力,这不但使他所构设的江湖世界是‘斗力又斗智’的场合,更以此发挥了他自己所擅长的‘杂学’,随时藉智慧的表征,如奇门遁甲、阴阳术数、佛学道思、医学药理等,刻意出。
精通百家——司马翎的‘杂学’
武侠是一种包容性甚广的类型,在江湖的背景下,可以写侠客的豪情、英雄争胜的酣畅淋漓;可以写儿女情长、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也可以写历史宫闱、复杂多变的权力征逐;更可以写悬疑紧张、科技幻想的情节,而‘杂学’,正是支撑这种丰富内涵的砥柱。
‘杂学’运用于创作,唯有武侠才能发挥其效用,盖武侠本身就是中国文学中极为特殊的一种体裁;而整个背景,也以旧时代(清以前)为范围,因此传统文化的适时添入,无形中即加强了整个浓厚的中国风味。武侠在海外华人地区风行一时,甚至成为‘华侨子女的中文课本’,事实上就是以这传统的文化气息吸引读者的。金庸的武侠向来以学识渊博著称,‘书卷气’甚浓,无论琴棋书画、茶酒花食,藉书中情节随时染,将传统文化知识浓缩于之中,享有传统文化‘百科全书’的盛誉,这在今人已逐渐淡漠于传统文化的趋势下,反而可以因阅读武侠,而随处‘惊艳’,获得智性的领略,也成为武侠立定根基的命脉了。
司马翎‘杂学’的丰富,在武侠家中是很特殊的,举凡佛学道家、阴阳五行、勘舆命理、阵法图册、土木建筑、医学药理、东瀛忍术,甚至神秘术数,信手拈来,得头头是道,无不令人惊喜。例如《挂剑悬情记》中花玉眉的‘阵法之学’,随手几根树枝,便可以导致眼目迷蒙、视域混淆的效果;《丹凤针》中云散花的‘忍术’,以随身披风掩盖,就可以‘木石潜踪’(藉自然物隐蔽形藏);《情侠荡寇志》中几场官军与海盗的海战,脱胎于兵法,写得写得气势宏伟、惊心动魄;《飞羽天关》中李百灵的勘舆之术,经由作者引经据典予以阐发,更令人叹为观止。在此,司马翎灵活运用中国传统的‘杂家百技’,使得中处洋溢着传统文化的气息,虽然不无故神其技的用意,却能收到令人意想不到的功效。
在武侠家中,司马翎的‘杂学’,是足以与金庸并立而无愧的。不过,金庸杂学的优长为文化与历史,而司马翎则于哲理、术数别有独见,迥非一般作家可比。尤其是在有关传统的奇门秘术方面,用力之勤,见解之精到,居然有专门名家的气势。武侠利用传统道教术数刻画武学,是普遍的现象,但大底皆以淡笔带过,以金庸之能,在《神雕侠侣》中写黄药师所排的‘二十八宿大阵’,尽管名目繁多,不过只能将五行、五方、五色、二十八宿相应的道理,简要叙述,实际上并未能出其所以然来;司马翎则不然,在《飞羽天关》一书,司马翎将堪舆、阵图之化于情节中,神奇诡妙,而又引据确凿,相较之下,显又略胜一筹。
当然,这里不免牵涉到传统杂学(尤其是术数)的可信度问题,例如‘阵法之学’,究竟实情如何,不免让人匪夷所思。不过,从‘虚构’的角度而言,即使司马翎完全向壁虚,也不妨碍读者领略个中趣味,甚至可能因为他叙述手法上的‘理性分析’,而引领读者对此问题作更深入的思索,从而产生浓厚的兴趣。事实上,传统的文化内涵,未必没有其道理,否则也不可衍传千百年之久,更何况,有些道理,是的确可以获得科学验证的。李嗣涔曾作过一个有关‘魔音穿脑’的实验,证实了武侠中以‘声音’当武器的可能性,对司马翎中‘心灵修练’、‘气机感应’等的武功描述,从‘人体科学’的角度,予以认可,推崇其‘意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此可知司马翎绝非纯粹‘虚构’,而是真有丰富的杂学知识支撑的。当然,司马翎的杂学也包含了现代的知识,在《挂剑悬情记》第3集中,司马翎设计了一个‘心灵考验’的情节,拟从心理学的角度,探触‘精神催眠’对人类意志力的影响,从书中人物的反覆辨难、丝丝入扣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见作者于此学的功力。
司马翎的‘杂学’,在他的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在此,我们可以从他对‘武功’别出新裁的设计,以及书中随处透显出的‘道德关怀’予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