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荃笑着对李氏说，却遭了李氏一个气恼的眼神，她急忙辩道：“阿娘，你方才也说凡事都讲一个眼缘，喜儿这名字我听着很中意，叫着也很中意，早已对了我的耳缘与口缘。”
李氏气笑着对柳妪说：“妪，你看这孩子！”
柳妪却说：“荃姑子说的有道理，我再让喜儿过来，给荃姑子瞧瞧。”
李氏认为还是不妥，“阿蕙已经先挑了她。”
郭蕙从小父母双亡，寄居在此，李氏一直很在乎她的感受，尽量做到对两姐妹不偏不倚，有的时候那孩子太善解人意，嘴上说不在乎，就怕她心中有怨，怪她太偏袒自己亲生的孩子。
柳妪却说无事，“蕙姑子可说是个个都喜欢，哪个都行呢。”
柳妪去了，让阎婆子去将郭蕙与喜儿带到桂院来。
阎婆子走到西院门口的时候，恰逢郭蕙带着喜儿走出来，“蕙姑子，”阎婆子叫住她，“柳妪让你带喜儿去桂院一趟。”
“叔母找我？”郭蕙一笑，十分和善，“妪，可知道是为何事？”
阎婆子一撇嘴说：“还能有什么事，你不是刚挑了喜儿吗，好像荃姑子也想要喜儿，柳妪让你带着她过去，再重新挑一个。”
当下，郭蕙的心就沉了下来，阎婆子见她脸上的笑褪了下去，连忙说：“瞧我这张嘴——”她悄声又说，“我为蕙姑子不平呢。”
郭蕙却笑了，说：“叔母待我不薄，换做以前，我连婢子都没有一个呢。”
这话指到了曾氏身上，郭蕙在府中长大，在下人中算是人缘非常好的一个姑子，阎婆子什么来历她自然清楚。
阎婆子于是噤声，不再说话。
郭蕙身后的喜儿一直微微低着头，郭蕙看了她一眼，问：“要是荃姑子要你服侍她，我也想要，你会怎么选？”
喜儿抬头看了郭蕙一眼，面上波澜不惊，声音却藏着卑怯，“奴哪有资格去挑主子。”
郭蕙含着笑温言道：“你的这份持重我很喜欢，是真真舍不得你，要是日后到了荃姑子身边，可也要记得帮忙调教我身边的婢子。”
“蕙姑子抬爱，奴也没资格调教别人，奴刚进府，资历尚浅，会恪守本分。”她停下来，惶恐的声音里添上感激之情，“奴不会忘记蕙姑子的赏识。”
郭蕙对阎婆子随口道：“瞧瞧，会说话会做事的婢子谁不喜欢！”她提步，带着喜儿随阎婆子到了桂院，李氏一见她，招手唤她过去，“阿蕙，到叔母身边来。”
郭荃正在不远处看绣样，她抬起头来，看向郭蕙身后跟着的喜儿。
喜儿从进门就一直低着头，郭荃没有看清楚她的样貌，不过这身形……确实结实，与记忆中的喜儿一般无二。郭荃看了一眼柳妪，柳妪命喜儿抬起头，郭荃看到她的脸的一刹那，已十分肯定。
这就是前世服侍她的喜儿。
满月脸，眉眼宽大，连嘴角处的一颗小红痣都那么准确！
惊喜之余，郭荃不禁琢磨起来……喜儿前世到郭府来她身边的时间，是在她出嫁前，足足比今生的时间晚了两年，为什么今世她这么早就来了？喜儿生命中的这两年，应该与她没有关系才对。
柳妪见郭荃神色不开朗，眉头紧锁，小声问道：“荃姑子可是见了并不中意？”
那边，与李氏亲亲热热说话的郭蕙将目光投过来。
郭荃没有回答，她走到喜儿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唤作喜儿。”
“进府之前叫做什么名字？”
“奴出身卑贱，不曾有名字。”
“哪里人氏？”
“允州人氏。”
前世的喜儿就是进府之前没有名儿，她就是允州人，郭荃虽然还有疑问，却不是对她本身的问题，她松了松眉头，对柳妪说：“妪，让她就在我身边吧。”
柳妪应了一声，走到李氏与郭蕙处，小声说着什么。
郭荃打量着喜儿，一般新来的小婢子都是怯生生的，在喜儿身上感受不到这一点，她虽然总习惯微微垂着头，谨慎而周全地答话，可是郭荃知道，不过都是她装出来的样子罢了。
“你多大了？”
喜儿说：“十五岁。”
郭荃哦了一声，“与我同岁。”
许是喜儿身板宽阔，肉紧实肤色黑的原因，她看上去比她说的年龄大了好几岁。
郭荃回到李氏身边，正好柳妪讲完了原委，郭蕙正说着话：“……荃妹妹唤我一声姐姐，我自是该多让着些。”她与郭荃对上视线，温婉地笑着。
郭荃也笑着说：“蕙姐姐大度，有你宠着，我还不自私一些？喜儿是允州人，与我外祖母是同乡，我要她到我身边，看着也亲切些。阿荃多谢姐姐割爱。”
郭蕙不在意地道：“什么割爱，祖母让我选，我还不是胡乱要的一个。”
柳妪让郭蕙在剩下的婢子里挑一个，郭蕙说：“那就福儿吧。”
求喜不如求福，是当时郭蕙心中涌现出来的想法。
真正宠爱郭荃的人不是她，是叔母，是柳妪，是祖母，她虽然自己奔着苦去了西陲，可是始终还是有福气的。
两姐妹在李氏那里又说了一会儿话，吃过午饭才一齐回到稚院去，喜儿和福儿被竹妪喊了去，郭蕙和郭荃进了各自的房门。
喜儿在竹妪那里受完话，回到郭荃身边来的时候，郭荃正在练字帖。见她进门来，郭荃吩咐道：“将门掩上吧。”
天气不佳，门一关上，屋子里暗下来许多。
郭荃在纸上运笔，写了喜儿两个字，她对着两个字盯了半晌，缓缓开口问道：“你进府之前在哪里做事？”
“女郎，”喜儿直视着她，郭荃抬起头来，她这个称呼太突兀，喜儿说：“奴是奉公子瑾的命进府来随侍女郎的。”
郭荃手中的笔一下子顿在纸上，墨汁迅速晕开，成一大团污点。
她想起了之前见公子瑾他说的一句话，“你入了郭府，往后要出来并不是很方便，放心，我已经安排了人进府，你以后有什么事找我，可以托她转达。”
喜儿竟是他安排的人。
郭荃搁下笔，走到喜儿身边，语气不善，“你是公子瑾派来的？”
喜儿说：“女郎回府后，公子瑾很担心，命奴过来，受女郎的差遣。”
“让你盯视我？”
“女郎休要恼怒，若是公子瑾要奴盯视女郎，就不会让奴表明身份。”
郭荃哼了一声，又问，“我若有话让你传给公子瑾，你如何传话？”
“奴善养传书鸽。”
努力地回想前世公子瑾与喜儿之间有没有相熟的痕迹，却发现，那些画面全部都很平常。
公子瑾竟然把人安插到她的近身来了。郭荃此时的心情不知道是喜还是悲，难怪喜儿又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下意识是那样的反应，心中疑问大于惊喜。这件事，她前世依然是从头到尾都不知。
说的是差遣，喜儿护过她好几次，不然她如何知道她身手不凡，不然她如何知道她实际年岁大过所言。
不管是协助也好、盯视也好，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她的一举一动他全都知道。
知道她爱他，牵挂他，为他茶不思饭不想，彻夜难眠过。
“曾听生母说过，总有一个人会是你的劫数。”这句话反反复复在耳边回响，让郭荃的心越来越乱。
第二日晨起，到了老夫人处问安，老夫人专门问了郭蕙和郭荃：“新来的婢子用着合心不？”
郭蕙笑盈盈地说：“福儿很伶俐。”
老夫人问郭荃：“听说喜儿还是你从阿蕙手上要过去的，怎么样？”
郭荃微笑，“以往我都是自己顾自己，没有随侍的人，需要时间适应，喜儿如何，还要时间长了才知道。”
老夫人点头，“你们年纪也大了，不需要再管侍着，我特地挑的都是与你们年岁相近的，平时在一处话也多些。”
管侍，就像叶婆子在郭芳身边的用处一样，姑子还小的时候，在她们身边随侍的都是婆子，大些了，就换成年岁相近的婢女了，比如郭蓉。
老夫人说着话，不时往门那边看过去，像是在盼着谁。不一会儿，门帘被挑起，进来一个人，老夫人紧紧地盯着她，又上下打量一番，很快，满意地笑了。
来人是个全生的面孔，着橘色对襟，藕色长裙，丰乳肥臀，身姿妖娆，以曾氏的眼光来评判，这就是打不死领人十分生厌的狐狸精模样，郭荃看向曾氏，果然，她的脸垮了下来。
新人在老夫人跟前一福，娇滴滴地说：“妾廖氏，给老夫人请安。”
李氏闻见这话，不由自主地看曾氏一眼，曾氏脸上黑压压的一片，李氏明了，颜色无二，嘴角带笑。
老夫人对廖氏说：“来，见过两位夫人。”
柳妪上前，为廖氏引见，“这是大夫人。”廖氏盈盈一福，“见过大夫人。”
“这是夫人。”“见过夫人。”
厅堂之内很静，几位姑子还有郭小郎都十分好奇地盯着廖氏，廖氏清清瘦瘦的瓜子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
老夫人对两位儿媳说：“廖氏是齐王殿下赏赐给充儿的侍妾。”
不用说，曾氏和李氏也猜到了八九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