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的话先说自己做的不对,又说自己做得再对没有:不过人人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海莲面无表情,金敬一看着她若有所思,沐府一家人都对神婆露出鄙夷来:一个私奔的妇人,被捉住居然没有沉塘还有脸说什么不后悔?
谈家人却很不耐烦,他们要让神婆说的可不是这些,于是现在心情最为不好的谈家二爷喝道:“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谁也不想听你那些陈年旧事,你就好好的回答就可以了——她是不是你女儿?”
他一面说一面指着海莲:“你看清楚了,好好的回答。”
冷书生又踹过去一脚:“听到了没有,还不好好的答话,说你那点子事情做什么,很光彩吗?”
“不光彩,你当年为什么要带我走?”神婆没有理会谈家人的话,看着冷书生眼睛一眨也不眨:“让我带走了所有的银钱,连我要给女儿留几十个大钱你都没有答应,说什么他们明儿卖了肉有的是银子。”
“不光彩啊,的确是不光彩,可是我做了就是做了。从前不后悔,现在如果我看到你父亲的话,我依然会告诉他当年我离开不后悔。”她说这句话时看着海莲,很是认真的模样。
她不是想证明什么,只是告诉海莲“我依然不悔”。海莲听了后看着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才好,父亲并不能算是个好父亲,自小到大把她打得那叫一个狠,身上那些伤痕都是她父亲打的。
但,母亲做的事情真得不对,而且父亲会变成那样也和她有关。可是此时听到她说不悔的时候,海莲的心里却生不出恨或是气恼来——经过了多年的风雨,到现在冷书生已经怀抱新人,她依然说不悔。
神婆说到这里看向冷书生:“我不悔当年的离开,因为那样的日子真的不是我要的——说打就打,就算一年里被打的次数不多吧,可是有一次也叫人无法自恶梦里醒过来。”
“现在我悔的是,不应该跟着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离开。我真得后悔看错了你,真得后悔被你所迷惑。”她说到此处转头看向谈老爷:“我会答的,会把所有的一切前因后果都说个明明白白。”
“我就是想从头说起。”她深深的吸口气:“错了就是错了,今天不说只怕以后再想说就真的没有人会听,也没有人愿意听了。”
谈老爷抬了抬手阻止儿子开口,任由神婆说下去;他认为这样更好,比起询问来可能知道的事情更多,对他们更为有利。
神婆对冷书生生怨又如何呢,她对海莲那个女儿没有半点感情,到现在对那个死掉的丈夫还是心怀怨恨:谈老爷认为她会帮到自己,所以并不在乎她和冷书生会不会掐个头破血流。
金敬一咳了两声:“过去的……”他不想让神婆再说下去,开口的同时他拉了一下海莲。
海莲看他一眼没有作声,对于神婆她真得亲近不上来;说实话,她现在没有看到她就扑上去大叫着打人就不错了:这些年来她岂能无怨无恨?她又不是木头人。
神婆打断了金敬一的话:“让我说出来吧,说一说我心里也痛快些。再说,这也是我欠海莲的,她一直想知道的。”她摆摆手坐了下来,拉过小女儿抱在怀中,把她的头发打散开始用手指给她梳理。
“那天晚上的雨好大,不知道你还记得吗?”她没有看海莲,但是海莲知道她在问自己,但是海莲抿紧了嘴唇没有答——她记得吗?哈,居然来问她记得吗。
神婆没有等海莲答她,就像知道海莲不会答她一样:“那天晚上雷声好大,那闪电在天上就好像要把天劈开了;我也曾说过要不换一天吧,可是他不干认为这样的天气最好,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有人追上来。”
“他料错了。这一辈子他料错的事情很多,说起来他自认自己才华无双,可是他真得很废物,这么多年来一事无成。可是,我跟着他从来没有叫过苦,因为这条路是我选的。”
“那天晚上不只是海莲你的父亲追了来,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也追了来。我和你父亲争执的时候,看到你怯生生的眼睛心里就是一痛,真得很想扑过去抱起你来。”
“雨太大了,你全身都湿透了,我真得很担心你会生病。可是我不敢再看你,也不敢扑过去抱起你来,更不敢和你说一句话——我知道,不要说是抱起你来,哪怕我再看你一眼只怕我就再也狠不下心来跟他走。”
“可是那地狱般的日子真得要把我折磨死了,我知道我必须要走,我知道我如果留下来的话肯定活不长。我没有带上你,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喜欢你,也不会让我把你养在身边。”
她说到这里看一眼冷书生:“其实,人没有真傻的。就像当时我依然能知道他不喜欢海莲,可是他其它方面的缺点,还有那些他扯的谎我却视而不见。现在想一想,不是他有多高明骗了我,而是我自己骗了自己。”
“我拼命告诉自己要相信他,我拼命的告诉自己这个男人会给自己幸福;所以,我被自己骗了,这又怨得了谁?”她说着话开始给小女儿辫辫子:“我很喜欢给女儿梳头,可是这些年来我没有给海莲梳过头,也没有给铃儿梳过几次头。”
她说到这里叹口气:“我就是要走,那个像魔鬼一样的男人居然放过了我,没有要打我也没有要打他,就这么眼睁睁的放我走了,还说他会等着我回来。我怎么可能会回去?”
“我悄悄的回去过,看到了他打你,海莲。还看到了你在杀那些牛啊什么的,我便知道不能回去,我只要回去就会被活活打死。再说,我回去了不正好中了他的话——他说,我们不会有好日子过。”
“再不好过的日子我也要过下去,就是不能回去。”她看向海莲:“你是不是很恨我?是啊,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恨的。有时候我半夜里醒过来,梦里全是雨,还有就是雨中的你。”
海莲垂下了眼皮:“父亲的腿断掉了。我记得就是那天,那场大雨……”
神婆的手一颤扯痛了铃儿的头发,可是铃儿就真像木头一样,痛了也不叫乖乖的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听着那些让她听不太懂可是却让她越来越冷的话。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那个时候你还不大,所以记错了很正常。”神婆再次低下了头:“银子虽然不少,可是用起来很快的,一年多后我们就没有了银子。没有办法我们偷偷的回来,想看看能不能在家里偷点。”
“那天正好海莲的父亲不在家中,我熟悉那个家,所以一点也不费力的找到了银子,还真得不少;比起我在家中的时候,存起来的银子明显变多了,我们很高兴。”
“可是走到山上的时候,却正好遇到喝酒回来的海莲的父亲;他问我是不是回来了,可是我答不是。然后,海莲的父亲便知道我们是回来做什么的,他说可以让我们走,但是不能带走银子。”
她说到这里抬眼看看海莲:“海莲的父亲说,那是他给海莲存下的钱,因为海莲没有了母亲,而他又不是好父亲,想存下银子给海莲傍身的。我们不肯把银子给他,便纠缠起来。”
她再次垂下眼皮:“山上好滑,滚来滚去的我们就滚到悬崖边上;海莲的父亲比我们两个力气大,他不放我们走我们还真得走不了,但是他却喝醉了,所以我们一着急……”
“他把海莲的父亲推下后我才发现了海莲,她呆呆的露出一个脑袋看着,我当时脑子里空白一片。他也发现了海莲,不知道是怕海莲说出去,还是因为什么他奔海莲而去。”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不会做好事儿,所以我死死的拖着他,我们急急的逃走了。那天也下着大雨,雷声也好大,我一连好多天都没有睡好,直到后来我知道海莲的父亲没有死只是腿受了伤才能睡踏实。”
海莲看着自己的手指,每个关节都很白,比旁的地方都白:“是你,还是他?”倒底是谁把她的父亲推了下去?虽然她不知道问了会如何,是要为父亲报仇嘛,但是她就是想知道。
而她心中有一个答案,是她想要的答案,盼望着能得到的答案。
“是她。”冷书生忽然尖声叫起来,把沐夫人吓了一跳把手里的杯子都掉到了地上。
神婆没有看冷书生,看看给铃儿绑好的辫子,又用手撸了撸让辫子更直一些:“是他。”
是她,是他。
两个字听上去完全一样,可是含义却完全不同。海莲看着神婆,神婆就好像感觉到了抬起头来,母女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神婆没有避开。
海莲的身子一松,微微的向后靠在椅子上:是她想要的答案,且她知道神婆没有骗她。
虽然父亲的腿是毁在了神婆两个人的身上,可是做为海莲来说,不管在此事她有多恨神婆两个人,依然在心底的最深处盼望着:推父亲下去的人不是她的母亲。
因为那样的话太过残忍,对一个孩子来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