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和他长谈,原来是这么温馨的一件事,我闭上眼睛。只是,这却是最后一次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不是皇帝,我不做皇后,那么是不是可以遵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移’的约定呢?”觉得有些冷,往他怀里靠靠轻声道。
“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像平凡的夫妻一样,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起生一大群孩子,天天围着转。”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搂着我肩膀的手却紧紧拥着不放开。
“你知道吗?我一直想看看宫外的日出,看着外面自由的淡蓝天空,鸟群振翅飞过,青草叶上,花瓣上,都沉溺在巨大而恢弘的景色中。”我视线望着窗外逐渐泛起的灰白,声音模糊而飘渺,“重光,不要我的墓放在皇陵里面,我想出去。它一定要面朝东边,如同太阳花一样,永远灿烂地朝着阳光。”
“好!”他轻轻拍着我的脊背,如同安慰小孩子一般,“还要种好多好多的花,蔷儿最喜欢什么花?”
“勿忘我!”一脱口,将将现世里花朵的名字报了出来,怔了片刻傻笑着比划道,“就是那种长茎开紫色小花的,虽然很便宜又不显眼,却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勿……忘……我……”
“勿忘我吗?好,我明天就下令去找,我们种上整整一花园。”
有些累了,我微微闭上眼睛,从怀中摸索出一张半旧的黄色的纸递给重光。
“霓裳羽衣曲!”重光正反瞧了两眼惊叫出声,继而又苦涩地笑了,“你还记得?”
十几年前在那个冷寂的小园里,曾有一个醉了的少女,开心地拉着少年的手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好啊,若是重光找到了,我便与你一起研究。到时你谱了曲子,我来给你伴舞。咱一定可以一鸣天下。”
“当然记得,我才不会忘。嘘……”我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从流云那里偷来的,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重光,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陪你边谱曲便伴舞的女子,同你一起完成《霓裳羽衣曲》。记得,不要辜负她。”
手一松,终于世界重归清明,连最后一点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如身处在一个纯白的世界中,被一团清透的絮包围起来,一进这青白的世界,耳鼻身心意,统统与外隔绝。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凤萧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李煜《浣溪沙》
大周后,亦称昭惠后,小名娥皇,是南唐司徒宗的长女,小周后的姐姐,因娘家姓周,故为周后。娥皇与李煜有着相同的志趣和执着的追求,两人曾一起合作完成《霓裳羽衣曲》大周后死时还很年轻,这就为我故事的后续发展做了铺垫。
最初的意识,仿佛就是这片纯白。每每睁开眼,就被这团清透的白絮包围着,如丝一般轻轻软软的感觉,别有一番风情,很是招人喜欢。
只是,再好的东西,日日夜夜地对着它,总会生出厌烦来。
“魅姬,魅姬,魅姬……你死到哪里去了?这里好无聊哦!为什么总让我待在这块破玉里面!”
“因为你受伤的太久,连魂魄都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损伤。”魅姬抓了一个鲜红的果子往嘴里丢,瞪了我一眼道:“你那皇帝夫君摆明了是想让你同阎王爷作伴,埋德那么深。若是我再晚到一步,肉身恐怕都要腐烂了。”
“什么什么?那我现在的肉身在哪里?你可是答应过我等这件事情完了以后放我自由的。”我警惕地瞪了她一眼,拜托,我可还没活够呢!
“急什么!在终南山上好好地放着呢!我加了冰块和草药,保管你回去时它还新鲜如初。”魅姬满不在意地说道,“你也是,叫你下毒也不会,一酒杯酒而已,干嘛放那么多?还怕自己死不了吗?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先解了毒的。”
“哪有?”我小声嘟囔,“药又不是我下的我怎么知道。”
“你还说!”魅姬大声反驳,又问道,“我一直很好奇,明明是你皇帝相公抛弃了你,为什么还要我答应替他解蛊毒和令契丹鸣金收兵?你都忘了魅姬是祸水来的,是要去破坏国运的,你却让我做好事?”
“哎哟,就当还我一个人情嘛!再说你也可以借解蛊毒来接近重光啊!”我故作笑颜,按压住心中的惆怅,“他的国,早晚会亡的。”
重光,我走了,你会想我吗?会想吗?神魂轻轻一荡,我感到头晕目眩,快要飘散。
魅姬脸上掠过焦急的神色:“快!赶紧进青玉里面去!你出来得太久了。”
说罢咬破食指,将血滴在青玉上。玉一触到魅姬的血,立时发出一层荧光,淡红色泽在玉内如开水一般翻滚,随即才慢慢淡下去,最终恢复到原先的纯白。
我继续回到玉中,沉睡。
一个月前,李煜将我葬在东边皇陵的最高处,封为“昭惠皇后”,随我一通如土地,还有那满陵的紫色长茎小花和《霓裳羽衣曲》的全册,当时我给他的只是其中的一页纸,《霓裳曲》毕竟年代就园内,得此残页已属不易,只是不知重光哪里找来了全册,却单单给了这已死的皇后。他那时,也会有伯牙断弦的遗憾吗?
半月前,魅姬将我的神魂从墓中唤醒,收入青玉里,而肉身则安置在了终南山的冰窟中。据魅姬所言是林婕妤在下毒时没把握好分寸导致用药过度伤了魂,需要静养些时日,至此我便一直待在青玉里,只在晚上夜阑之时出来走走。
原以为魅姬所言之合体,用的是我的身体,却不知只是我的魂魄。这样一来,要接近重光便要想一个新的理由和身份,不过这些倒不用我担心,魅姬会好好安排的。
不知道重光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我低头冥想。
关雎宫。
安静。安静地死寂,安静地只能听见女子的绣花鞋哒哒地敲击青石板的声音,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关雎宫还是那个关雎宫,只是触目皆是荒芜和萧瑟,墙上的蜘蛛网没有人清理,地上的尘土也没人打扫。女子皱了皱眉,提起裙摆,生怕弄脏了这金丝绣地花边。再朝里面走就可以看到白色的帐幔在冷风中轻轻漂浮着,空气中有馊了的饭菜的味道,女子只得暗自咒骂了一声,捂着鼻子走至墙边,拾起蜡烛点燃室内。
“林婕妤真是好兴致,专门挑了这月黑风高之时来看本宫。”华妃冷冷地站在身后,手指轻轻一推,林婕妤僵直了脊背,踉跄着奔下台阶,转过头来才看清楚来人。
“姐姐一人独住这么大的关雎宫难免*****这不来瞧瞧?”林婕妤定定神,吃吃笑道,“说起来皇上对姐姐果然是不薄的,都没有下令把姐姐关进那冷宫,也没什么别的惩罚,这皇后娘娘死得还真是冤枉。”
“哼,枉我这么信任你。”华妃厌恶地瞥了她一眼,“害死皇后嫁祸于我,好让皇上看见。那男人耳根子那么软,又是亲眼所见,自然不会相信本宫的辩解。本宫倒是小看了你的心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