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荃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问道:“蕙姐姐,近日阿爹可好?”
郭蕙看了她一眼,想起她们艰难的回府路,不由得叹口气,“叔父至今都一直未出府,前几日听说有个相士在府前叫喊,说能看出郭府有灾,能化凶为福,叔父就请了那个相士进府,叔母不知道怎么与他吵起来,还挨了叔父一巴掌,听说到今日脸上还有红印呢。叔母气得当即回了娘家,我们以为叔父马上就要去接你们,哎,但是叔母当晚就回来了,两人又好了。”
她担忧地对郭荃说:“叔父对现在的叔母太好了,可能因为她是守城太守家的女郎吧,叔父始终对她礼敬几分,阿荃,叔母怕是容不下你与你母亲的。”
郭荃在心中冷笑,郭世充就是对她再礼让,在自己的性命与前程面前,还不是什么都顾不了了,别说是扇她一个嘴巴子,就是让他休了她,他也会认真考虑的。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顶多也只能玩个这样的小花样,借郭世充的手为自己与母亲出那口恶气。
“我知道。”郭荃在脸上写满忧虑,她扭头看向窗外,谁家的屋顶上,两只鸟儿在嬉戏追逐。
郭蕙知道她伤心,便不再多说,她也看向窗外连绵的的屋脊,静了一会儿,她听见郭荃问:“阿爹今日在府中吗?”
郭蕙忙点头,“在的。好像回绝书的事情皇上不会怪罪了,叔父心情好了许多,昨日还出去了一趟。听婢女说,从昨晚到今日一直都在书房,可能有新的公务在忙。”
那就是郭世充将她说的放在心上了,他在思量该怎么办。
前世,他就是因这件事发迹的,今世的很多事情都与前世无二,此事也错不了。
郭荃回过头来,对郭蕙浅浅一笑:“蕙姐姐不必为我们担心。总有一日父亲会想通的。他会将我们接回去的。”
“但愿是这样。”郭蕙见她脸色稍缓,小心地将手放在她的手上,“有什么难处就对我讲,我不一定能帮到你,至少可以为你分忧。”
“蕙姐姐有心了。”郭荃问她,“阿爹的新妇对你可好?”
郭蕙垂下眼眸,苦笑一下,“我自幼父母双亡,能有廊瓦遮头已是万幸,怎敢希求太多。我事事小心些,她便也没法找我的麻烦。”她想起了什么,问郭荃,“你知道吗,现在的叔母嫁给叔父之前,已经生了个姑子,是个不洁之人。”
“哦?”郭荃没有表现得很惊讶,但也没有一点惊讶之情都没表现出来。
曾怀柔在出嫁之前与人有染,这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太伤门风的事。男女之间不设大防,特别是春日郊游,最易发情,男女在天地之间交合,虽与畜生禽兽无二,却也是人之常情。
曾怀柔做了那样的事,还生了个姑子,以她父亲那样的权势,自是能为她遮羞。只是她无法高嫁而已。
其实对于这件事,她更恨的是自己的父亲,更可怜的是自己的母亲。
“那姑子是随叔母一起嫁过来的,叔父当时对我说,以后有了个妹妹,要好好待她,那时候,我还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下人们经常聚在一起嘀咕,我问了好几次,才知道的。”
曾氏嫁给郭世充的时候,她已有六七岁,不小了,什么都记得。
“她现在已经十三四岁了,就住在稚院里,叔父对她很好,其实我听说……”郭蕙观察着郭荃的脸色,“我听说,那姑子是叔父亲生的,当年与叔母有染的人,是叔父。”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语速很慢,她以为郭荃会很想不到,会意外,会伤心或者气愤什么的,就是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哦。”郭荃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她竟然不恼?郭蕙真的没想到,又说:“要是你母亲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这件事发生在李氏还未与郭世充和离之前,那时候,郭荃一岁多。
李氏肯定会伤心。其实上辈子,郭荃也为这事伤心过。
“伤心又如何,”郭荃说:“李家没落,我与母亲只有依附父亲,我们和你一样,只求有廊瓦遮头。过去的事情,发生那么久,不要再提了。”
郭蕙想了想说:“阿荃,昨日叔父来稚院,我也得了机会提醒他,你和叔母还流落在外头呢,你放心,我有机会便会在叔父面前提起这件事的,他不比现在的叔母,多少能听得进去些。”
“多谢蕙姐姐挂心。”
郭蕙对她灿烂地一笑。
两人又各倒了一碗茶,跑堂的过来试茶温,添了些开水进去。
公子瑾与南宫玥还在那一桌,郭蕙偷偷看了看公子瑾的侧脸,两朵红晕飞现两颊。
“阿荃……”她期期艾艾地问郭荃,“你去齐王府上的时候,可有与公子瑾打过照面?”
郭荃在盘中捡了颗豆子放进嘴里,重申一遍,“蕙姐姐,他是齐王长子,你想太多了。”
郭荃这话说的太直白,让郭蕙有点下不来台,她心里想:我不过就是问问而已,你居然这样打击我。她尴尬一笑,话中带酸地说:“我倒是没想到,他是齐王长子呀,你怎么可能在齐王府上见到过!”
“我们走吧。”
郭荃站起身,公子瑾立马朝这边望过来,郭蕙才发现,他的视线竟然一直是在郭荃身上。
她有些郁怒。莫明其妙地郁闷加恼怒。
从茶楼出来,两人没有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有个乞丐模样的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
郭蕙停下了脚步,郭荃也驻步,她看见郭蕙回过头狠狠地瞪了那个乞丐一眼。
乞丐有些无措。
那是个少年郎君,干枯的长发披散下来,灰而凌乱,遮住了他的面容。不过,他的眸子很黑亮,很清澈,他在郭蕙的瞪视下无措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这份熟悉的感觉,让郭荃不断想紧紧抓住,她着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来。是他啊!
郭荃的视线在郭蕙与乞丐之间飞快游移,可以看得出来,她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蕙姐姐,那乞儿你认识?”
“不认识。”郭蕙有些气,说话也不好听,“跟了这么久,跟苍蝇似的。”
郭荃掏出一片金叶子,对她说:“怪可怜的,跟了这么久,打发他点钱财便是。”
郭蕙见她拿的竟然是一片金叶子,双眼瞪得特别大,阿荃真是财大气粗!她捂住她那片金叶子,拦道:“乞丐都是不知足的,你给了一片,他还想再要一片,这个乞丐得了那个乞丐又要来要,你有多少金叶子也不够施舍的!”
她睨了那个乞丐一眼,对郭荃说:“今日我出门时便是起了善心给了他一个铜板,他就尾随了一路,我说没有钱给了,他还说他不是乞丐,不是乞丐为什么拿了我的铜板?”
郭荃扑哧一笑,“也许,他是见姐姐长得好看,想多看几眼。”
“你还有心情打趣我?”郭蕙的怒气一下子蹿上来:问你公子瑾的事,竟然叫我不要想多了,如今却是将我与这乞丐送做一堆,难道我就该配这样的人么?
郭蕙真的很气。她瞪着郭荃好一会儿,却没办法说出这些话来,只好一跺脚,一转身,快步走开了。
郭荃看着离去的郭蕙,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乞丐。
乞丐很想跟上离去的郭蕙,但郭荃留在原地看着他,他没有举步上前,退到墙根处,蹲了下来。
郭荃没有去追郭蕙,她向乞丐走过去,乞丐抬头望向她,她在他面前蹲下。
郭荃掏出一个铜板,乞丐忙说:“我不是乞人。”
他的声音有些怒气,却很清澈。
“我看得出来,”郭荃说:“你虽落魄,但眉宇之间见风雅,到这个地步,定是有不少苦衷。”
郭荃回头看看已模糊快消失的郭蕙背影,对他说:“她是我姐姐,是里亭侯郭世充的侄女,现住在郭府。”
乞丐有些窘然,脏脏的脸上竟然也有些许害羞之情,“女郎为何告诉我这些?”
郭荃静静地看着他,她的嘴角含笑,这轻笑让乞丐越来越不自然,他缩了缩身子。郭荃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不是喜欢那女郎么,我告诉你她的身家底细,你也有个目标。”
郭荃捏着那个铜板,举起来,“这个铜板我给作为乞丐的你,而这片金叶子,”她另一只手摊开,是一片金叶子,“是给知耻而后勇的你。拿着它,买一身衣裳,将自己收拾一番,寻到郭府去,在郭府门下做个幕僚,等你日后成了气候,自然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是想落魄下去,最终成为一名乞丐,还是选择抓住她指的前程,为自己搏一搏?
她将两样展现在他的面前,静候他选择。
乞丐奇怪地看着她,“你为何要助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