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悠悠回转的时候,发现,已经躺在榻上。
已是夜里,房内点着一盏油灯,火苗忽明忽暗,有种孤寂的感伤。
榻前坐着一人,不是李氏,是婉儿。她正低头捻五色线,她做的很认真,手法娴熟,郭荃看着这样子的她,恍惚间以为她是正常人。
婉儿将五色彩线捻好,绑在长命木锁上,然后将长命木锁系在郭荃的腰间。系好后,她歪着头,看着自己的佳作,得意地笑了。
不经意瞥见郭荃睁着黑漆漆的眼看着她,她一副惊喜状:“醒了!你醒了!”
郭荃努力地张嘴说话,她问她:“阿娘呢?”
婉儿竟然十分正常地答:“抓药去了。”
郭荃摸到腰间她用五色绳系上的长命锁,问她:“这不是你做给宝儿的吗?”
婉儿垂下头,撅着嘴说:“宝儿不见了,给你,保佑你长命百岁。”
郭荃鼻子一酸,眼眶发热,她这样一个疯妇,竟然懂得知恩图报。至少,在她生病时,她能将她视为珍宝的东西送给她,她这份心意已是很难得。
真的,十分难得她今日如此正常,应该说,是能像正常人一般与她相处。
郭荃觉得,为她受这场风寒,便也值得。
“婉儿,你答应我,这几日不要出门去,好么?”郭荃望着她,恳切地道:“我病了,你在家照顾我,好么?”
“好的。”婉儿点头,郑重地应下了。
郭荃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指细长而软,当下,郭荃竟然哭了出来,想起她的一生,想起自己的一生,她忍不住流下眼泪。
很快,李氏回来了,她一脸惊慌,赶忙来为她擦泪,“阿荃,怎么哭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婉儿立刻跳到一旁去,有些无辜地缩起身子,用允州话对李氏说:“不是我……不是关我的事……”
郭荃撒娇,“阿娘,我头痛。”
李氏将她拥在怀里,安慰道:“阿娘抓了些药材回来,这就给你煎药去,没事的,吃了药很快就好了。”
她只想就这样被李氏拥着,“阿娘,晚一会儿再去煎药吧。”
李氏听着怀里的人儿可怜兮兮地撒娇,便不忍就这样撒手而去,她轻轻拍打着她,用缓慢而慈爱的声音道:“阿娘陪着你,睡一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她轻轻晃着头,低唱起她很久以前哄她入睡的歌儿。
灯火不再闪烁,静静地燃着,房里的光柔和而静谧。那乡歌儿像是有魔力一般,竟然让婉儿也跟着吟唱了起来,她慢慢地走过来,抱住李氏,随她轻轻摇晃。
郭荃很快沉沉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李氏过来,扶起她,给她喂药,她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身上盖得厚厚的,虽然头依然沉依然痛,依然浑身有说不上来的不舒服,不过确实好多了。
“醒了?来,把这药喝了。”李氏又端着一碗药进门来。她笑着道:“是不是好很多了?医工说喝三回,准保好起来。”
郭荃坐起身子,接过大碗。
她将药送到嘴边,突然四下看了看,问:“阿娘,婉儿呢?”
“在房里呢,”李氏笑道:“婉儿昨晚可真关心你,这药还是她与我一起煎的呢,让她看着火,便做得十分稳妥。我发觉,婉儿煎药也是有一手。”
郭荃将温度刚好合适的汤药灌下去,擦擦嘴,李氏接过空碗,道:“早上凉,你就别起来了,再接着睡会儿吧。”
“睡不着了阿娘。”
“那行,睡不着也别出房门,等到午间暖和了,你再出来。”李氏帮她把身上盖着的物什整了整,又说:“饿不饿?锅里煮着菜粥,就快好了。”
李氏出去了一会儿,再进来的时候,端着盛满粥的碗。
郭荃已经下了榻,梳好了头。李氏将粥碗放到桌上,交代:“晾一会儿就可以吃了。才发现婉儿不在房里,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郭荃的心一惊:“她出去了?!”
“日日不都得出去一回嘛。”李氏倒是没想太多,她看见郭荃腰间的长命锁,叹道:“我以为她费了这么大心思做的长命锁,是非要留给宝儿不可,竟然挂在你身上了。”她回想了回想,真心道:“婉儿真不是个全疯的,昨晚煎药还问我这一味药都是些什么名堂,我说驱寒的,如果是在允州倒是可以找一味草药……”
李氏的话还没说完,郭荃就跑了出去。
“阿荃——”李氏跟着追出去。
一个邻人刚好推开她们的院门,郭荃在看到他的脸的那一刹那,绝望地停住了步子,她甚至恐惧地后退了小半步。
李氏问那邻人:“二脖子,有事儿?”
郭荃不想听二脖子带来的话,她脑中真的轰然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只看见二脖子的两片嘴唇不停地动,然后二脖子走了,然后李氏跟上去。
李氏在院门那里停住了脚步,交代郭荃:“我随你二脖子叔去看看,兴许他们认错了人,你就呆在家中,不要跟来。”
认错?怎么会认错!
她还是死了!
郭荃抱住自己的头,头剧烈地痛起来,她不该,不该只是让婉儿答应自己,一个疯了妇人,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能让她遵守她保证过的事?她应该再警觉一些,再努力一些,她应该扣着她,不让她离开这院门一步的!
郭荃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二脖子叔和其它邻人帮忙将婉儿的尸体抬回来。
她应该是半夜就跑出去了,天黑失足落水,在水里泡了很久,皮肤泡得发白。
因为是在外头死的,所以不能抬进屋里。
李氏花了钱,请人搭了个棚子,又去找人算入土时辰,算时辰的师傅依据的是李氏说的——做了一辈子木匠活,落了个疯的下场——于是说在金旺的日子和时辰入土,克制一下最好,于是尸体在院子里只停了半日,天一黑就入土了。
昨日还活生生非常正常的人,今日就与她们天各一方。
夜很深了,李氏和郭荃都没睡意。李氏的眼睛有些红肿,“都说人死之前有回光返照一说,我还以为婉儿渐渐地要好了,原来竟是回光返照。她原是料到自己的时辰到了么?怎么大半夜的就跑出去……”
郭荃目光呆滞,一句话也不想说,婉儿半夜跑出去,很大可能就是为她摘药草去了。
一开始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帮她,她因为她的身份,挣扎过,她不想自己武装起来的防备轻易卸掉,她不想让前世的自己怨恨今世的自己,可是从一开始,她就假设错了前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