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丑了。”韩宝来只好对老沈抱抱拳，写了一幅，“喝茶要喝好茶，做人得讲仁义。”

　　“好！”杨学农马上拍手叫好，“小家伙的字，真是独步天下。我不怕得罪人。小家伙的字青出蓝胜于蓝。”

　　“玉观音，服气了吗？这不是我评的，这是堂堂秘书长评的。我服气。这字看上去悬河倒泻，气吞山河。才华横溢，才华横溢，这叫做大胆创意，独具一格啊！”

　　“切！别忽悠我。我岂是你们忽悠得了的。我的字哗众取宠，矫揉造作，根本不成什么体？六不像还差不多。还是请沈叔叔赐墨宝吧？”韩宝来故意再三请沈四海写，可是韩文正一挥手：“时间不早了，别再婆婆妈妈了。上路，不要失信于人。你不是约好十二点开餐，走了，走了。老李，小韦，刘场长、何老师、魏老师，后会有期了。”

　　沈四海真是敢怒不敢言，他怔了怔，只得跟在后面傻呆呆地上了车，没想到老韩还那么计仇。不过是字号写大了一点，竟然还怀恨在心！真是一个十足的小人得志便猖狂！

　　小香河乡的老百姓，可能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小车鱼贯而入，从村委办公室一直停到了大祠堂。韩村官开着一台奥迪，另一头下来一个光光额头，头发萧疏的长者，架着金边玳瑁眼镜，脸色刚毅，拉一拉黑昵披风，山风猛往他的领带里灌。说话声音很少，村民听不到。韩村官不时回过头招呼身后的官员。瘦的也有，陈桂山是瘦的，他躬着背从后备箱掏出一个篓子，是一篓子干鱼，重量不轻。他哥陈桂明上来帮忙，两兄弟直接将干鱼抬进了大祠堂去做。

　　那个米黄色风衣的白润女人，村民认识的，县委书记张玉屏，还有一些官员，老百姓也认识，围观着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认识我吗？”韩文正不时跟围过来的老人家握手，朝后面挤不进来的乡亲们挥着手，他喜欢制造噱头。

　　“认识。韩市长！”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

　　“对——对，对。”韩文正对老百姓要求不高，能记住他这张脸就行。老百姓怎么知道他高升了呢？

　　说好十二点开餐，看看表，相差十多分钟。韩文正兴致高昂，他一时心血来潮，觉得这比吃饭更重要：“老大哥，您能带我们四处走走看看？宝来，我声明，你就不要跟过来。我们跟着乡亲们随便走走，你忽悠了我们一个上午，现在我不听你忽悠。你、你给我安排午餐，四菜一汤的标准。不要搞得太夸张。走，我们走走。”

　　于是乎，一帮乡亲们围着二百名干部，一条长龙，走街串巷，先参观了如白云一般规模庞大的村猴头菇种植示范园，然后去看跑马坪的果园种植场。走在这样平整的石板路，仰面是青山巍巍，俯身是春波荡漾的油菜田，一层层碧绿，一层层黛绿，一层层油绿，绿绽青摇，满眼泼绿。眼底下是如此厚积着的绿，怎么不让人春心荡漾？再加上小香河的流水哗啦啦喧响着，空气中一股清新的原野气味，山峦一层浅浅的雾气，阳光暖烘烘地匀染，那是仙境的感觉。周围的村庄，虽然没有外面错错杂杂的小洋楼，但郁郁葱葱的古木掩映着古老的村庄，那高翘的飞檐，像是从绿浪中划出来的小舟。

　　以前村庄是臭哄哄地，现在这些粪便都进了沼气池，空气相当清新。家家户户都空出房间，或在屋前打起塑料大棚，种上了猴头菇，正是猴头菇上市旺季，家家收入可观。养殖户陡然增多。这里的水牛数量还很惊人，山外面的水牛消失很快，随着机耕的普及，水牛可能要卸轭归圈了，变成肉牛了。有的村民养了山里的矮种马，官员可以上去骑一骑，现在还没搞旅游开发，下次来，温泉开发搞起来，游客到来，骑马要收费了。

　　再看看温泉，现在初具规模，农科所所长张培萌亲自带着技术人员架设管道，采用的是先进的陶瓷通水管，因为怕影响温泉水质量。最后一道工序才是揭开大锅盖，安装泵轮发电机。一排排池子已经开凿出来，都是一米二到一米五深的石头方池，正在滋滋打磨。下面还用片石砌了一个百米见方的公共水池。四周砌了台阶，上面的水排泄下来，要经过砂石、河沙淘洗，也正在进行管道铺设。

　　然后看了田垌中正在建的新便民超市，村委干部正组织人力砌挡水墙。再看敬老院，八九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入住进去，正在烤火打牌，再不准收台面费。在这里，韩文正题写了匾额：“敬老院”，左边“寿比南山，椿萱并茂，纳福启瑞”，右边“福如东海，松鹤长春，益寿延年”。

　　张玉屏笑着说：“老韩，你手正热，状态出来了，索性把温泉题了吧？听说，叫仙女温泉。”

　　“你题，你题，你的字称得上仙女墨宝。”韩文正看都不看手痒痒的沈四海，直接把笔递给张玉屏。张玉屏展颜一笑，倒是谦逊：“沈老师，请赐墨宝。”

　　沈四海知道这字不能题，你题了，不是跟老韩唱对台戏？老韩刚才已经不对劲，现在再冒犯他的恩威，可就得罪他了。他乐呵呵地说：“还是仙子题为好。玉观音嘛，你在老百姓心目当中可是一尊美佛。我题，那是不伦不类了。你有仙缘，你题，你题。”

　　韩文正果然拍着沈四海的手臂说：“老沈啊，你是儒生，你两个字中规中矩。真当不起。我不是乱点将的。她起码是红花鬼母，字灵隐、有仙气。韩宝来不在这里我说，在这里我不说。宝来，就是他的高徒。乡亲们，知不知道？这位貌美如花的干部，是你们信任的村官韩宝来的恩师。给点掌声。请师尊赐字。”

　　乡亲们立即掌声雷动。张玉屏推辞不过，便写了斗方：“仙女温泉”，嗬，真是艺惊四方，她哪是写字，分明是抖动手腕，在练一种功法！手随身动，身揽巨擎，意气风发。“仙”字写的繁体字，那右边看起来就像一个得道仙尊。女字采用草体，就像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临风飘举。温字采用怀素草体，斗折蛇行。泉字采用米芾的《蜀素贴》体，显得形神兼具。就是完全不懂书法的看了，也要击节赞赏。

　　“不愧是玉观音！”沈四海带头惊叫，掌声雷动。她张玉屏就不怕风头盖过韩文正，韩文正还背着手偏着猪头，眯缝着眼右瞄瞄，左看看，自言自语：“这字咋就这么禁看呢？”

　　“别戏弄我了。我不敢写，就是怕你鬼话连篇。时间差不多了。走吧。一起吃饭去。汝慧啊，这些字要等墨汁干了之后收起来。不要折，要卷。字幅是卷轴。卷好系上绳子；有皮筋最好。用皮筋箍着交给宝来，他知道怎么做的。好了，一起走吧。别失信于小家伙。”陈汝慧答应着。张玉屏领头，根本不把韩文正当回事，领着二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走进大祠堂。韩文正落她一个身位，还抿着嘴偷笑，给这女人骂了还受用。世上真的一物降一物。

　　走进大祠堂，嗬，简直是瓦岗寨啊！大盆的狗肉、红油汤、还有三个盆是盖着的。一起开启，一个是百虫吟，一个是宰相肚，一个是佛跳墙，一个状元及第。韩宝来开了全套音响，播送着《欢乐颂》的迎宾曲。

　　韩宝来这一桌当然是首席，韩文正率五常委，加张玉屏、韩宝来，人武部长何应元，教育处处长胡龙民。其他的由县长周怀民和常委副县长刘醒亚陪同客人落座。

　　韩文正尝了一下狗肉，他大为惊叹：“韩宝来，这是狗肉吗？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狗肉？”

　　张玉屏笑道：“这是五台山的狗肉。”

　　一句话，把全场逗笑了。确实是大块大块，但炖得恰到火候。吃起来那是香喷喷，精肉丝滑，皮膏黏。

　　韩宝来笑道：“这狗肉给力。这是瑶乡的家狗，可以当猎狗用的。采用纯粹瑶家做法。当然与众不同。”

　　“我看他潇湘大酒店做不出这个味来——”

　　“你这话有出原则了。”韩文正指着沈四海，“人家潇湘大酒店没招你没惹你，你贬他？再说，你知道宝来是梁有根的什么人吗？”

　　沈四海还真不知道，在坐的人可能也只有张玉屏知道，沈四海愣了愣：“得罪，得罪，我甘罚酒一杯。”

　　“你这话又有问题。你酒还真不能罚。”张玉屏也贬他，“这是瑶家大祠堂。第一杯敬天，第二杯敬地，第三杯祭祖。韩宝来是不是？你看，那边上香，供酒了。”

　　韩宝来看沈四海给耍得一愣一愣地，做人不可太过分，要适可而止：“沈叔叔要酒，马上上酒。”

　　韩宝来一挥手，十名水色很旺的女人款款给大家倒酒，没有用碗，用的是杯子。

　　“改革了？不用碗了？”韩文正他就喜欢唱唱反调的，“乡俗是碗，咱就用碗。杯子收回去。人是活的，碗是死的嘛。大活人，还怕碗不成？”

　　韩宝来只得吩咐换碗，咣啷咣啷，二百个红花金边细瓷碗，都是很公道的。

　　“过去用那脏兮兮的粗瓷大碗，你还是给改掉了。没瑶家的气魄了。”韩文正原来要瑶家那种豪情，那种爽快。

　　韩宝来笑道：“真要吗？我叫人租一套过来。老百姓做喜酒还用这种碗。”

　　“算了，算了。有碗意思就行了。瑶家风俗是几碗？”

　　“三碗干后，再陪酒。前面三碗是热热身，后面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韩宝来是知道规矩的。

　　“老韩，切不要搞得太豪。你下来是工作的。”张玉屏善意提醒他。

　　“嗬，这娘们管老公一样管起我来了？”韩文正鼓起牛眼，一帮人哄堂大笑。笑得张玉屏杏眼圆睁，粉脸红透，碰上这个死皮赖脸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