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南家的秘密
那是她自己从小到大挨得唯一的一顿打。
当时她不过也才七八岁,却淘气得跟男孩子一样,趁爷爷午休的时候跑进他的书房乱翻,只因为佣人说了一句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是当将军的,肯定有枪,所以她立志要在爷爷书房里找出那传说中杀了很多敌人的枪来。
可枪没找到,却找到了一张非常老旧的照片。
有多老旧?她形容不出来,可那照片里没有自己,甚至也没有小叔叔南铮。
只有爷爷奶奶,父亲,二伯,三伯,还有一个自己不人是的女子。
那照片里的南镛也才二十出头的模样,想必是还没有成家立业。
而那女子,南楠从未见过。
她好奇,拿着照片把爷爷吵醒,结果就挨了爷爷的一顿打...
一向护短的母亲都不敢出大气帮她说话,等父亲回家,又是一顿训斥。
当时她不懂,也不敢多问,但是后来却发现爷爷拿着那张照片呆愣了好久,最后还偷偷抹了许久的眼泪。
到现在南镛提起,当时的场景也依旧历历在目,跟在眼前发生的一样。
南镛沉默了良久,终是开口,"那是你姑姑,小姑姑。我们最小的妹妹,也是你祖父母唯一的女儿。"
那女子眉眼之间与现在的自己极为相似,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顿了顿,才试探开口,"那我为什么...没见过小姑姑?"
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却希望那不是真的...
千万千万,不是真的。
金胖子死得那样惨烈...若是真的跟南家有关...
"她死了,"南镛说起自己的小妹妹,眉宇之间依旧是无尽沧桑和悲恸,"二十岁不到..."
南楠震惊,"怎么会这样?"
即便几十年前医疗条件再差,可是以南家的条件地位,也不会让自己的姑姑无药可医,而照片上的姑姑也是韶华正盛的年纪,绝不可能会有什么大病。
南镛脸色白了数分,提及往事依旧是心痛难当,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浓浓的沉重...
"是难产。"
难产?
南楠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不可能!"
南镛语气带着哽咽,"她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妹妹...才十九岁...就被人...被人玷污了,她插队的时候,遇到的人..."
南楠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那个人...是金胖子?"
会客室里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南镛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得已地陷入了那段让南家所有人都痛苦不堪了一辈子的回忆当中...
"当时你爷爷被莫名革职,我们几个子女也都被派到不同的地方上山下乡,约莫有一年多都没有碰面...等你爷爷官复原职,我们再回家的时候,你姑姑她...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那时候的医疗条件有限,三个多月已经无法做小手术堕胎,南家的人也丢不起这个脸,只能这么继续珠胎暗结,直到孩子生产。
可这一胎却很是凶险,南睖再也没能挺过来,血崩而亡。
在她怀胎期间,金胖子不断骚扰,四处破坏她的名声,让她心情郁结,这跟难产也不无关系。
南家人之后到处筹谋,想要告状,却无奈金家也与南家旗鼓相当,蛰伏多年,也没有找到有力的证据来告金胖子。
说到这里,南铮眼里已经是饱含泪水,悲沧得连话语都在断断续续,"你姑姑...死得很冤枉...这件事,一直在我们心里梗着,不出了这口气...我们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筹谋了这么多年...只等金胖子来洛城就给他致命一击..."
南楠眼前浮现出金胖子的惨死状,心口凉得快要结冰,"你...你们...这件事...有几个人知道?"
"我和你爷爷知道...其余的人,都不知道。"
她努力地消化着这个消息,全身依旧是阵阵发冷,"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
"法治?"南镛眼角有老泪渗出,"若是法治社会,那么为什么金胖子横行霸道这么多年,玷污了那么多的女人,我们秘密找了那么多受害者,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告他?"
南楠睖睁,发现自己竟是无言以对...
这个社会,总会有太阳照不到阴暗角落。
南镛继续道,"我们搜集了无数的证据,递给所有的司法机关,通过很多途径,到最后,都因为受害人不敢站出来而不了之..."
这个社会到底偏向于男权,即便受害者是女性,人们也会指指点点,让她再也抬不起头来。
谁也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更何况对手还是金家。
南楠沉默了片刻,终于想起...
"我们有证据,为什么不告他?当年那个孩子..."
不是难产吗?难道孩子也一并没有了?
南镛浑身震颤了一下,靠在椅背上重重一叹...
"不能...不能让那个孩子知道,不让对他来说,是一种永久的伤害...我们有证据,却比没有证据还要苦,你知道吗?"
脑中一抹白光划过,似有一个想法破云而出,却又那么地让人不敢相信...
脊背已经爬满了冷汗,她咬住牙关,指尖泛白地扣住桌子边缘,努力不让自己跌落下去...
"那个孩子...是谁?"
黑白的老照片又如鬼魅一样钻进脑子里...
上面的人,一个一个地被她仔细想了一遍。
南镛沉默良久,终是开口...
"是你小叔叔。"
轰地一声,全身如过电一样,被震得发麻,南楠全身颤抖,连心都在颤抖...
"我不相信,父亲...是不是有人威胁你,让你编了这么一个故事...我一点也不相信,一点也不..."
"你爷爷五十岁,奶奶四十七八才生下你小叔叔,他才比你大几岁,你觉得,这个事实的可信度,有多少?当年我和你的两个伯伯都还没有结婚,不然南铮就是我们其中一个的孩子了!"
南楠双肘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地伏倒在桌面上,"父亲..."
脑子里所有的理智都被搅成了一锅子的浆糊,闷得她连喘气都是一种奢侈...
"我们为了保护南铮,所以一直在其他方面努力...但是却始终没有结果..."
南镛顿了顿,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再也没有瞒下去的任何必要了...
"你爷爷...今年年初的时候被查出恶性肿瘤,时日已经不多,我不能让他再留遗憾..."
南楠死死咬住自己的唇口,不让自己惊呼出来,她环顾了一眼四周...
"这里是不是有摄像头?是不是有人威胁你这么说的?父亲,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南镛老泪纵横,"父亲何时对你撒过谎?今天带你来的那个人,是不是顾云臣身边的曹营?"
南楠含泪点头。
南镛叹息一声,"他做事滴水不漏,你觉得这个房间里会有你说的那些东西吗?"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越发心凉。
起身,脚步踉跄了好几下,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南镛身边,如小时候一样趴在他的膝头上,"父亲...对我说实话..."
话如此说着,她的心却在不断地下沉...
南镛的神色,根本不像是在撒谎,她能够判断出来,却此刻宁愿相信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南镛抬手轻轻在她的后脑上揉了揉,"不让你查,你肯定起疑心,老总统来找你了,我们南家已经推拒不得,就怕你不查会让更多的人生疑。没想到事情...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南楠想起自己找到的那些线索,猛然抬手一把扣住南镛的手腕,"父亲,我查到了...查到了的线索,都是跟...顾云臣有关..."
她此刻宁愿相信这些事都是顾云臣做的,也不愿意相信事实会是如此的不堪!
父母二人又沉默了良久,安静得如同死寂一般,到最后,才听得南镛再度开口...
"是你爷爷的意思,他看不惯你被顾云臣囚禁两年,又想要对付金家...干脆将火引到顾云臣身上,这样的话,所有人都会被转移视力,而金家和顾家可以自相残杀,无暇再估计南家..."
算来算去,却终是成了空。
所有的一切败露,他再也无处可逃。
整个南家,都成了陪葬。
南楠瞪大眼睛,嘴巴张张合合,却始终无法再发出任何一个声音...
自己找到的那些证据,的的确确都跟顾云臣和顾七七有关...
南镛以手作梳,一下一下地拨拉在她的头顶上,如小时候那样,"今天父亲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明白,这个世界总是有黑白是非在的,有些事你就不要强求了..."
南楠泪珠滚落,早已不能自已,"父亲,我不相信...我还会继续查..."
"再查下去,对南铮来说才是最大的伤害,你明白吗?金胖子已经死了,金家其他人都不了解当年的真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南楠瞬间沉默了下去,只余下汹涌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南铮,她名义上的小叔叔,小时候总是帮她背黑锅,为此没少挨揍,下雨天的时候,他背着她回家,不让她沾一点点水,天晴的时候,在她身边帮她打伞,不让她晒更多的太阳。
她想逃课了,他便也逃了,背着她去乡下,跳进河沟里就捉泥鳅给她。
她是独女,却从不孤独...因为身边有一个小长辈,却又更像哥哥的南铮一直陪着她。
陪着她哭,陪着她笑,陪着她慢慢长大。
甚至,甚至后来有了云端,她想生下来,全家人都反对,只有他一个人支持了她。
他将她秘密安排到国外,给了她们母女迄今为止最为安稳的一段时光。
南镛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我也无力再抗争什么,只希望你和你母亲,还有云端一切安好...你赶紧回去,回香洲,去苏家...不要再待在这里...你听父亲的话,以后...也不要再来看我..."
南楠好像没听见,连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她抬头看向南镛,却是坚定...
"父亲,以前都是你保护我,现在...换我来保护你..."
南镛收回自己的手,起身,不肯再看她,"南楠,你就当父亲已经死了...我杀了人,自然是该死的,你别来了,再来...我也不会再见你..."
南楠心口都已经被戳得血肉模糊,却还在强撑着,想要笑,"我不来看你,我看谁去?你在说傻话呢,爸爸..."
南镛如今虽然已经败落至此,却依旧带着那股子决绝的气势,"听话!不然父亲永远不原谅你..."
南楠伸手去抠他的手臂,心里那股子惶恐已经越来越深...
她开始害怕,害怕这是最后一次的相见。
南镛不曾回头,只抬手,一点一点地掰开她的手指...
"楠儿,你还年轻,以后的路很长...以前犯的错都不算什么,以后好好和燕西过日子...不要再...和那个人纠缠不休了...听爸爸的话...听话..."
南楠摇头,"父亲,不要丢下我,不要不要..."
以前,她总是调皮,南镛却从不责备。
哪怕她跟其他所有洛城的大家闺秀都不一样,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职业之路,南镛也不曾责备她半句。
老人唯一的心愿,便是想看着她早点结婚,有个疼她如疼自己眼珠子一样的男人好好地照顾着自己的掌上明珠。
可此刻看来,这些心愿,都已经无法再亲眼看到了...
南楠隐忍许久,终于再也忍不住,扑通地跪在了南镛面前...
"以后好好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南镛说完最后一句话,狠心地拿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入了旁边的铁门。
咣当一声,震在了心口之上。
南楠无力地跌坐在地,放声恸哭...
曹营从门口无声而出,再多安慰的话语也已经显得多余...
他没有想到事实会是如此,就连顾云臣,恐怕也没有想到。
上前慢慢扶起南楠,"南小姐...请顺变..."
南楠一把反扣住他的手,如抓住一块救命的浮木一样...
"顾云臣在哪里?我要立刻见到他...我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们..."
曹营别过眼不忍再看,"阁下...他今天有国外的访客,恐怕..."
南楠摇头,"我不信,我现在去找他..."
南楠松开他的手,不顾曹营在身后的叫喊,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出看守所,意外地看到了停在门口那一辆黑色的加长轿车。
全国独一无二,唯一的那一辆...
她疯了一样狂奔而去,拉开车门还来不及将里面的人看清楚,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顾云臣,我求求你...救救我父亲...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求你..."
"南小姐,这个礼行得,是不是有点大了?"
眼前的女子乌发雪肤,绛色红唇,一袭红裙似火,低哑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不经意。
南楠全身僵硬了一下,那红裙如泼天火焰,却灼伤了她的眼...
"宋蔷薇..."
女子往前微微俯身,露出半个酥胸,"真讨厌,人人都以为我是蔷薇,怎么就只有顾云臣不这么觉得?"
南楠张嘴,喉咙却发痛得厉害,没多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吞鱼刺,"你...你不是..."
她怎么会是低眉顺眼的宋蔷薇?
这个女人...只是和宋蔷薇有几分相似罢了。
但单凭那气势,她也不是宋蔷薇。
女人抬手,一把将跪在地上的南楠拉了上车,不管不顾地合上车门,沉声吩咐司机,"开车..."
曹营匆匆出来只看到南楠的身影在车门边一晃,想要追上去,却已经来不及!
他连忙掏出电话拨了过去,接电话却是顾云臣的另外一位助理...
"曹助,阁下在进午餐,国宴,不方便打扰..."
车子平稳地滑进了车流之中,前排和后排之间的挡板被女人升起,女人看着脸色惨白的南楠,嗤笑一声...
"顾云臣的品味真是每况愈下了。以前爱的到底是个大家闺秀,现在呢?阶下囚的女儿?"
南楠如被刺到,狠然抬眸扫了她一眼,"滚!"
女人已经摁下了中控锁,车门瞬间被锁死,成为一道摆设。
车内的一切都是黑色,这辆车的确是顾云臣的,而眼前的这个女人,这张脸...
对面的女人翘起二郎腿,闲散扣了扣自己手中的指甲...
那指甲做得极其精致,却是妖妖调调的黑色。
南楠忍住心口的恶心感,将头偏到一边,将唇抿成紧合的蚌,一言不发。
女人眼里闪过几丝玩味,像极了一个野猫,遇见了瞎耗子的野猫。
南楠也不发问,更不去看窗外的路...
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境地,她飘零如浮萍,还能再如何糟糕?
家没了,去哪儿,都无所谓。
她静静坐着,如提线木偶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似乎在往郊区驶去,女人也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先开了口...
"我姓宋..."
南楠连眼睑都没有掀开一下,似没听到一般。
女人倒是笑了,"看来你真是对蔷薇一点愧疚都没有,此时此刻也还能镇定下来。"
南楠视线一片,潋回一点辉光,"对她愧疚与否,都与你无关。我该还的,已经都还了..."
女人听到那一句该还的都还了,突然不可遏制地朗笑了一声...
"南小姐真是算得精明,只可惜...你这辈子都还不完!"
那最后一句话说得笃定极了,就像一把早已磨光的刀剑,只等机会一到,便将南楠凌迟!
可谁知她依旧是头也不回...
从看守所里踏出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在无所求。
女人像是被气到,刚开始还愠怒了一下,随后又是凉薄地一笑,"南小姐...我叫宋牡丹。"
牡丹,蔷薇,不难猜出她和宋蔷薇的关系。
可南楠已经丝毫没有任何的兴趣。
车里安静得如同坟场一样,谁也没有说话。
呼吸声交叠,却如同死了一般。
车子很快到了山顶别墅,宋牡丹将南楠一把扯了出来,手腕一转,只想那白色的欧式大门...
"这里是顾云臣以前准备好来送给蔷薇的新婚礼物,你觉得,现在这里会是谁在住?"
南楠抬眸,眼珠如两粒毫无机质的黑色玻璃,不悲不喜。
宋牡丹反手将她推了进去...
"我们来好好看一看,蔷薇和顾云臣的生活..."
鞋子在刚才奔跑的时候早已不知所踪,脚心印上冰凉的大理石地板,面前的雕花欧风大门被宋牡丹用力轰然推开...
空当当的大厅内早已空无一人,可里面却依旧纤尘不染...
宋牡丹推着南楠向前,如一个最尽责的导游一样,一点一点将她往前推,"这里,是蔷薇最喜欢的露台..."
她推开窗户,窗外大片蔷薇开得正浓,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头,生命力极强地迎风而舞。比总统府第的那一片蔷薇园还要艳丽数倍。
宋蔷薇,似乎从未远离过她的生活。
如鬼魅,如影随形。
宋牡丹得意一笑,又将她带到了楼上的琴房...
"这是蔷薇最喜欢的钢琴,意大利古董,顾云臣费了许多心思才找来的。"
上等的胡桃木钢琴和象牙琴键在阳光下闪着幽光,整个琴房足有五十个平方左右,却只摆放了这么一座钢琴。
周围的墙壁上,却挂满了照片...
宋牡丹不遗余力地介绍着,"这一副是他们六岁的时候拍的..."
照片年代不算太近,画质却是一等一的好,夕阳落山的时候,两个孩子牵手走在草坪的尽头,背影长长地纠缠在一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