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赶路两天后徐子陵终抵久违了的大江。
宽阔的江面上出奇地不见片帆只船惟见江水滔滔自西而东滚流不休。尽管是长江这样的大河当然难不倒徐子陵不过他并不急於渡江遂顺道往上游掠去希望找到江道较窄处好省回气力。
日落西山下夕阳的馀晖照得江水霞光泛彩有种凄艳的美态。
拐了一个弯后上游四、五里许处赫然出现一个渡头沿岸尚泊有九艘中型的帆船飘扬书有长江联的旗帜。
徐子陵好奇心起暗忖长江联不是由郑淑明当家以清江、苍梧、田东3派和江南会、明阳帮等为骨干的联盟吗?为何会在此聚集。
心念电转间他脚下跑了两里多路穿过一片疏林野树登上一个丘把长江联於渡头方面的活动尽收眼底。
大地逐渐沉黑下去九艘帆船都没有亮灯透出鬼崇神秘的味道。
忽然上游处有艘大船从河弯处转出来全驶至。
徐子陵定神一看心中登时打个突兀因为这艘船他绝不陌生是他和寇仲曾渡过一段时光巨鲲帮帮主云玉真的座驾舟。
他心中涌起很不妥当的感觉。
***
寇仲挺坐马上从高处遥望星月下一片荒茫的平原林野、起伏的丘陵。
宣永和焦宏进分傍左右后面则是十多名手下将领泰半是来自骆马帮的人。
春光事变都任惨死消息传出窟哥闻风慌忙逃往大海的方向希望凭马快能在被寇仲截上前回到海上。
岂知寇仲胸有成竹以擅於察探的洛其飞沿线放哨精确地把握他撤军的路向又任他狂逃两天两夜然后在这支孤军必经之路上集中军力蓄势以待。
蹄声响起洛其飞策骑穿过坡下的疏林来到寇仲马前报告道:敌人终於捱不住在十里外一处山丘歇息进食好让战马休息吃水草。
寇仲双目寒芒电闪沉声道:照其飞猜估这批契丹狗贼是否仍有一战之力?
洛其飞答道:契丹狗贼虽成惊弓之鸟但他们一向克苦耐劳纵是慌惶逃命仍散而不乱阵势完整兼之专拣平原旷野赶路一旦被截亦可凭马快突围。
寇仲头赞道:其飞所言甚是今次我们虽仗熟识地形人数士气均占尽优势故胜券在握。但如何可攫取最大的战果把我们的伤亡减至最低这才化算得来。
焦宏进以马鞭遥指后方十里许高山连绵处道:飞鹰峡乃到大海必经之路我们只要在那里布下伏兵保证可令窟哥全军覆没。
寇仲笑道:窟哥虽不算聪明却绝不愚蠢且行军经验丰富当知何处是险地。
洛其飞头道:少帅明察窟哥一夥本有馀力多走十来里却在这时间歇下来休息自是要先探清楚地理形势才决定究竟应穿峡而过还是绕道而行。
宣永皱眉道:假若他们绕道而走由於他们马快可轻易把我们撇在后方那时沿海一带的乡镇可要遭殃哩。
寇仲摇头道:他们是不会绕道的因为能快走他们绝不会浪费时间我们一於来个双管齐下不在飞鹰峡布下一兵一卒只在他们后方虚张声势扮作追兵杀至的情景令他们在得不到充份休息的劣况下仓皇逃命。
焦宏进愕然道:那我们在甚么地方截击他们?
寇仲断然道:就在峡口之外那时窟哥的心情刚轻松下来人马亦均气我们就给他来个迎头痛击兼左右夹攻只要把他们赶到峡内去这一仗我们将可大获全胜。
接微笑道:不把窟哥生擒活捉怎显得出我寇仲的本领。***
巨鲲号灯火熄灭缓缓靠近。
待云玉真的座驾船贴近长江联的其中一艘战船两船距离缩窄至3丈许时十多人腾身而起落在云玉真的座驾船上。
此时徐子陵刚从水内探出头来伸手抓住船身五指硬是嵌进坚固的木壁去就那么附在那里。
巨鲲号移离江岸拐弯掉头其他战船纷纷开航紧随。
甲板上戒备森严即使以徐子陵的身手亦无把握能瞒过对方的耳目潜进船舱去也犯不冒这个险。
他把耳朵贴在船壁功聚於耳听觉的灵敏度立时以倍数提升把船内诸人的足音话甚至粗重的吸气喘息战般破浪的异响均一丝不漏的收进耳里。
徐子陵闭上眼睛心神在这个纯粹由声音组成的天地搜索目标当他听到郑淑明和云玉真熟悉的语声时自然而然地把其他声音过滤排除等若眼光集中凝注於某一物件时其他景象会变得模糊起来般。
他们该是进入舱厅的位置由於徐子陵对巨鲲号的熟悉脑海中毫无困难的勾划出她们在厅内分宾主坐下而云玉真的心腹俏婢云芝以香茗奉客的情景都有如目睹。
几句场面话过云玉真转入正题道:今趟得贵联与我大梁结成盟友携手合作朱粲朱媚父女授之期将不远矣。
徐子陵心中恍然自称迦楼罗王的朱粲和其女毒蛛朱媚一向恃势横行无恶不作无可避免地威胁到长江联的存在故不得不向势力渐从长江以南扩展至江北的萧铣投靠依附以对抗朱粲父女的迦楼罗国。而云玉真正是穿针引线之人不定是在洛阳时谈妥的。
暗忖这等事不听也罢正欲离去时郑淑明道:云帮主要借敝联的力量清除帮内叛徒事情当然是非常严重可否指示清楚使我们能效犬马之劳。
徐子陵心中剧震立即把握到卜天志在与云玉真的斗争中正落在下风陷身险境。
***
蹄声轰传峡谷愈趋响亮使本已绷紧的气氛更为凝重。
藏在一片长於山坡密林内的寇仲却是出奇地平静因整个战场都在他掌握之内一切都依他的摆布进行和生无有例外。
他以前尽管曾向徐子陵侃侃谈论战争如游戏之道但直至今夜此刻才确切地体会到那种游戏的奇异感受。
从将帅的任用到卒伍的徵募、选取和编伍由训练、旗鼓、侦察、通讯、装备至乎阵势、行军、设营、守城、攻城战术的运用均令他有与人对奕的感觉。
目标就是要作那最后的胜利者。
旁边的洛其飞低呼道:来啦!
寇仲冷然注视契丹马贼现身峡口风驰电掣的策骑奔上峡口外的古道。
果如寇仲所料经过近十里急急有如丧家之犬的飞驰又穿过险要的峡谷敌人已是强弩之末尽锐气度上明显放缓。
窟哥一向的战术就是来去如风四字真言。打不过就溜教人碰不他的尾巴。而他能纵横山东实与熟悉地理风土的狼王米放有莫大关系。
来到这人生路不熟的地方窟哥等若有目如盲的瞎子而米放则是引路的盲公竹。
米放之死使窟哥只能循旧路退军再无他途正好陷进寇仲的天罗地网去。
此时大半马贼已走出峡谷忽然前头的十多骑先后失蹄翻跌地上。
埋伏在两边新编入少帅军的骆马帮众同声喊在战鼓打得震天剧响中两边林内的箭手同时箭取人不取马契丹马贼纷纷坠地乱成一团。
接枪矛手队形整齐的从两边分四组杀出每组五百人一下子就把敌人冲得支离破碎断成数截尾不能相顾。
埋伏在峡口旁的箭手则朝出口处箭如雨把尚未出峡的部份敌骑硬迫得逃返峡内。
寇仲知是时候大喝一声率领二百精骑从密林冲出正面朝敌人杀去。
无论契丹马贼如何强悍马术如何高明在折腾了两日后兼且是新败之师士气低落至极在这种四面受敌的情况下终失去反击的能力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
徐子陵倾耳细听云玉真冷哼道:成帮立派讲的是仁义诚信现在卜天志私通外敌阴谋叛帮不顾信义是死有馀辜绝不足惜。枉我这些年来对他照顾有加把他提拔作只我一人之下的副手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这样对不起我从那方面都饶他不过。
一把低沉的男声道:云帮主何须为这等奸徒痛心卜天志伏诛在即我们已依云帮主之言以一笔大生意为饵诱他到菜子湖商议到时以战船快艇把他重重围困保证他要沉江底便宜水中的鱼儿。
郑淑明压低声音道:卜天志知否云帮主在怀疑他呢?
云玉真淡淡道:当然不会让他知道我还故意委以重任使他仍以为我像以前那么信任他。今趟我特意不调动手下亲信交由贵联出手对付他更令他全无戒心。至紧要手脚乾净不留任何活口那我更可趁卜天志的馀党全无防备下逐一清除免留无穷后患。
郑淑明道:云帮主放心这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事只要给我们赚上船去卜天志和他的人休想有半个能漏网。
徐子陵听得暗抹冷汗又大叫侥幸。若非给他适逢其会碰上此事卜天志的命就要危乎殆哉。
船队忽然减拐向右边的一道支流逆水北上。
目的地当然是云玉真欲置卜天志於死地的菜子湖。
***
寇仲在宣永、焦宏进、洛其飞等一众手下将领簇拥中巡视臣服於他军力之下的战场劫后情景。
这股肆虐多年的契丹马贼终被剿灭。战利品除了近八百匹良种契丹战马弓箭兵器无数外尚有一批达3千两的黄金。只是这批财富足可重建半个彭城。
寇仲却没有自己预期中的欣悦。
横遍野的情景他虽非初次目睹但今次的战况却是他一手做成的。
他现在的反应纯然是一种直接触景生情式的反应对四周死亡景象的感触。
寇仲勒马停定凝视以极不自然姿势扭曲於地上的3具契丹马贼冰冷僵硬的身不远处尚有一匹马。
其中之一该是背心中箭后从马背摔下头部浸在一滩凝结成赭黑色的血液中在晨光的照射下本是充满生命的肌肤呈现出恶心的蓝靛色。
宣永等见他呆瞪地上的骸只好在旁耐心等待。
寇仲苦笑道:你们是否奇怪刚才我从未想过或当过他们是人但现在见到他们伏荒野又忽然记起他们像我般也是人有他们的家庭、亲属甚至日夕盼望他们返回契丹关心他们的妻子儿女。
宣永沉声道:少帅很快会习惯这一切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心软也不行!
寇仲叹道:我并非心软就算整件事重头再来一次我仍会绝不留情地把这些穷凶极恶之徒杀得半个不剩。只是人非草木总会有些感触罢了。
此时手下来报找不到窟哥的身。
寇仲冷哼道:算他命大!收拾妥当后我们立即赶返下邳下一个目标该轮到李子通的老巢东海郡啦!
众将齐声应命。
寇仲催马便行忽然间他只想离得这横遍野的战场愈远愈好!
***
菜子湖远比不上在东面不远处的巢湖的面积且形状很不规则但风光之美却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
此时他从云玉真的巨鲲号转移到郑淑明的战船上躲附在吊於船身其中一艘艇的船底下欣赏水清浪白映碧盈翠的湖上风光。
巨鲲号和长江联的战船分别驶往预定包围截击的藏船地只馀郑淑明这艘藏满高手的帅船往赴卜天志之约。
湖上帆影翩翩如行明镜之上。
岸边碧油油的山色融入清澄的湖水令人分不清究竟是湖水染绿山色还是山色染绿湖水再加上荡漾於湖面烟霞般的薄雾更是疑幻疑真似是一个错失下闯进了平时无路可入的人间仙界。
半个时辰后船渐减。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内劲透过艇身传入吊索。
吊索寸寸碎裂。
艇往湖水掉去时徐子陵翻进艇内。
蓬!
艇降落湖面只下沉尺许便在徐子陵脚劲巧控下回复平衡。
敌船喝喊声起但一切都迟了。
浆橹提起又打进水里艇像箭矢般越过母船前而去。
里许外处卜天志的战船正缓缓来会。
徐子陵迎风挺立一边操舟一边纵目四顾。
恬静的湖面水波不兴山湖辉映碧水笼烟清风徐来使人心胸开阔耳目清新精神畅爽。
郑淑明的惊呼从被抛后二十多丈的战船甲板上传来娇喝道:徐子陵!
徐子陵头也不回的答道:郑当家走吧!江湖上的杀戮仍未够吗?结下解不开的仇怨卷入别人帮派的斗争於长江联有何好处?
再不理她迳自催舟迎向卜天志的帆船。
他几可肯定郑淑明必以打退堂鼓作收场纵使长江联有能力杀死他徐子陵亦须付出沉重之极的代价且要结下像寇仲那种近乎没有人敢惹的劲敌岂是区区长江联承担得起。
况且徐子陵的出现可让她向云玉真作得交待非是突然反悔。
在失去长江联的支持后云玉真除了落荒而逃外再无他法。
一场风波势将就这么了结。
可是与萧铣和香玉山的斗争却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