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刚赏完,那里华妃忽然喧闹了起来,只见地上倒了一个穿粉色宫装的女子,头发湿淋淋地搭在身上,脸色止不住的苍白却还不停地磕头讨饶。见我朝这边走来,华妃亦只是一声不吭,冷眼任由林婕妤一脚提上宫女孱弱的身躯骂:“小贱蹄子没手没眼的,华贵妃也是你这贱婢可以冲撞的吗?一点心气也没有也想在宫里做事?仔细你的皮!”
“林婕妤说话注意场合分寸!”我瞪了她一眼厉声道,“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上?不怕叫别人笑话了去!”
华妃用余光扫了一眼林婕妤,起身不动神**在我面前道:“臣妾教训奴才,叫娘娘见笑了。只是这丫头忒没眼力劲儿,好好的一壶茶竟直直招呼在臣妾的衣服上,林妹妹瞧不过,就替臣妾说了两句。”
我见她衣服上的确有几团暗褐色的茶渍,心知所言不假,便也不再追究,只好说:“既如此,就劳烦林婕妤陪着华贵妃去偏厅换件衣服再来吧!”
又漫不经心地点了几折子戏看了会,终究是听不惯这软腔奢靡的调子,便只声称乏了先行离开了,另叫众妃们自己点了看去。
“皇后娘娘怎么来了?”华妃见我踱至偏厅,有些诧异地问。
“华妹妹贵人事忙总不得见,本宫难得今日瞧见了妹妹,当然要叙叙旧了。”我挥挥手朝林婕妤道,“林妹妹有劳了,本宫与华妃有事相商,你先出去吧!”
见华妃点了头,林婕妤只有恭身行了礼,先行退下不提。
梨园的偏厅原是客人们休息的场所,门外铜钩上悬着淡紫撒花软帘,南窗下是一台红木桌子并四张小椅,各铺上了金心绿闪缎的大坐蓐,桌子上有一个填金地盘子,盘内置了一壶酒水和几只杯子。
我坐在华妃的对面,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慢慢地说:“华妃,宫中人皆知你我为人不和。却不知我为什么讨厌你。身为后宫妃子,你何曾安分守己过?拉帮结派,谋权争宠。契丹攻势如此强烈,皇上也舍不得把你打入冷宫,手段之高明本宫也自愧不如。”
“皇后果真快人快语,连个客套话也不舍得对臣妾说呢!”华妃一挑眉毛,随即便恢复神色,把玩起手上的扳指,“后宫之中争争宠本也无可厚非,只有娘娘贤良淑德,不屑使用手段。可如今呢?皇上还不是被狐媚子困住了手脚?男人那,永远只喜欢新鲜刺激有挑战的事物,而你就守着你的清规戒律待在这牢笼中发霉吧!”
“放肆!”话说的极狠,我一拍台子震得台面嗡嗡作响,“你是一个什么东西,敢同本宫如此说话!你只消告诉本宫,我腹中孩儿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孩子?原来皇后是为了这件事。”她转过来看我,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你觉得是我?既然怀疑的话,又何必巴巴地来相问?”
“不是你还会有谁?”我咬牙切齿恨恨道,“明着是在去关雎宫的路上小产的,你还想抵赖么?”
“皇后娘娘既然已经认定了,我有何话可说?”华妃闲闲地倒了一杯酒防在我的面前,又给自己斟上一杯,自饮自酌道,“我堂堂契丹国地长公主,从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什么,请者自清。”
“清者自清?”我倏地放声大笑,“谁会相信一个说谎老手说的话?本宫今天来,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有人的心肠可以这么狠毒,连我五个月的孩子都不放过!”
华妃也不拿眼睛瞧我,不耐烦地说:“臣妾说了不会做解释,娘娘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若是我要报仇呢?”我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若是本宫誓要为我儿报仇,将关雎宫搞得永无宁日呢?”
“随时奉陪。只怕是皇后娘娘没那么大的本事啊!”华妃嘴角扬起讽刺的笑意,“皇上他,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胸口的疼痛逐渐蔓延开去,如同要炸裂一般,身体不由得微微颤动我兀自坐着,握紧双手都可以感觉到胃剧烈的翻搅,满嘴都是血腥气,我笑着看向华妃,狠狠地将酒杯扔在地上,云淡风轻地吐出一句话来。
“如果我死了,你猜,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华妃吗?”
“我死了,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还未放回桌面的空酒杯从手中滑落,从桌面一直落到地上滚出很远,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屋中,然后就在视线模糊前看到重光忧伤惊讶的不可思议的眼神伴着林婕妤的步伐推门进来,扶住我缓慢倒地的身体。
“倒地,出了什么事?”重光艰难地开口,短短一句话也将他打击地溃不成军。这样的表情,这样为我担心的表情,有多久没见了?
“皇上,酒中有毒。”林婕妤一把拿过未喝完的酒壶,将银针高高地举起来,让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银针尖端的墨黑。
“不可能!不可能!”华妃忽然回过神来凄厉地尖叫,“这酒……臣妾也喝了,没有中毒的迹象啊!”
“哼,若华妃是下毒之人,当然不会中毒。”林婕妤一扭头冲重光道,“皇上,此事事有蹊跷,还望明察还娘娘一个公道啊!”
“你这贱人说的是什么胡话!”华妃瞪大眼睛叫道,“我怎么会下毒害皇后!这……”
“都给朕住嘴!”重光的声音透露出困兽的绝望,“还不去叫太医来?晚了一步,朕让你们全部进冷宫去陪葬!”
梨花胜雪的衣裙上逐渐开出点点娇艳的山茶,海潮般汹涌的气息直逼肺腑。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人的身躯中有这么多鲜红的支撑着生命的血液在流淌,就像现在不得不舍弃它们时,又是那般急切地想要脱离。
“重光,叫她们都出去吧!我只想和你一起待着说说话。”我拉拉他的衣袖,烛光照在他线条分明的脸上。依旧是温润如玉的眸子,虽然沁出担心和忧虑;依旧是这般俊秀的五官,虽然岁月早已经历年月;如果,他依旧是我初见时的模样,那该有多好?
“蔷儿,再坚持会儿,等太医来了,你就好了。”他扶着我靠在墙脚下喃喃自语,似乎是在同我说,但却是在安慰自己。
我轻笑一声,并不反驳他的话:“十六岁时与你相遇,我记得初秋荷塘那轻柔美艳的荷花瓣儿,记得满室馨香沁人心脾的桂花味儿,记得有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拉着我的,一起在园中奔跑。”
“是。蔷儿。你十八岁时成了我的妻,当挑开红盖头的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欣喜吗?我曾经许诺过,这大唐的江山,只要你愿意,都是你的。纵使倾了这南唐又如何?”
“呵呵,重光,其实我从来都不是大气的人。你有那么多的妃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我甚至,不能感觉的到你的心,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
“我承认开始是很高兴,但你知道吗?我看着你一步步被后宫这些乌烟瘴气的恶习,争宠的手段所侵蚀所蒙蔽,早已不复当年的青春与天真,我失望,却也无可奈何。爱你,是我的生活和习惯,即使很多时候都不曾陪着你。”重光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上,“这里永远都有你的位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