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流星街分十三区。

　　从一区到十三区，区域排名越往前，生活资源就越好。

　　到排名前三的区域，据说能看见没有垃圾的街道，一栋栋崭新的楼房，食品店、武器店、药店、诊所、扫盲的学堂应有尽有，与一座普通的城市没有区别，哪怕是从水管里接过的水也会是过滤数次的饮用水。

　　富兰克林在两年前去过一次三区，仅一次的经历就开阔了他的眼界。

　　流星街并非没有属于自己的“天堂”。

　　那是强者的世界。

　　他经过两三天的赶路，跨过外围的垃圾堆，从十三区抵达了十一区，四周逐渐有了一些小孩子们在暗中偷窥的身影。

　　比起流星街龙蛇混杂的外围，这里更接近于正常的流星街。

　　没有黑帮，没有逃犯，只有被遗弃的人。

　　富兰克林的手伸入衣服外套里，把乖乖待在口袋里的孩子抓出来，蒲扇般的大手掌托着这个残缺幼小的孩子。孩子的优点就是不怕生，几天来依偎着他的体温，令从来不招小孩子喜欢的富兰克林愿意给他食物。

　　吉鲁说对方的抚养人喊他“小家伙”，富兰克林便也这么称呼。

　　“小家伙，马上到地方了。”

　　“你是喜欢变成罐头，还是被我杀掉？”

　　“我给你选择的机会。”富兰克林伸出另一个手，表情显得憨憨的，说出来的话再残酷不过了，“左手杀你，右手把你带回去。”

　　“小家伙”的视野之中，这团比其他火焰更蓬勃的火焰又伸出一个触须，触须如同一个火把，照亮了附近的黑暗。

　　他本能地蠕动着身体爬过去，完成了今天的活动量，探着头，仿佛黑窟窿的眼部能看外面的世界一样。

　　富兰克林没有打断他的行为，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

　　嗯，丑丑的那种可爱。

　　“选择游戏”结束后，富兰克林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嗯，我会带你回去，萨莫区长怎么处置你是他的事情。”

　　十一区的街道有些肮脏和混乱，铁皮和木头搭建的小房子随处可见，偶尔能看见石砖砌成的好房子。在这些奇奇怪怪、毫无章法的建筑物之中，十一区区长的房子最显眼，占地面积不算小，容纳得了上百人，是整个十一区最好的建筑物，四周不会有其他不长眼的人活动。

　　富兰克林回来的时候，十一区的区长萨莫在大发雷霆。

　　“那个疯女人！给脸不要脸！”

　　“要不是看在占卜术的份上，我怎么会容许她待在十一区！让她给我占卜一次，她竟然敢说我不配她发动占卜术！”

　　“我萨莫，十三个区长之一，未来进入长老会也不成问题，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给一些不是念能力者的小孩子占卜过，吹得和他们注定了会变成强者一样，呵呵，单是这件事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我不杀她——她也迟早会死掉，这女人的神经早就不正常了。”

　　“在她死之后，我会把她的身体做成标本。”

　　萨莫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三十多岁，头发剃了个干净，身穿着特殊而破旧的民族服饰。他的眼神透着精光，阴翳三分，满脸怒容也改变不了他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事实。

　　每个能成为流星街区长的人，就不会是无脑的杀人狂。

　　在萨莫的身边，站着一个十岁的男孩，黑发黑眼，他抬头看了一眼回来的富兰克林，随即低下头，与另外八个人一起承受萨莫带来的狂暴念压。

　　念能力者。

　　这个世界强者共同的名称，与普通人已经不在一个层次。

　　富兰克林同样是位于金字塔上层的念能力者，野路子混出来的类型，如果问他是怎么成为念能力者的，不好意思，他也回答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成为念能力者的那一天，不过是侥幸从两个念能力者的战场边缘活下来，身上多出了一层紧紧包裹住自己的“水流”。

　　“区长。”

　　富兰克林进门就迎面感受到念压，身上包裹着的念也释放出来，对方修炼念能力的时间远在他之上，掌握着真正的念能力的技巧。

　　富兰克林顶着压力说道：“我带来吉鲁的礼物回来。”

　　萨莫收起愤怒，有了一丝笑意：“哦呵呵，吉鲁……他倒是懂得讨好我，比站在这里半天说不出话的废物好多了。”他一句话骂了所有提不出好主意的属下，不过又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个小男孩，“当然，我说的不是你，库洛洛，你是一个聪明人，由你替我去见那个疯女人如何？”

　　既然是“疯女人”，自然是有着不同寻常的力量。库洛洛谨慎地回答：“区长，比起批命的占卜术，我更愿意被您待在身边教导。”

　　“哼。”萨莫一笔带过，嘴角翘起冷笑。

　　“瞧瞧，你们一个个心动的蠢样子，似乎都信了那个疯女人的话，可以被她用卓越的命运占卜的人，注定了会是人上人？”

　　“蠢货！”

　　“没有实力，又被她占卜过的人，有几个能安全活下来？”

　　“你们还不如一个十岁的小鬼有脑子。”

　　萨莫把算是自己半个徒弟的库洛洛丢在尴尬的房间，叫上富兰克林，前往自己的收藏室，实际上房间里能挨骂的人一个都不是念能力者。

　　收藏室在阴暗的地下室。

　　确保了地面发生战斗，不会轻易损毁地底的东西。

　　萨莫为了自己的收藏品考虑得比较周全，擦干净双手后，戴上手套，站在打开灯光后一个个恐怖的玻璃器具前面愉快地接收礼物。

　　以富兰克林的心态，在看见区长眼中扭曲的渴望后都有点发毛。

　　小家伙，这是你选择的命运。

　　他上交了孩子。

　　不到片刻，收藏室里爆发出萨莫兴奋地笑声：“哦呵呵呵呵呵！！！”

　　富兰克林想要捂住耳朵。

　　他就知道，这位区长除了收藏癖好，还有大笑的癖好。

　　萨莫用手轻柔地抚摸过“小家伙”的身体，“失去了双眼、双耳、口鼻、皮肤、四肢、脊柱……还有感知痛苦的神经器官吗？”

　　“残缺……才是至高的魅力啊。”

　　“我太中意你了！”

　　“你是最好的祭品，用来祭祀我族的亡魂残念最好不过了……”

　　富兰克林没有听懂，与自己无关。

　　他的视线停留在交出去的孩子身上几秒后，眼神木讷，“区长，要放进后面装满水的罐子里面吗？”

　　“你这个文盲，那不是水。”萨莫鄙视地说道，“那个叫福尔马林，专门用来装尸体用的，在流星街这种物资贫瘠的地方没有一点渠道还买不到。”他觉得富兰克林太傻了，便亲自把令自己欣喜若狂的孩子装进了精心准备的玻璃器具里。

　　“咕噜”一声。

　　孩子还没有摆脱罐子的封装多久，又掉进了新的罐子里。

　　他的身躯在水中晃着，显得无辜可怜。

　　抗毒能力。

　　迅速增长中……

　　萨莫搞定了之后，还热情地亲了一口玻璃器具，着迷地说道：“收藏室交给你看守，不许放外人进来，我最近可能要对付一些疯女人惹来的念能力者，运气好的话，还能多得到几个标本。”

　　对付有念能力的属下，萨莫倒是给予了一点肉骨头当赏赐：“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教你放出系念能力的训练方法。”

　　富兰克林满足了。

　　萨莫说道：“你的运气不错，什么都不懂也能完成制约……”

　　富兰克林疑惑道：“制约是什么？”

　　萨莫完全不给予解答，笑得恶劣地走了。念能力的知识何其宝贵，富兰克林想要得到他的知识，而那些试图混到他身边来的人也是同一个目的——寻找通往强者的道路，为此卖命也无所谓。

　　接下来的三天，萨莫没有时间再来，为外面的问题焦头烂额，而这一次，萨莫非常有信心击败那些念能力者。

　　富兰克林每天会去收藏室一次，安心地把福尔马林溶液倒去别的罐子里，等要离开的时候，他又会换回福尔马林的溶液。

　　“小家伙”就被他这么随意的养了起来。

　　除了琢磨念能力，就是杀人的富兰克林第一次有了业余的爱好。

　　每次看着这个孩子艰难的存活，富兰克林就一种对生命的触动，似乎自己的念也会温驯下来，没有那么难以控制。

　　他不由说出口：“别死的那么快啊。”

　　孩子从桌子上挪到了他的膝盖上，寻找食物，小嘴张大。

　　不怕噎，超能吃。

　　在又一次照顾好孩子，锁上门离开收藏室后，富兰克林停下脚步。

　　库洛洛走出来。

　　“富兰克林先生，萨莫区长让你过去增援，顺便运送几具标本回来，而我的责任是来打扫卫生。”

　　“我明白了。”

　　富兰克林没有二话，前去增援，知道库洛洛不算是这里的外人。

　　库洛洛用手抵住唇，好奇地看了一眼地下室的入口，“增援是真的，不过没有打扫卫生的要求，我看完之后，会给你锁上的，想必以富兰克林先生沉默寡言的性格也不会说出来。”

　　他拿出了另一把钥匙，是萨莫放在房间里的，没有被随身带着。

　　对于收藏室，他在萨莫的带领下来过几次。

　　若是他做得有哪里不好，令萨莫失去培养的兴趣，他的下场也会是收藏室里的一员，萨莫从来不会在身边养废物。

　　这里不陌生。

　　直到——

　　在昏暗的灯光之下，他走过架子，无意间瞥到了水光里的影子。

　　漂浮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残疾婴儿突然动了一下。

　　库洛洛：“？！”

　　当库洛洛仔细看过去的时候，漂浮在罐子中间的残疾婴儿果然变化了位置，“它”贴着玻璃壁，身上飘着褐色的破旧布条。

　　黑乎乎的眼部在看着外面的世界。

　　【……灬……】

　　库洛洛走到玻璃器具的前方，与“它”相隔几厘米。

　　“是活物啊。”

　　他的黑瞳里闪过一丝异色，富兰克林先生在收藏室里帮忙养小孩？不对，萨莫区长可没有这么好心，不去折磨活人就好了，怎么会在自己的收藏室里存放一个明显符合对方口味的活体标本。

　　打开盖子，库洛洛闻到了福尔马林的气味，表情茫然了一下。

　　“不是水。”

　　怎么活下来的？

　　不死于中毒，也该死与窒息吧？

　　库洛洛一阵智熄，再一次感受到自己读书太少了，居然找不到原因。

　　“难道是对身体有益的营养液？”库洛洛迟疑，伸手去沾了一点液体，放入嘴里，眨了眨眼睛，“吃起来好像是毒/药。”

　　“小家伙”往玻璃壁蹭了蹭，想往上飘去。

　　库洛洛无情地盖上了盖子。

　　“不行呢。”

　　“这里出了任何事情，我负不起责任，你只能留在罐子里。”

　　过了一会儿，库洛洛自言自语：“胃里有点不舒服。”

　　嗯，生理性的。

　　好在对普通人中等毒性的福尔马林溶液，毒不死一个流星街人。

　　库洛洛盯着“它”走神了一会儿，黑瞳里倒映着幽幽水光中生存的婴儿，旁边各种畸形的标本也没有吸引走他的目光。很简单，这是活的生命，纵然“它”再丑陋和残缺，也有着一种不同于死物的生命力。

　　按照婴儿获得的一般渠道，库洛洛推测出了结论：“是有人把你丢到垃圾里，再之后，你被侥幸投放入了流星街吗？”

　　“可惜流星街依旧是你的地狱。”

　　别说是残疾人了，完整如他，也要为了获得念能力而费尽心机，这里是强者的世界，弱者的地狱。

　　库洛洛简单地打扫了一遍自己来过的痕迹，没有声音地离开。

　　“下次见面，希望你还活着……”

　　在地狱里。

　　有的时候看见“奇迹”也会感到一丝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