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肆的喧哗声此起彼伏,没个消停。
正阳门南铺分出一间间雅间,不设楼,采用涿州硬红木隔开,不上漆,进去便是一股新木味,余彪屈指弹弹木板:“怎么样?我新开的店,硬红木可难弄,专门进贡的,不过宫里各衙门,都有油水。”
“大气。”贾琮双手背在身后:“但是我喜欢花梨木和苹果木,圆润、光滑、一丝不苟,就像成熟女人的皮肤,色泽、味道,美、寻常而又高贵,最重要的是,没有刺儿。”
“哈哈哈……文人的情调就是不一样。”余彪眼睛一眯,拍拍手掌:“秀帘,来给修撰大人抚上一曲。”
一身大红的朱秀帘,眸子黯淡无光,福礼告坐:“爷要听《凤求凰》、《高山流水》还是《广陵散》?”
“一曲《凤求凰》,引得卓文君当垆卖酒。一曲《高山流水》,俞伯牙得遇知音。一曲《广陵散》,嵇康之后无人弹。哪一首都好,哪一首我都舍不得。”余彪抬手道:“大人请。”
“《广陵散》。”贾琮拾起核桃仁:“好久不见秀帘姑娘了,恭喜。”
“同喜,今儿就当补上大人的大婚礼物。”余彪倒酒:“前儿看见保定府的一个老乡回去了。”
“谁?”
“三王爷府上的长府官,嚣张跋扈过头了,被皇上推出去给三王爷挡箭。”余彪杯子碰到贾琮杯子时,琴音开始高亢。
“噢。”贾琮双手伏在桌上:“保定府是个好地方,马多,山高,地平。”
“承你吉言。”余彪一杯酒下肚:“有我兄弟出马,孙绍祖烂账不多,洋洋洒洒也有万言。瞒地不交税、吃空额、结党营私,大人要他生,还是要他死?”
贾琮一言不发,以右手食指蘸酒,在硬红木桌上写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余彪看完,字迹干得很快,朱秀帘的君弦之音愈发急促,“你找对人了,让人怨恨活着的感觉,没人比锦衣卫更拿手。”
“你想谋什么?”
“仇都尉麾下,右都督有缺,我想要这个位置,或者修撰大人有办法,让我去老内相身边当差也行。”
“我托赵康帮你问问。”
“赵康是谁?”
贾琮不语,只敲敲他肩膀:“放心!”
噌!
琴弦戛然而断,余彪面色大变,十几个京师打手突然一窝蜂涌进来,贾琮依然静静地喝酒,朱秀帘面色苍白,余彪脸色变幻一阵,“你们先出去!未有传唤,不得进来!”
“断的不是君弦。”贾琮敲敲琴台,若无其事地吐出一口酒,嚓的一声点燃火折子,酒助火势,飘的丈高,余彪退后,朱秀帘却坦然不退:“大人懂七弦琴?我倒忘了……您是状元郎。”
“状元未必懂琴。”贾琮看看火势灭下,琴木多半完好无损:“这就是焦尾枯桐了,琴是好琴,弦不是好弦。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归邙山,改日我送余夫人一副好弦。”
“余某多谢了!”余彪拱手,看到她露出笑容,真是没什么比这更开心了。
“余大人客气,这一百两银票,赏弟兄们的,解解渴,京师遍地都是官,本修撰也难做。”
“修撰大人说得哪里话,这回面圣,没准就能升了。”
等贾琮带人走了,朱秀帘给他系上一件披风,余彪抓住她的手:“和我在一起,你这样的人,不会开心。”
“我不开心,你不就开心了?”朱秀帘摇头道:“这个时候说那些做什么,升官发财,老婆孩子热炕头,你还求什么。”
“要不我把你送他。”
“那你干脆让我去死。”女人声音传来的方向已经变成隔壁,余彪吞一口酒,喉结就上下滚动一次,烛火如春起之苗,无风自动,不知什么时候,啪啪啪,他对半空拍了三下手掌,前后左右不见人影,唯独有风声,烛火呼啦一下熄灭了,黑暗的世界,孤独的人影。
……
牙齿锋利的四五条大黄狗还在北城兵马司的木栅栏门口汪汪汪地叫,几个亲兵出来巡视三四次,一个骂骂咧咧道:“真他娘晦气!没个人影,你说它们吼个什么呀?”
另一个喝醉酒的丘八踉踉跄跄道:“鬼你知道么?没有人就是鬼了,这狗和乌鸦一样,眼睛和人是不一样的,能看见鬼。”
“去你娘的鬼!是鬼也进不了咱孙指挥的门!”这个丘八正心里发毛,大道突然有人推木车,运东西出来,车上盖了一块白布,丘八掀开来看,见是一个刚刚死去的女人,身材娇小。
“怎么又死女人了?你们怎么搞的?一天一个了还?”丘八道,另一个丘八两眼放光,在死尸女人身上,上下揉捏。
推木车的老管家笑呵呵道:“孙指挥力气大,又胖了点,隔三差五,总要整死个把女人。”
“你这是要拖到左家庄化人场?”
“别!”捏死尸的丘八急忙阻止,手指贪恋地拿到鼻子闻闻:“知道湘西赶尸人吗?那儿要人的,这么好的姑娘,给赶尸人腌制了,尸体几年不烂,女人嘛,管她死活,不是照样可以玩!”
“滚!”
趁这个当口,左右围墙树叶一动,丘八们大喝一声“谁”,却只是几只猫头鹰飞起。
“这孙绍祖比我们还狠啊,一天玩死一个女人。”杨砍柴成功进入后院,身后的钩子挂在木梁上,钩子连着的绳子绑在身上。
“这算什么?”禇毅放下黑面巾,均匀的呼气:“宫里面有十万人,每天死得不明不白的宫女,一抓一大把,有的能运出来,有的就在某个角落,发霉发烂,少见多怪。好了,丢进去吧。”
杨砍柴甩甩手中两个湿漉漉的东西,夜,愈发黑了……
五更天,孙绍祖正怀抱一个买来的婢女睡得正香,那个婢女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挤出来一点,点亮油灯,忽然看见满手血液,再看见床上的东西,“啊”的一声恐怖尖叫,吵醒了孙绍祖。
“贱婢!吼个什么!”孙绍祖一醒来便勃然大怒,狠狠一巴掌把女人扇晕过去。
“嗯?”孙绍祖这才发现床上有两颗血淋淋的女人人头,可不正是他前几天才整死的!怎么跑回来了!
再看窗子,也挂着两个人头,披头散发,似乎在对他冷笑,孙绍祖头皮发麻,强自镇定,“来人!快来人!”
“指挥使大人,哎呀……鬼呀!”
“鬼你个头!”孙绍祖力气甚大,须发皆张,一脚把那乱喊的亲兵踢飞,那亲兵后背磕向石台阶,“噗”的吐出鲜血,竟然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