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把车开到双牌县城南大市场。他打电话呼招来陈浒送猴头菇的大货车，他对城南大市场来了一个大扫货，牛肉、猪肉、羊肉、鸡、鸭、鹅装了一大卡车。韩宝来让陈浒先装货从天门山十八弯七十二盘回去，他则带着杜芊芊上了车，后面跟着陈桂山的车，两台车直奔人民桥村主任熊开顺家。没想到熊开顺家铁门大开，院子里停着一台猎豹车，一辆奥迪车，真是巧得很，永江乡乡党委书记魏献业和葡萄种植示范场老板陈虹雨正在堂屋剥柚子吃，魏献业抬头望见一台红旗旗舰车，一台宝马车一阵风直奔院中——他嘴里塞里一瓢柚子肉，差点给咽了。他机械地站起来，怔忡地叫了一声：“这是韩市长的车！”

　　熊开顺反而显得很轻松：“魏书记别紧张。韩主任一年到头，不来不来，也要到我这里来过一二十回。我们村的网箱鱼，少不了他给我们打品牌。”

　　魏献业眼珠子一骨碌，计上心来：“你的鱼，我全包了。”

　　“怎么？”熊开顺不解。魏献业附在熊开顺耳畔说了几句，熊开顺懂了，送领导东西也要送得天经地义。韩宝来眼镜反射着太阳的余晖，人走在霞光之中，仿佛笼着一层金辉。他后面跟着一美两随从，跨过高高的门槛满面春风走来：“哟，魏书记，我们不约而同啊，冲着网箱河鱼来的吧？”

　　魏献业仰面打着哈哈：“你看我今天出门怎么听到喜鹊叫喳喳，原来要遇贵人了。你看韩市长到来，身披五彩霞衣，真是武财神驾临人间。”

　　韩宝来握住他肉乎乎、圆滚滚的手，有周里香的细汗粘粘。韩宝来另一手握住陈虹雨粗糙的手，对比鲜明。韩宝来横着眼扫了魏献业一眼：“怎么？我们陈老板做东啊？”

　　陈虹雨忙说：“不是，不是，我们的第一窖酒今晚出窖，我诚邀四方嘉宾。韩市长可能没回办公室，我也是下了大红请柬的。我能请到的嘉宾，我都请了，准备开窖大酬宾。魏书记说熊主任的网箱鱼好吃，于是我们到这里来买网箱鱼。韩市长，我的龙舌兰竹笋罐头，还是你帮我打入欧美市场。你的大恩大德，我还没有报呢。没想到葡萄酒开窖之际，韩市长碰巧来了，这可是解不开的缘分！韩市长请赏个脸，帮我们捧一捧场面。”

　　韩宝来犯难了：“真是你说的，我有两三天没回办公室了。要是看到你的请柬，再怎么也过来凑个热闹？我真是忙得两个脚捅进一个裤脚里了。我今晚安排了重要活动。说实话，我也是冲着熊主任的鱼好，我也是来买鱼的。咱们是同道中人。”

　　熊开顺涎着脸说：“韩市长，做生意有个先来后到。陈老板将我的鱼全给包了，现在的河鱼不比往年，那是供不应求，存货不多。我们没打含有添加剂的饲料，鱼长不快呀。”

　　韩宝来知道熊开顺即使自家没有，村民的网箱养的也是有的，肯定魏献业在背后搞鬼，他不动声色，笑呵呵地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也不一定要吃网箱鱼的，那我找渔民吧，看他们有没有打到河鱼。陈老板、老魏，我失陪了，我先走一步。我买到鱼，然后去你的葡萄园打一转，估计停留半个小时吧。你看好时间，现在是下午五点十分，那么，我就六点到，六点半走。”

　　魏献业眼珠子一转，像是跟陈虹雨打商量：“要不匀一半给韩市长？不就是少吃一点鱼吗？”

　　“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钱，我已经数了。韩市长，你把鱼装走就是了。”陈虹雨跟魏献业唱起了双簧。韩宝来知道这是魏献业在搞鬼，他一口回绝陈虹雨的好意：“还是算了。我不打你们的埋伏。我还是按做生意的规矩，讲究先来后到。你们既然成交了，我就不插一杠子了。”

　　魏献业向陈虹雨使了一个眼色，陈虹雨会意，言词恳切：“韩市长，你帮我们龙舌兰罐头的大恩大德还没报呢？几千斤鱼算得了什么？请韩市长给虹雨一个报恩的机会。人家说，滴水之思当涌泉相报，你这是给了我们种植园一条生路，怎么能知恩不报呢？韩市长，我要了一万斤鱼，现在我分你一半，也不过五千斤。比起我们上千万美金的产值，几条鱼又算得了什么？也只能说是聊表心意。”

　　韩宝来凛然作色：“你想把我送进监狱？你想要我给双规？你想让我吃不了兜着走？你是报恩吗？糊涂！没听说，古代吃鱼的故事吗？我自己掏钱买鱼吃，天天有鱼吃；我要是吃你送的鱼，我可是吃掉了自己的前程，还难保性命之虞。”

　　韩宝来转身要走，吓得魏献业额头上出苞子汗，要是弄巧成拙就麻烦了。魏献业忙装腔作势地说：“是啊，陈老板，你有钱是你的钱，怎么能不要钱呢？你办企业也不容易。那就匀一半吧嘛。有困难吗？”

　　“没困难，没困难。那就二一添作五。”陈虹雨也急出汗来了。韩宝来笑容满面：“这就对了吗。公卖公卖，这鱼吃得香。”其实，熊开顺开句口就有了，网箱养鱼的村民发展很快。村民一般有热效应，他网箱养鱼赚大钱了。马上打听去，你怎么养的，我怎么怎么养。于是网箱养鱼就在永江大规模养起来了，你一百斤，我三百斤，过完磅，当场结算，那用得着陈虹雨付总账。韩宝来买自己的鱼，付自己的款，跟陈虹雨毫无瓜噶。

　　韩宝来让陈桂山押送鱼回村，他开着车带着伍敬尧和杜芊芊去陈虹雨的种植示范场。今年陈虹雨又多包了两个村的山头，种植场扩展到千亩的规模。种植园总部果然张灯结彩，门前放了两个巨大的氢气气球，挂着一幅对联：“帆风顺吉星到”，“万事如意福临门”，还做了一个充气牌坊。韩宝来一到，陈虹雨赶紧对她老婆说：“韩市长到了，快放烟火。”

　　老板娘说声放，火光闪闪，冲冲炮声隆隆，空中炸开万朵彩焰，此起彼落，似乎跟晚霞比美。韩宝来直摇头，有此必要吗？韩宝来走下车，刚分手的县委领导都整整齐齐地来了。“砰——”“砰——”放了一排礼花筒，金泊纸在空中飘荡，五彩缤纷。韩宝来眼前那是焰火与彩纸交相辉映，炫光飞旋，眼花缭乱。杨彩琼捂着嘴巴暗暗发笑，陈建功有点诚惶诚恐，刘醒亚打着哈哈：“韩市长，人生无处不相逢？盼来盼去，终于盼得贵人来。那陈虹雨这个大酬宾就上了档次了。”

　　韩宝来却掉过头问陈虹雨：“你这一瞬间的惊艳，你一共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陈虹雨唯唯诺诺，不敢实说。

　　“一箱烟花算两百吧。人家放一两箱，你可是放了一百箱，礼花筒十元一个，两排啊，估计也要一千块吧。啊，你这一放，瞬间放掉两万多。你这不是烧钱吗？你是用来欢迎我的，好吧，我就出半价，你自掏腰包一半。以后，各级干部听好了，谁用这个仪式欢迎你，你就给我出一半的钱。我今天带个头。”

　　陈虹雨哪敢收，韩宝来不容分说从皮包里拿一万元现金，陈虹雨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真不好招待领导，你搞得太冷清，说你太抠门，招待不周；你搞得太隆重，又说你太奢侈浪费，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杨彩琼知道韩宝来不是作秀，是来真的，她出面解围：“韩市长给的钱，父母官打的赏怎么不要？不要白不要，要了还白要。收下吧。下回别搞这虚的东西就行了。”

　　既然杨县长开口了，陈虹雨只得收下，可是这钱收下，他很打脸啊，如接了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地雷。民营企业跟政府走得近，可以说，领导一句话，可能让你活得很风光，也可能让你半死不活。韩宝来岂不知陈虹雨的难处，他半搂着陈虹雨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做企业不容易，政府应该为企业松绑。企业做好了，你的税上得高了，为国家做的就贡献大了。企业做不好，生存都困难，工人工资发不出去。工人拿不到工资，生活维持不下去，那就增加了社会不稳定因素。你把企业做好，比放一万桶烟火还要体面。”

　　]陈虹雨听了韩宝来的一番话，内心热血沸腾：“韩市长，我一定上好税，办好企业，不辜负你的重托。”

　　韩宝来一笑置之，他看来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韩宝来一一跟他们握手问好，有的生面孔，他也让陈虹雨引荐一下，反正都是他的治下。没想到，人群当中还两个法国年轻人，一个是文森特先生，一个是米莉斯小姐，韩宝来是不会说法语，好在两个年轻人英语也不错。米莉斯小姐告诉韩宝来，他们是法国夏庄葡萄酒公司派来的专家，是帮助陈先生酿造出达到国际工艺水平的高档葡萄酒来。韩宝来看两人不到三十岁年纪，心里有点怀疑虑，国际骗子很多，小心上当。

　　韩宝来口头上表示热烈欢迎，问他们在潇湘生活得怎么样。他们说，还好，很喜欢这里的山水，这里的美食，也爱上了这里的辣椒。韩宝来说，你们能融入进来，能习惯这里一切，我就放心了。希望你们带来先进的工艺，酿出一流的葡萄酒来。文森特先生说，韩市长的英语很地道，一定在欧美国家留过学吧？韩宝来笑道，没有，我是读的本省的大学。只是交了很多欧美朋友。

　　韩宝来跟两名法国友人交谈着。场内放起了迎宾曲，杨彩琼笑盈盈走上台，宣布葡萄种植示范园第一桶葡萄酒开窖大酬宾正式开始。地窖当众启封。工作人员用叉车送来一个橡皮大桶，看上去像一个威风大鼓。上面贴着封条。

　　“下面有请韩市长揭封。”杨彩琼声音干脆利落。

　　韩宝来在县委、县政府领导的陪同下，登台揭封条，看来揭封条是一种荣耀，不是什么人随便可以揭的。你看韩宝来举起封条，那长镜头的闪光灯闪过不停，来了不少地方主流媒体。韩宝来往各家媒体扫了一眼，当然没有周小蓓，周小蓓还在北京待产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