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莲多年来心中存疑却从来不敢开口相询的原因,其实就是一个字:惧。她很害怕问出口后,得到的答案是让她无法接受的——她的母亲已经走了,如果再对她父亲生出杀意且当真做了,她的存在又算是什么?
她是父母的女儿,那个母亲再怎么不好,也是生她的母亲。父母相残,让当时还是一个孩子的海莲来说,真得无法接受也无法面对。这段心魔一直跟了她多年,直到今天她被人步步相逼,却忽然生出勇气问了出来。
的确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总不能一辈提着心过下去,问出来有答案总算是有个结果。现在来看这个结果虽然没有让海莲的日子变好,却也没有让她的心伤的更重,已经算是好的。
冷书生冷笑起来:“真是一对好母女!如今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年狠下心来一走了之,这么多年来你不曾看过她一眼,不曾给过她一碗饭,更不曾给她一件衣服,现在倒要拿出慈母的模样来?你认为,她还会领情不成?”
他实在不懂神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和他对着干,一直以来神婆都是对他言听计从的。
神婆抬头看向他:“我并没有想着让谁领情。”微微一顿后:“且……”话吐出一个字后,她看一眼海莲把余下的话吞了下去。当年做过的事情不可以抹煞,海莲所吃的苦她也无法补偿,如今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倒不如什么也不说更好些。
海莲没有作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无悲也无喜。过去的倒底是过去了,不管她的父亲待她有多不好,父亲也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她;而眼前的神婆,不管现在她想些什么、做什么,海莲也不可能接纳她。
时光是不会倒流的,有些事情让人无法当作没有发生。海莲,问自己多少次都依然无法原谅神婆。
神婆没有再继续开口,专心把铃儿的头发梳好后,扳正女儿看看她,手轻轻的抚上她的脸,然后便轻轻的推开了女儿。
铃儿的心有些慌,不想离开母亲的怀抱,眼下也只有那里能让她安稳些。可是神婆阻止了她,面无表情的把她推到了金宝的身边:“金宝,你已经不小了,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妹妹。”
金宝和哭泣的妹妹完全不同,怒气冲冲的质问神婆:“什么意思,你们是我们的父母,你们不来照顾我们反而让我们自己来照顾自己?”
“有了后娘就有后爷,”神婆淡淡的道:“金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留下来只会被人当小厮使唤,就算你用尽心力做事依然还是眼中针。倒不如,你带着妹妹离开,依靠你自己也并非不能养活你们。”
“街上那些乞儿不一样也长大了吗?”她说的极为平静,就好像事情原本就应该是那样的。
谈老爷看着神婆:“你——”
神婆抬起头看看他:“我知道,没有忘。一个嘛,我和她是不是母女,再有就是她是不是杀了她的生父。嗯,我忘了说她的父亲就是死在城外的屠户,到现在都没有结案呢。”
谈老爷没有再作声,不过听到现在是母女已经确认无疑,根本不必神婆再说出来;最为主要还是杀人的事情,只要神婆能指认的话,他马上就可以让人把海莲扭送到官府去。
那大牢,他要让假金沐氏进得出不得。
海莲轻轻的道:“你,为什么没有离开?”她曾让神婆远走他乡的,认为那样是最好的结果。在现在来看,那个主意依然要不错,至少比眼下要强太多了。
“命吧。”神婆叹口气:“我给人算了多少年的命,却没有算清楚自己的命,嘿。金夫人,过往多有得罪,您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了。”她说着话站起来,虽说着赔礼的话却没有对海莲施礼。
“再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如我这样的人,嘿。”她环视了一眼屋里的人:“我和她,不是母女。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是什么样的人,不要说性子完全不同——她是好人,我呢?”
神婆笑了起来,笑完她大摇其头:“不是,不是,我和她不是母女,我哪里能生出她那样的女儿来。我,不是她的母亲,从来不是。金夫人是何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我这样的母亲。”
她否认了和海莲的母女关系,在她说了那么多的往事之后,居然开口断然的否认。
谈老爷没有怒,看着她轻轻的道了一声:“打。”他说完还看了一眼海莲,因为谁都知道神婆和海莲是母女二人,不管神婆原本做过什么,今天为海莲而被打海莲不吱声的话,那海莲算是个人吗?
海莲没有看谈家人,只是抬起头看向神婆:“何必,何苦?你也知道的,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我父亲死了……”
神婆打断了她的话:“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情,听我说完吧,我正要说杀人的事情。我说什么做什么和你完全无关,我从来做事只为我自己,和其它什么人都无关。我这样的人,岂会为了他人着想?”
她又呵呵笑了两声,却被冷书生踹倒在地上,就算倒在地上她依然还是在笑。
冷书生一脚踩在她的胸前,硬生生踩的她喘不上气来,自然也就让她无法笑下去:“你,想死吗?”他的眼睛几乎要立了起来,紧紧的盯着神婆——如果神婆再说什么不如他意的话,他马上就会杀掉神婆。
神婆看着他,渐渐看得痴了,目光有些迷离起来:“我们有过好时候的,你曾经说过会好好的待我,生生世世。你当时说的时候可是真心?”如今冷书生已然变心,所以她问的是过去。
她还是不甘心,或者还是存着一份痴念,想让自己能好过些:至少他曾经是真得欢喜过自己,真得打算和她生生世世的。
冷书生的脚移开了,却用极不耐烦的语气道:“滚起来说人话,知道不知道?如果你好好的说人话,那我还是会像原来一样待你。”他的话没有半丝诚意,说得极为敷衍。
神婆爬了起来:“真得?”她转头看向海莲,然后收回目光后看向冷书生:“你是说真得?”
冷书生更为不耐烦:“当然是真得。你就赶快说人话吧,不要坏了老子的好事。”他如果不是用得着神婆,早就把神婆甩一边去了;还有,就算他有了美人儿,可是家里家外还有不少的事情,总需要一个老妈子。
请人帮佣或是买丫头婆子什么的,总要银子不是?倒不如留下神婆省下大笔的银子让他可以给美人多买朵珠花。
他想到此处对神婆勉强一笑:“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神婆伸出手去拉冷书生:“我认为你就要抛下我不管了呢,原来是我想错了。从前,你就说过会待我很好,就算我老的掉光牙齿,你也会陪在我身边的。”她的胳膊环上了冷书生的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冷书生推她:“你在做什么,这里有许多人看着呢。”他有些面红耳赤,不管他有多么好色,也不曾当着许多人面前和妇人亲热;当然了,**里不算,那种地方人人都是一个模样。
神婆就势收回胳膊,同时抬头看向冷书生:“你不会是个食言的人,我也不会让你成为一个食言的人。”她说着话手抚向了冷书生的胸前:“你的心,是我的。”
冷书生还想再喝斥神婆的时候,忽然一把推出去神婆,力道之大让神婆把身后不远处的谈二爷撞倒在地上。
谈二爷大怒:“你们还真反了,真以为……”他抬起头来却无法再骂下去,因为他看清楚了冷书生心口上的剪刀。
神婆再次爬起来,神情依然平静,平静到平淡,看着冷书生的眼睛:“你不会对我食言的。”冷书生的确不可能再食言而肥,因为他死定了。
冷书生跌坐在椅子上:“你、你……”对于神婆他是打也打惯了,骂也骂惯了,从来没有在神婆身上看到过一点的反抗,反而只要他给一星半点的好脸子,神婆就会像只摇着尾巴的狗巴上来。
可是这样一个妇人,今天居然要杀了他,且还真得手了。
神婆走过去,取出帕子来给冷书生拭额头上的冷汗:“你忘了,我嫁的人可是个屠夫。一个能让自己女儿小小年纪就学着杀羊的人,怎么可能只让妻子在一旁看着?”
“就算只是看着,那些血啊什么的看的多了,都会学到那么一点两点;至少,我敢杀了你。”她轻柔的说着话,伸出手握住了冷书生的手:“好凉,你现在是不是很冷?”
冷书生很想丢开神婆的手,可是却没有了那个力气;还有,他打心底生出惧意来——这些年来他为什么会把身边的老虎当成猫来养?!
神婆紧紧握着冷书生的手:“我没有杀过一个人,而我也不是要杀了你,只是想让你陪着我,只是不想你食言而已。你答应过我的,是不是?不要怪我,这些年来我连只鸡都没有杀过呢。”
她说完话抬起头看向海莲:“我,算是还债了吧?”她说完话忽然把冷书生胸口的剪刀拔了出来,血喷了她一头一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