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儿,总归是纸包不住火的。现在暂时还看不出来什么,若是时间久了,再加上十三娘总归是有经验的人,终是瞒不过她的。可奇怪的是,前一阵子我头晕恶心,十三娘也愣是没往那方面想啊。于是我总结为,十三娘依旧沉浸于她对于米斯特杨的无尽幻想中。——十三娘已是做的那么明显了,可米斯特杨怎么连个表示也没有?
按照魏如玠的建议,为了给以后的坦白做准备,现在我晚上不要和十三娘她们挤着睡了,而且人太多对身子也不好,他的屋子相对不算小,多加我一个人也还是可以的。我冷着脸咳嗽了几声表示“说得有理”,便把单薄的行李收拾了一番,塞进了魏如玠的柜子里。从那以后我们俩十分默契地对于孩子的事情几乎闭口不谈,而且生活中我也处处看出了他对于我的呵护与小心翼翼,一时间竟有些相敬如宾的味道来。我一面感激他的同时,又十分佩服他的胸襟。
三日后的清晨,我坐在炕上,面前摆着一面不大也不太清晰的铜镜。双手极为熟稔地拢起长发,惯性地要绾成男式的髻,然而我的手腕却被人一把握住了。抬眼,迎上魏如玠的眸子。
“该是换回女装的时候了。”魏如玠似笑非笑道,“咱们赶紧准备准备,吃过了早膳就去族长家。”
“这……”我有些诧异,“你有什么打算?”
他笑着在我身后坐下,拿过我手中的小木梳,一下一下轻轻地替我梳着头发:“一方面去感谢族长对你的收留,另一方面,去告诉他,也是告诉全村人,你是女扮男装的,是我的妻子。当然,你依旧是‘何硕’。”
我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却有些为难道:“可你也看到了,这几年,我身上连一件儿女装都没有,所以……”
“还是跟我们一样暂时穿蒙人的衣服吧,总是穿着中原人的衣服晃来晃去太引人注意。衣服我已经帮你借好了,是从秀贤姐那儿拿过来的。”魏如玠考虑得很周到,而握着梳子的手却没有停下来。难道说……这家伙今儿个要帮我梳头不成?
我乖乖地坐在那儿不再动作,不一会儿,魏如玠放下梳子,将铜镜递与我的手中,我对着镜子一看,这镜中人儿分明就是一个科尔沁女子嘛。如此精巧的发式,放在我的身上居然当真有几分异域的风韵来了。我有些惊喜地回头望他:“想不到你还会梳这边的民族发式,谁教你的?”
魏如玠不在乎地笑笑:“哪里有谁教我,就连十三娘也不一定能梳到这份儿上,还不是自己平日里瞧着其他家的姑娘们走来走去,今儿个就自己在脑子里整合了一下,顺便给你梳了,还满意吧?”
我连连表示满意,心底却在大赞他脑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使。
当日如他所言,我一身科尔沁的装扮,跟着他去拜访了族长。好客的族长热情地招待了我们,还对着我笑着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翻译过来说是什么类似于“巾帼不让须眉”、“难怪生得纤细不生硬”等等的意思。离开族长家的时候,刚好遇到塔莫里跟他的弟兄们有说有笑地从外头回来,他见到我先是猛地愣住,听了族长的解释后,盯着我看了许久,而后又唏嘘一番,点点头,恢复了以往的神色,立马笑嘻嘻地迎上来,用一口蹩脚的汉话道:“想不到何硕竟是一个姑娘家。对了……秀贤今儿个没跟你一块来?”
我笑道:“快年关了,那妮子最近忙得很,要给咱家这一群人纳鞋底儿呢!你过几天再去咱家找她吧。”
塔莫里有一些失望的神色,但他很快又恢复笑嘻嘻的样子,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神神秘秘的棕色小包裹,递到我的手中,迫不及待道:“你替我把这个给秀贤吧……呃……我听说你们汉家姑娘冬日里都是穿那种轻飘飘的裙子的,那样不好,容易落下腿疾。这是我替秀贤准备的护膝,可暖和了,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我有些哭笑不得,但又不得不佩服塔莫里的细心与周到,只得连连点头道:“是是是,一定亲自把你的话说给她听,乐死她……”
从族长家回来,把护膝塞到秀贤的手中,她果然叹了口气,露出为难的神色。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我都是欲言又止。我不愿意劝她,害怕她又把我的好心当做奚落。我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就回去了。
刚迈进自己的屋子,魏如玠便把一封信递到我的手中,我看了看他严峻的脸色,迫不及待地将信打开,居然是他父亲的信。镇北侯明白了我们的计谋,但他表示他手下的兵力加上孔夏的那一部分虽说比较充足,但比起训练有素的夜溟教教徒,却又很难胜之。夜溟教善于以少胜多,关键在于极强的训练与作战技巧,尤其是他们教特有的各种阵法,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如果想要有决胜的把握,必须派一个十分熟悉夜溟教作战风格的人去一趟他那边,亲自对他手下的兵进行一场扎实的训练——然而眼看便是新年,南宫韶和趁此年关登基的可能性极大。倘若不赶在他登基前攻下长安,那么我们以后的道路将会更加曲折与艰难。
一个熟悉夜溟教武功、熟悉夜溟教作战与内部情况的人……我与魏如玠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道:“苏幕焉。”
是的,能够符合镇北侯要求的,只有苏幕焉和慕容秋二人了。可是不出意外的话,此二人应当在身在长安被南宫韶和变相软禁了吧?可就如镇北侯所说,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得力的人前往他的军队,那么我们取胜的把握实在是微乎其微。这……真是令人为难啊。
……
“如此一来,只好让我亲自去一趟长安了。”米斯特杨听了我们的境遇,斩钉截铁道。
我大惊:“米斯特杨……您……您去?这……这是不是不妥?”
米斯特杨冷哼一声道:“怎么,我不去,你去?”他眼神扫了扫我的肚子,又冷着脸道,“我保证十日之内抵达长安,二十日之内把幕焉给带过来。”
“可是……万一被南宫韶和知道了,那就连您都会陷入危险的境地,您可要考虑清楚了!”我有些放心不下道。
“你大可放心,我不是什么傻子,若是真要危机到了我的性命,我断不会钻牛角尖……不像有些人,根本不听我劝,当初拼了命的要跟他住在同一间校舍……”米斯特杨嘲讽地看着我,我讪讪地低下了头,明白他是在讽刺我当初是非不辨,认不出谁好谁坏来。
我忽而想到什么,对米斯特杨抱拳道:“学生还有一样请求。”
米斯特杨点点头,可又分明是傲慢的口气:“陛下请说。”
“如果幕焉身陷囹圄,请米斯特杨竭力相助。”
米斯特杨望着我的眼睛:“那是自然,我毕竟曾是他的老师。……再者,他的身份,也由不得他人造次。”
我原本以为米斯特杨指的就是苏幕焉是太医院太医令的事情,然而转而一想,我却听出了米斯特杨的弦外之音。我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了看魏如玠,他若有所思地微微蹙眉,于是我愈加认定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我轻手轻脚地将门窗关上,等待着米斯特杨的下文。
米斯特杨也没有让我们坐下,只是有些诧异道:“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回想了一番,实在是想不出来苏幕焉除了是先帝指定的四个人之一、是潜伏在夜溟教的线人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于是我老实地摇了摇头,而魏如玠却一直沉默不语。
米斯特杨有些不耐烦道:“你知道芭娜妃子的事情么?”
我心里一惊:“略知一二。”
“那你是从哪儿知道芭娜妃子的事儿的?”米斯特杨继续问道。
我想了想,记起当初在书院里的时候曾在冯尚兮的书架上看到过一本《神川秘史》,可上面的记录未必是真的。然而……最初听说芭娜妃子的详细事情……是苏幕焉口述的。
我诧异道:“难道说苏幕焉跟芭娜妃子有些渊源?”
米斯特杨冷笑了一下,不再回答。
嘿,这个米斯特杨的,怎么总是说话说半句呢!
这时,沉默良久的魏如玠终于缓缓开口道:“倘若我没有记错,当年成祖想要传位的,并非文帝。”
米斯特杨满意地抬了眼:“说下去。”
“原本要传位于芭娜妃子的儿子,这也是成祖暗中密谋杀害芭娜妃子的原因之一。”魏如玠了然道,“由此看来,对于芭娜妃子念念不忘甚至了解甚多的苏幕焉,应当是当年芭娜所出小皇子的后人。也就是……”他忽而转向我,“陛下远房的堂兄。”
我这生了锈的思维忽而跟不上他的节奏,我怔了好半天,才张口结舌道:“他……他……苏幕焉他……是我的……哥哥?”
魏如玠点点头。米斯特杨笑笑,仿佛在嘲讽我的迟钝。
哥哥……原来是哥哥……
我恍然大悟,难怪当初惠帝让高寺扮作宦官,让孔春易容,却独独没有动过苏幕焉……难怪苏幕焉家中无人像其他三人的家人那般在朝中当职,而惠帝却能偏偏挑中他……难怪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尽管有所猜忌,却已经能感到像兄妹一般的温暖情谊……难怪他一面早已与慕容秋私定终身,却能另一方面待我关怀备至,而且慕容秋也从没有真的对我起过嫉妒之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现在想来,当初苏幕焉知道冯尚兮对我的感情的时候对他说的那番严肃的话,全然是合乎一个兄长的身份的!我早该猜到才是啊……
我不由渐渐笑起来,这样,自己忽而多了一个哥哥,感觉真的很好呢。
就在这时,忽而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我高声问道。
“还能是谁啊,你十三娘!”十三娘的声音微微传来。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十三娘实在是被米斯特杨迷住了,居然就这么一会儿就耐不住性子了。
我懒洋洋地走过去,刚将门拉开一点儿,十三娘就迫不及待而又艰难地挤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快快,你们赶紧去一趟族长家!方才塔莫里带信儿过来,说是有一个无家可归的年轻人今儿个傍晚闯进了村子,被族长家的人给拦住了。那年轻人体力不支当即就昏了过去,喝了点水又吃了些东西,这会儿总归是醒了过来,人家一问,那人咬紧牙关啥也不说,只一个劲儿地说要见一个叫何硕的人,还十分肯定他口中的何硕就在村子里!这会子全村人几乎都晓得他来找你来了,阿樱啊,这人可是来找你麻烦的?你可是这几年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你可要当心了,咱们总得派个人过去瞧瞧那来人究竟是个啥模样吧?”
魏如玠警觉地上前一步:“我去。”
我心如擂鼓,自然知道他和我担心的都是同一件事儿,于是我一把拉住魏如玠的手臂,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道:“我与你一起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