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没拿讲稿,先站起来给在座的长辈深鞠一躬,这是冲着父亲在座,他不敢托大,然后朝下面的各县区头头、老总们鞠一躬,连组织部长李幼斌的儿子李效瑞尚且知道父亲的同事,应该是父执一辈,他更不敢少了礼数。
韩宝来也没坐下来发言,也没拿麦克风,他就站着讲话:“尊敬的缪伯伯、董叔叔,在座的长辈,下午好。宝来是在座的很多长辈看着长大的,吃公路局的饭长大的,我是公路局的儿子。在哪里,我都可以乱来,但在公路局,我不敢乱来。老子瞪一下眼睛,我就尿急。”
韩宝来的话惹起下面一片欢笑声,缓和了会议的紧张气氛,空气畅快了许多,多少有点人情味。
“哟,有记笔记的?有拿手机录的?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刚才专家讲座已经完了。我做报告,不允许任何人做笔记,不许任何人拿手机拍,这是一条纪律。我看谁拍?”吓得下面的十二个老总赶紧收起来,以为接下来韩市长要宣布市委市政府重要文件了,这是不许外传的前兆。
“不要紧张。我是说没什么好记的。看着长大的长辈知道,我可讲不出什么高深的理论。刚才,缪伯伯伯、董叔叔,你们可能听懂了。我真的没听懂。听得我睡眼朦胧,差点睡着了。所以,我加油喝茶,提提神。中午,几个同学合伙搞我,我现在走到哪里都是众矢之的,仿佛不把我搞倒,他们不甘心。其实把我搞倒又能怎么样?徐姐姐,你笑什么?”
“我还是说我和徐姐姐的故事。你别扬拳头。太出格的,我不会说,此处省略一千字。记得那次,我们给仓库管理员周阿姨叫过去清理仓库。我们看着周阿姨的份上,好卖力。结果,丢了一样东西。打气棒不见了。进口的打气棒。我们死了。我回家,给老爸一声断喝:跪下。啊,那比审地下党还要残酷。就差用烙铁烙了。反正,那天父亲大显身手,他抽出从阳明山运回来的柴伙棍,打断了好几根。我真不知道,我知道的,我早交待。我怎么交待?我说我拿了。拿了,你把东西交出来。不交,再打,还以为我打死也不交。”
“你们别笑。刑讯逼供现在不许用,那时候还是合法的。最后,啊,赵猛子神经病拿出来给篮球加气,这是一桩冤案吧。记得吧。在坐的长辈应该还我清白。我是冤里冤枉给打个半死。谁给我申冤?没有。不过,小时候挨板子,是家常便饭了。有的是罪有应得,有些确实是有理说不清,不分青红皂白的冤假错案。”
“徐姐笑得最甜。徐姐小时候是女神,人人捧她。我那时候为了她,练就了独门绝技,抽杀。别误会,是乒乓球抽杀。打乒乓球,我不管多矮多短多旋的球,我通常是一拍子拍死。就是为了跟徐姐姐打球,我以让徐姐姐赢为荣啊,只要她开心。真的,小时候,我就有单相思,梦想着长大了,找个徐姐这样的老婆。我小时候,我很励志的,长大了有出息,找个漂亮老婆,我有多么崇高远大的理想!这是我对老爸逆老顺受的主要原因。”
“老爸小时候,逼着我练毛笔字、读四书五经、读才子书侠义书公案书。记得《隋唐演义》里面有这么一个故事:程咬金梦中学会了太白金星传他的八八六十四路开山斧,可是给谢映登一叫,只记得三板斧,就是这三板斧劫了一字并肩王杨林的皇杠。可不得了,抓晌马的重任最后落在秦叔宝头上,总兵大人命秦叔宝限期破案。结果破不了,总兵大人也不念旧情,隔一天就是一顿板子打得他皮开肉绽。”
韩宝来像是扯淡,但他话锋一转:“我现在就是那个秦叔宝,板子要打到屁股上了。现在跑回老家来求爹爹告奶奶,求在坐的给我了难。怎么说呢?我不知天高地厚,把十大民生工程全接过来了,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我要是不接,人家硬是说我从中捣鬼,背着这个黑锅,我别无选择,只能见招拆招,硬着头皮接了。现在走投无路、告贷无门,只能跑到家里榨油来了。你们别笑,没到我这一步,你们到我今天这一步,你们也笑不出来。”
“徐伯伯、杨叔叔,也不想看着我死,给我出了一个主意,咱公路局给我助把力,帮我分担两大工程,一个是县际公路拓宽工程,一个是潇湘大道改造工程,投资愈两百个亿。我晓得徐伯伯、杨叔叔也是被我逼得没办法,把一个破包袱甩了出来。我开始乐呵呵,所有路桥公司全给我,好大的面子!后来才晓得,生姜是老的辣。我又上当了。路桥公司早就资不抵债了。这哪里是帮我?分明是坑我。好,你坑我。农村有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搞徐伯伯,没那个狗胆。徐姐姐,你死了。我一纸令下,现在徐姐姐荣升为公路局副局长兼路桥集团董事长。这下徐伯伯坐不住了。今天啊,在坐的都是长辈,我知道,说得再好,不出点血,那是空口说白话。我带头,我出一千万!徐姐姐,你叫财务接账,我尽最大努力了。”
韩宝来当真当着众人的面转了一千万到路桥集团公司的财务银行账上。集团财务总监当即出示账单。韩宝来像江湖上卖艺的:“路桥集团公司,啊,现在有钱的捧个钱,没钱的捧个情场。”
缪汉寿厅长用指头点着韩宝来,不敢冷韩宝来的场:“好家伙,搞起江湖卖艺的那一套来了。公路厅助力,一千万!”
董仲昌也只得认了一个数:“我是负责专业技术的。但我为了给宝来鼓劲,我还是出资五百万。”其实五百万,对董仲昌也是大笔一挥。
“徐伯伯,该你了。”
“市局出五百万。”徐光荣书记从全市的养路费中下拨五百万,也是情理之中。
韩宝来再向杨为民“讨米”,杨为民看韩宝来玩得风生水起,他想开韩宝来一个玩笑:“宝来,我是杨叔叔,他是徐伯伯。好,还有一个老爸呢?老爸应该排在叔叔前面吧?你老爸捐多少,叔叔跟着捐多少?”
杨为民这话分明是难为韩父,他现在买了房,又添了一个孙子在消费,就他一个人的工资,他能拿出多少钱。他一下子血冲到脸上来了,面红耳赤;别人帮儿子,作为父亲怎么能坐视不理呢?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韩宝来嘿嘿笑着说:“爸,看到了吧。这主席台不好坐。老爸,你说个数,儿子帮你认了。我要是不认,你今天当众丢了丑,回家我不跪爆搓衣板?老爸的钱,儿子帮你认了。好歹也给你捐个顾问当当。本来要选我老爸当这个副局长的,我说这里面套路深。老爸还不相信。今天看到了吧?”
韩父也是明白人,知道韩宝来是作秀,他想将杨为民一军:“儿子多少,我做老子的也是多少。”
下面掌声哗哗响了起来。韩宝来给老爸的话气得脸上的笑容僵直,半天说不出话来,韩宝来怯怯地问了杨为民一句:“杨叔叔,你说一千万,是不是——”
“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就一千万!”反正是公路局财务出,公路局本身就是有钱的单位,全市的收费站全归他们管,还有路政在罚款,羊毛出在羊身上,现在是逼韩宝来出血,他当然就地起价了。
“爸,这可是你养老的钱,我现在拿出来了。你不心痛啊?老爸开了金口。一千万,跟了。”韩宝来毫不含糊,再转一千万到账。下面再次爆发掌声。
韩宝来掰着指头算了一个账:“五千万固定投资了。你们十二家合伙凑齐上来的机械设备也是家底,再加上市路桥公司是十三家,能凑五千万资产吗?如果有差额,可以发动公路局内部认股,再凑五千万应该没问题吧。徐伯伯、杨局长点头了,应该有戏了。好,恭喜缪厅、董总,一个注册资金过亿的路桥集团公司正式诞生。请授牌。”
至此所有人都明白了,韩宝来不是来做报告的,是来筹资组建路桥公司的,现在一看路桥集团是一个注册资金上亿的企业,其它县路桥公司,还在什么话说。全部接受重组,争着抢股份。你看韩宝来归座,他怕父亲不得劲,还一个劲向父亲道歉,父亲也是通情达理的:“这有什么?我高兴还来不及。亏你小子,知道我囊中羞涩。当时还真给将军将死了。我一个工会主席,收的都是工会会费,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资助路桥集团?我真是两手空空。”
杨为民听了指着韩宝来的话说:“你自曝家丑。说到底,原来是放松我们的警惕,然后从容掏空我们的腰包。你这是耍猴呢。宝来,你从哪学来的套路?”
徐美兰万没想到韩宝来,这就么弹指一挥间,把她想了几个晚上都理不出来的头绪,一下子全解决,她还以为要做工作,讲大道理,甚至要封官许愿。她听杨叔叔如此说,她心里可乐开了花:“杨叔叔,你不是逢人就说宝来从小怎么怎么乖巧,怎么怎么孝顺?我说我不信,我比你知道得多,你现在信了吧?”
“今天蛮好啊,举手投足之间办成了一家集团公司。好事情,好事情。值得庆贺一番。宝来啊,我们公路局招待所虽然比不上潇湘大酒店,但搞些特色菜还是没问题的。你看——”
韩宝来说:“我就不参与了。你们内部吃吧。我坐在哪儿,你们总不自在。我还是知趣一点。美兰,你把集团公司组建好,给我一份报表。你们达到了开工的资质,县际公路拓宽工程、潇湘大道改扩建工程都交给你们做。你们开工之时,还需要什么工程机械,我无偿提供。晚上,你只要把省厅两位巨头陪好,有省厅支持,技术方面绝对没问题。你还愁什么呢?现在该是我愁,资金一期一期拨给你们,不给你们添麻烦才对。这是我的承诺。
韩宝来再回过头来,跟省厅两位领导,市局领导,各县区公路局领导、路桥公司的负责人一一握手道别。路桥公司的负责人当然现在是高管了。韩宝来最后挥手跟大家告别了,带着两个警卫,开着两辆小轿车扬长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