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惩罚
苏颉寻着声音走了过来,他面色严肃,看不出任何表情。或许对于他来说,任何打扰到电影拍摄的事情都是“罪不容恕”的。他不需要多少表情就能够表达自己的不满——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拨开簇拥的人群,苏颉看到了自己最信赖的演员,伊斯特伍德先生正和一个餐厅送餐员对持。老牛仔的脸上带着**裸的嘲笑,表情轻浮而嚣张,嘴巴一张一合喋喋不休的就像一名街头流氓。这可不是平常的克林特,那温文尔雅的性格此刻竟没有一丝一毫的表现。
“发生了什么事情?”苏颉走到克林特身边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只不识相的老鼠跑进了剧组而已。”克林特回答。
苏颉所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明白克林特口中的“老鼠”是什么,那是他们闲谈时候,对于洛杉矶狗仔队的昵称。很明显,这是个贴切生动的绰号,甚至比狗仔队本身更加贴切。
苏颉将视线投向了和克林特对持的那个人,这是一个一米七左右的白人,压低的棒球帽遮住了面孔,叫让看不清楚长相。但苏颉可以想象他的表情,一定是紧张夹杂着不安,毕竟在这个剧组里,甚至整个好莱坞,没人打心眼里不讨厌狗仔队的,就连苏颉自己也不例外。
他一直保持着与娱记之间的距离,仿佛那是禁果,他必须敬而远之。
苏颉走到那名被识破身份的娱记面前,肃穆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过,锐利如刀子,就像要挑破皮肉,直刺心灵。
“好了先生,你应该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苏颉说,语气还算平缓,“现在告诉我你属于哪家报纸,来这里干什么。”
喧闹的起哄声停歇,这是剧组在拍摄期间养成的习惯,在导演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会喧宾夺主,他们以苏颉为核心,披荆斩棘,不断前进。
达尔没有说话,内心的恐惧与不安早已泯灭了咽喉的发声功能,嗓子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得,干涩痛痒。
一个声音代替了他的回答:“他是《洛杉矶邮报》的首席娱记达尔-德拉蒙德先生,曾经报道过不少好莱坞明星的丑闻,最擅长的就是伪装潜入,也就是俗称的非法入侵,并且没有被抓到过一次,我说的对吗?德拉蒙德先生。”
达尔还能做什么?他只能温顺的点了点头。对于他这样一个遭人痛恨的娱记来说,落在剧组的手上,就像独立战争时,落在英国人手上的俘虏一样。他将失去所有的权利。争辩、解释、抵抗,都是无意义的,或许只有沉默才能让痛苦去的快一些,但也仅仅是精神上的痛苦而已。现在,即便苏颉挥起拳头,他也无话可说。
苏颉贴近达尔的身体,让自己的体温侵入他的体温,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与压迫。
他用一种特意压抑的语气继续说道:“我再问一遍,你的名字,你的报纸。我需要你自己告诉我而不是通过别人转诉。”
苏颉一向认为,即便是真正的俘虏也有英雄的存在,他们可以报出自己的性命和单位,然后像个英雄一样誓死抵抗。但在这名娱记身上,他看到的仅是死气沉沉,像是一种对未来的不确定与迷茫,或许他知道自己完蛋了,却想要保持最后的尊严,竭力掩饰那可怜的不安与躁动。
但苏颉显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注视着他的眼睛,牢牢的锁住那原本闪烁的目光。半晌过后,目光的主人终于屈服了。
“他说的没错,我是达尔-德拉蒙德,供职于《洛杉矶邮报》。”达尔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就像刚刚经历了一次生死搏斗似得。他抬起头,掀开戴在头顶的棒球帽,露出真颜。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但两鬓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痕迹,脸型成标准的瓜子形状,下巴略尖,颧骨有些高,给人以刻薄的错觉。一双幽蓝的眼睛大而有神,但此刻却写满了疲惫。
苏颉绕着他转了一圈,最后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苏颉说。
“是的,我知道。”达尔淡淡的回答,“但作为一名媒体工作人,我有必要在必要的事情冒险。”
“包括刺探机密?”
“我没有刺探机密,”达尔解释,然后哑然失笑,“好吧,我知道说这些你们也不会相信,我只是进来看看而已,然后写上一则报道。我甚至没有带上照相机和录音笔。”
苏颉点了点头,像是认同了达尔所说的话。
他觉得达尔的话毫无诚信可言,但仍然选择了认同。毕竟在好莱坞,没人愿意和狗仔队撕破脸皮,苏颉可做不出抢过照相机砸在地上的事情。那真是糟糕透顶。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先生。”苏颉优雅的说,“第一,带着你所有的工具离开,并且保证不泄露你听到和看到的秘密——”
“第二条吗?”苏颉话还没说完,达尔就插了句嘴,尽管不安正撕咬着他的内心,可让他这样两手空空的了离开,仍然心有不甘。人类都是贪婪的,他们总希望付出的越少,而得到的却越多。
苏颉笑了笑,他理解达尔患得患失的心情,但并不代表着他认同,或是手下留情。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必须手下留情。
“很好,我喜欢这样的状态,它让我想到了自己小时候那段牙尖嘴利的日子。”苏颉笑着调侃。
达尔恢复了些许正常,他接着苏颉的话头调侃:“事实上您现在也是一样——牙尖嘴利。”
没人会怀疑这一点,除了围绕在苏颉身边的那些女人意外。在女人面前,苏颉总显得笨拙不堪,并且这种笨拙并非单纯的局限于嘴上,还有内心的紧绷,就像被拉到极限的牛皮筋,随时都可能断掉。
“还是让我们谈谈第二条选择吧。”达尔说,看的出来,他平静的外表下依然隐藏着紧张。这是关于他未来命运的一次选择,或者他两手空空,碌碌无为,或者受到起诉——他可以预见到这一点,并且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注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些时候污点就像烟头灼烫皮肤后留下的溃疡,会伴随你一辈子永不愈合。达尔想到了他的几位前任同僚的遭遇,被明星或剧组起诉,被迫上庭,而那些可恶的报社竟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撇来与之的关系。
真是一群冷血无情的人!其实都是这样,不光是在洛杉矶、纽约,在美国的各个角落,每家报社的所作所为都是一样的。记者一个看似光鲜的职业却始终有其看不见的危险,就像那些零落的散落在泥塘里的沼泽陷进一样,不规则的排列让人永远难以琢磨。
苏颉瞧着达尔那正襟危坐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他退到与克林特同排的位置,压低声音对老牛仔说:“你看我的样子很恐怖吗?”
克林特摇了摇头。
“那他为什么会害怕我?”苏颉继续着调笑。他有这样的资格,在这个剧组,这个地方,他是权利最大的人,可以无视所有人做出独断专行的决定。
他又一次面对着达尔,平坦的嘴角勾起一抹晦涩的的弧线,你可以说是诡异,也可以说的狰狞。没人能看透那弧线背后的意义,就像没人能猜透苏颉的内心一样。
“第二条路——”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瞧着达尔那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第二条路就是,我可以给你一次单独专访的机会,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但最后发表的时候一定要给我过目。”
“你说的是真的?”达尔一脸不可置信的说。他的肌肉还曾经在不安的状态之中,而表情却妄图表现出劫后余生的喜悦,这让他的面孔看起来有些怪异而难以琢磨。
“你不是骗我的?”达尔再次确认了一遍,直到看见苏颉点头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也只有他自己能够享受到那劫后余生的喜悦,不同于当年入职记者行业时的忐忑不安,当他面临可能结束记者生涯的时候,那颗悬着的心更加悸动不堪。
而现在,一颗选择半空的石头落了地,他不必担心可能随之而来的暴风骤雨,可以安心的躺在草坪上,尽情的享受自由的阳光——美好的日子。
这意味这他的女儿不会因为无法支付高昂的学费而遭到劝退,他的妻子也不会因为不堪贫穷的生活而离他而去。房子和车子也不会被凶恶如豺狼般的银行家收为己有。他可以继续在美国社会上以一个中产阶级的身份,过着光鲜靓丽的生活。
“谢……谢谢你。”达尔犹豫的说,当他触及到苏颉那玩味的目光时,反而变得坦然起来,“我的意思是说,感谢你能接受我的采访,您真是少有的愿意和记者合作的导演。”
苏颉笑了笑,瞧了一眼身边一脸无奈表情的克林特,然后转过头回答道:“事实上我不是,”他停了停,目光带笑,继续说:“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慈善家,只是觉得如果今天我拒绝了你的采访,明天会有很多人如你一样混入剧组,我们剧组可没有聘请专业的律师,更没有那么多时间一个又一个去起诉你们。而且与其被别人爆出,还不如将一切掌握在自己可控制的范围内,所以我准备接受你的采访。”
达尔平静下来,他当然明白好莱坞没有所谓的慈善家,也明白苏颉此举是另有所图——这显然不能引起他的注意,无论如何,他被免于起诉,并且成功的拿到采访的机会,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相比起那些还徘徊在门口,踌躇不前的同僚们,他虽然经历了虚惊,但好歹走到了最前面。娱记这个行业,第一和第二的区别在于,第一意味着大把金钱与名声,而第二则什么都不是。
达尔不愿意当那第二个,他甘愿冒险。
“我们现在就开始?”达尔说,表现的迫不及待。
“现在?”苏颉哑然失笑,“非常抱歉,恐怕现在不是时候。”他说,“这样吧,明天这个时间你再过来,我会在午餐的休息时间接受你的采访。有问题吗?”
达尔当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当然,”他说,“我期待着明天的采访。”
“我也一样。”苏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