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听了这话,反而深感愧疚,这么好的老百姓,这么淳朴的民风,怎么还是泥砖土坯房呢?解放也是六十周年了,怎么还没甩掉贫穷的帽子呢?韩宝来吃着乡亲塞过来的水果,如鲠在喉,热泪盈眶。
“韩市长,你这是干什么?”蒋春芳抬眼看到韩宝来泪水模糊了眼镜,他摘下眼镜,公文包在车上,他身上的纸巾给水弄湿了,就用衣服擦拭。她忙抢过眼镜,她用口香纸帮他擦拭,还给了他一片,让他自己抹干眼泪。
韩宝来调整了一下情绪,强颜欢笑:“乡亲们,韩宝来吃了你们的水果,我一定牢记在心。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一定研究一个可行的方案,帮你们找准致富的路子,带乡亲们走共同富裕的路子。”
有人喊了一嗓子:“老红军来了!老红军来看望韩市长了!”
韩宝来看一个满脸老年斑,瘦骨嶙峋的老爷子颤巍巍从村子的巷子里走了过来,他戴着八角帽,帽檐上有五角星;还背着一个斗笠,斗笠上面有五角星。他不用人搀扶,后面有年轻人跟着,他就那么僵硬地挪动着步子,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深得。颇像当年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走到最后关头,迈不动双腿,挨一步算一步,每走一步就向胜利前进了一步。
韩宝来赶紧穿好还未干的衣服,健步过去,紧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真的是皮包骨头了。老红军看着神奇的年轻市长,不由手一热,浑身一颤,抬起深陷的眼眶,浑浊的老花眼熠熠生辉。
“你是韩宝来同志?”老红军说话声音细若游丝,可能一阵风就能刮走。
“老红军爷爷,我是韩宝来,新当选的市长。刚才撑着竹筏实地考察千家垌的风光,想搞旅游开发,搞活千家垌的经济。可是,我对地形不熟,一次是她不懂竹筏,我们失足落水;一次我们不熟悉地形,从滩头落下来,相当于一次自由落体,太空行走。”韩宝来说话一向保持他的幽默风格,“老红军爷爷。您高寿?”
“我——我一九九九年满的一百岁,你算算我今年,今年多少岁了?”老红军伸出骨节一般没有生气的紧握住韩宝来的手不放,可能感觉韩市长的手很种特别的温暖。
“哇,老红军爷爷,你一百一十一了,是寿星了啊。你可见证了三个世纪的风云变迁啊,了不起,真了不起。老红军爷爷,听说是您救的将军。”
“是啊,我——”老红军一说起过去,他眼睛亮堂了,有些激动,“我当年也是你这个年纪,我参加了红军,我是军医。我懂草药啊。后来,红军实行战略大转移,我正用草药给将军治疗背疮。这是将军受了枪伤,由于恶劣的环境,他的创伤感染了,流着脓。我用草药给他调治。大转移的时候,将军不能跟着主力部队出发,我就连夜背回了家里。我重操旧业,在家里开起药铺,当起草药师来。我利用这个特殊身份,掩护将军治伤。我家里有很多伤病员啊。不过,我们村子里的人,没有坏心眼的人,哪怕知道这个秘密也不会告密。虽然那时候到处贴出告示,窝藏共匪,是死罪。要是举报,抓获一名共匪,普通士兵一百大洋,将军可是五千大洋啊。五千大洋,在我们这里,可以划地主了。”
韩宝来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将军归队的时候,老红军爷爷,你怎么不归队?”
“我成家了,有儿子了。将军要我在家,好生伺养双亲,夫妻恩爱,教育好下一代。同时,要我行医为生,等着接头,做一名地下党员。等着全国解放那一天,我再恢复你党籍。”
村支书说:“将军没有食言。解放后老红军的党员身份,是将军亲自到村给他恢复的。将军本来要接他进城的,但他舍不得离开故乡。于是,老红军就一直生活在乡下,行医过活,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一辈子救死扶伤,可是一名德高望重的前辈。”
韩宝来眼睛一亮:“老红军爷爷可有传人?你的草药技术可是中华瑰宝啊,万万不可失传。”
“老红军带了传人,可是——”村支书怅然若失地摇头头,说不下去了。韩宝来抬起灼灼发亮的双目,疑惑地看着村支书。村支书只得直说了:“不知道为什么,老红军带一个传人,学艺才精,就给上天收走了。”
韩宝来知道上天收走了是什么意思,原来老红军现在只剩下孤身一人了。他先后收了儿子、孙子、重孙子做徒弟,但一个个弃世了。
韩宝来是不怕死的,他拜杜老学过针灸,跟杜芊芊也学过草药技术。韩宝来想都没多想:“老红军爷爷,我拜您为师,我要把您的草药技术发扬光大。”
老红军激动得双手直颤,忙欠身扶起了韩宝来,声音抖颤得厉害:“没,没啥好学的。我、我也带你上不了山,不能传你看闻问切了。我有一些医药方面的典籍,我送给你,也不枉我们师徒一场。你跟我来。”
韩宝来搀扶着老爷子,走进他的药铺。这是临石板路的一家青砖瓦房,还悬着牌坊“周记药铺”。开了门进去,那是一家连木头的纹理都炭化了的老房子,屋内墙壁黑漆漆的,只有水磨石地板,还能看出当年的辉煌。
走进后院,原来里面还有三进瓦房,靠近一栋,堂屋里供着祖师爷华佗。其实,瑶医基本上走的是汉化路子,他们也认为华佗是祖师爷。他捧出一箱线装书,纸质虽然发黄,但保管很完善,没有脱页现象。看这字体,都是工整的小楷。有的画着插图,看上去画得很细致,叶的纹理都画出来了。并不是《本草纲目》,应该是瑶家药典。
韩宝来泡了茶,老红军品着茶,给他缓缓讲述,这是药典,要懂得山上各种草药的药性;这是方子,千年老祖宗留传下来的;这是病理,学医,不懂病理,那是白花功夫。这是脉络经书,你要针灸,一定要懂得脉络运行的规律……
韩宝来悟性极高,正低头认真翻看着这些药典书,老红军品着茶,开始明明听到了他咂嘴的声音。后来,村支书搞了饭菜请韩市长过去吃饭。韩宝来想陪老红军一起过去,老红军一手放下茶杯,一只手撑着椅背,他微闭着双眼,脸上还有慈祥的笑容,像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事情,还美滋滋地。韩宝来想叫醒老红军,可是手碰到老红军的手,他打了一个寒颤——冰凉透骨!老人已经含笑仙逝了。杜芊芊一把脉,朝韩宝来摇了摇头,意思老人驾鹤西去了。
韩宝来怔傻了:怎么回事?老红军早不归天,晚不归天,跟他谈话谈兴正浓的时候,他抽身走了!
村支书猛然抬头:“韩市长,你看外面?”
韩宝来抬起泪水涟涟的双眼,眼前红光满室,可能是火烧云起来。村支书吸了吸鼻子,很惊诧地叫了一声:“你闻,有香气。香雾缭绕啊!”
韩宝来浑身一凛,有了,千家垌的富裕不富裕在此一举了,他附在村支书耳朵说出了他的一个大胆想法,村支书开始有点犯嘀咕:这不是迷信吗?韩宝来说:“信不信,由你。你是为了搞旅游开发,过火一点,没关系。别说是我说的。”
“那饭还吃不吃?”
“不吃了。我在场,你不好办事情。我不在场,你尽可以放开手脚做。出了事情,我兜着。千万记住了,只能供奉,不准搞画符、施圣水,就是香客朝拜。香火鼎盛就行了。”
“明白了。韩市长,你真是神人。我们将军滩,想不富都不行了。”村支书得了妙招,兴奋得满脸红光。
韩宝来收拾了老红军赠送给他的古籍,当即离开了。不管刘桐青、蒋春芳怎么挽留,他也不吃饭了。最后杨彩琼生气了:“韩宝来,老红军仙逝,又不是你之过。你那么抱愧干什么?他是寿终正寝。可能与你有不解之缘。他见你,大限已到。传经给你,他便溘然仙逝。你怎么工作也不开展了?我们考察完了,还没开会讨论,制定发展纲要。”
韩宝来讪笑着说:“我已经传经送宝了。不需要我们操心,千家垌不出一月,游客排着长龙,到时候是人满为患。要是不出现这种状况。你可以发帖子骂我,骂我韩宝来是死骗子。”
在场的人一头雾水,韩宝来是不是因为老红军猝死,他神经不正常了?他可是什么指示都没有?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是,怕沾上晦气似的。杨彩琼不依不饶:“韩宝来!你是男人,这么一点意外,你就方寸大乱。人家还说你临大事而举重若轻。现在看来,一点小插曲搞得你灰头土脸,扭头便走。这是你的作派吗?”
韩宝来拿出纸巾,擤了擤鼻子,脸上有了笑容:“我告诉你,接下来的事情,我不适合参加。以后你自然明白了。你们也不要掺合。反正,一切听凭村民自发组织。我不跟你多说。现在,你怎么想都好。一个月后,你一定会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奥秘。好了,听我的话,我们撤吧。”
陈建功是无条件相信韩宝来的:“杨县长,听宝来兄弟的。我们留在这里不合适。人家要操办白喜事。为老红军大操大办,我们也不适合在场。上面新八条,反对大操大办。我们不在这里,那就不关我们的事情。宝来兄弟说的没错,这是群众自发组织的,与我们不相干。”
“你也这么说。好吧。韩宝来,要是一个月之后,千家垌还是门可罗雀,我可跟你没完。”杨彩琼敢说硬话,韩宝来伸出指头来跟她拉勾。凡是韩宝来伸出指头来跟你拉勾,一般来说,这事板上钉钉了。只是杨彩琼不知道韩宝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