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荃动了手,郭蕙便也动了手,竹妪交给她们的都是些轻省的活儿,阿青和阿红干活很卖力,几个人不消一个时辰,就将两间房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然后几个人将家具物什一件一件抬进来摆放好。
郭荃将屋子收拾停当后去了绮梦园,搬回来一盆开着的兰花,放在窗台处,又吩咐绮梦园的奴仆,明日将那棵梅花移植到她屋前。
晚上,郭荃站在窗口向外望,望着昏暗沉沉的夜,清冷的庭院,心潮起伏,前世她第一次回来后,便是这样入住的。
这辈子最幸福的,就是她还有阿娘在身边。
夜风吹过窗台,兰花的香气飘进来,满室馨香。
从之前一直想到现在,又从现在一直想到以后,她身子很累,心疆无边无际,一点睡意也没有。
明日得出去一趟。
“出去?你要出去作甚?”李氏听说郭荃要出去,并不是很允许,“现时不比从前,你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子,理应呆在闺房修身养性,哪能随便抛头露面,日日在外奔走?”
郭荃说:“上次我们拿去布庄卖的绣帕,不知道卖出去没有,我好将钱拿回来。”
“那才几个钱?现在你的身份不同,再计较这些难免让人笑话了去,那点小利就让给掌柜的吧。”
郭荃眼见这个理由不通,又说:“阿娘,婉儿送给我的那个木锁,我忘在布衣巷了。”
“没有随身带着?”李氏问:“记得放在哪里了吧?阿娘让人去取了来。”
郭荃撇嘴,“我也忘记了,得亲自去找一找。”
知女莫若母,李氏虽有几分不信,但还是松了口:“看来你有事非办不可,你不想说阿娘也就不问,去吧,记得快去快回。让府前备了马车再去吧。”
“不用,我走着去也挺快。”
郭荃回到稚院,在帕子上写了几个字,等字干了后叠好放在腰间,她出了郭府,来到柳烟巷第一家:烟雨楼。她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先在门口徘徊一阵,未发现有异样,才转道,从后门进去的。
她上了阁楼,正要去推公子瑾常要的雅间,一个跑堂的过来,阻止道:“女郎,此间被包下了,您另则一处坐下吧。”
他的话刚落,门开了。
“让她进来。”清朗的声音传出来,里面的人依旧带着帷帽,依旧孤身一人。
跑堂的弓着身子,笑道:“女郎,请。”
待人进去后,他殷勤地带上门。
郭荃进门,公子瑾便拿下帷帽,郭荃说:“没想到公子竟然在。”
“我想,你今日应该会来。”
前日他让张某人传信,料想昨日她应该收到了,今日就会出府来这里留讯息。他是专门在此候着她。
“你入了郭府,往后要出来并不是很方便,放心,我已经安排了人进府,你以后有什么事找我,可以托她转达。”
他怎么能将事事都安排得这么周密?郭荃神情有些气恼,“瑾公子,你还在盯视我?为何一直要盯视我?让齐王殿下开口询问我父亲是不是已经将我与母亲迎回的人是你吧?借齐王殿下之名遣人去紧盯着我父亲是不是真将我与母亲迎回的人也是你吧?”
公子瑾的神情不似以往一派轻松,他认真地道:“郭世充竟违了圣上之命,如此阳奉阴违之人,不加以鞭策他如何将事情做得这么干脆?”他看着郭荃越来越气恼的脸色,放软了声调说:“其实你已经将事情做足九分,我不过为表感激之情,使了一分力而已。”
这一分力,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小指头使的力,讽刺的是,只这么一分力就轻轻松松地推翻了郭荃所做的一切事情。
她费尽心思,耐心等待,所做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脆弱无力。
“我救婉儿,葬婉儿,并不是因为他是你的母亲,你大可不必感激我。”
“我知恩图报,你天性本纯善。”
“你不是没看到我卑鄙狠毒的一面。”
“是的,你甚至还想杀了我。”
郭荃愕然!他说她想杀他?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这么直中要害,准准地击中了她的心底最深处,她没有看到的那最深处——他毒死了她,她想过千般万般折磨她的事,就是没想过痛快杀了他。
她想他死吗?
不是,她只想他痛苦,比如:得而不倒。
得不到他想要的权势地位痛苦,得不到他想争取的自己而痛苦,得不到就在手边的胜利而痛苦……
郭荃低吼:“我从没想过要杀了你。”
公子瑾走到她身边来,他身形清瘦而高,郭荃站在那里,他说话的时候,她刚好可以看见他的嘴,还有嘴边密密细细的绒毛。
“可是你对我有恨。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如何告诉他?告诉他,因为他以后会在别人的威逼之下,为了保存自己,给她喝了毒酒?
公子瑾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她闭上眼,苦笑着。
她能理解她了,但是还不能原谅他。
公子瑾突然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郭荃的心差点停止了跳动,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公子瑾就放开了她。那个拥抱,如此突然与短暂。
公子瑾的声音很低哑,沙沙的,生生地能挠到她心底最敏感的那一处。他说:“从在这阁楼上看见你的一瞬,便有前生便相识的潮涌。曾听生母说过,总有一个人会是你的劫数。”
他在心里默默:如有真有这样一人,那便是你。
郭荃也在心里默默:前生便有一人,就是你。
她本想着今日来,是要将话讲开,让他不用再试图让她欠他人情,她不会再还,因为她憎恨他。可是他把什么都说了,他甚至知道她恨他,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帮她,因为他已经说了,他对她有情。
他对她有情,她前世都一直不确定的事,竟然在他们之间还没开始之前,就如此清晰了。
郭荃不敢相信这一切,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公子瑾。
她的心,一半涨得满满的,一半又空落落的。
她根本就忘记了她是怎样回的郭府,她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是在稚院的房中,她愣愣地坐着,不停抚摸着婉儿雕刻的长命锁。
“荃姐姐。”
郭蓉伏在门边上喊她。
郭荃捏紧木锁,心不在焉地问:“有事?”
郭蓉进屋来,期期艾艾地道:“姐姐在干什么?”她的目光落在长命锁上,“你怎么有个木锁,挺好看的……”
前世的这个时候,郭蓉趾高气昂地进门来,说的话可是:“哪里来的木锁,难看死了!警告你,别将它挂在身上,丢人!”
郭荃笑了,今世的郭蓉傲气不起来,不清不白的身份让卑暗之心一生与她相随。很明显,她此番进来,是想与她亲近些。
郭荃将木锁收起来,另问:“蓉妹妹,听说昨日阿紫受罚了,跪了一下午,她犯了什么错事?”
“没,没什么大事。”郭蓉没想到郭荃会问这样,有些仓惶地掩饰。
其实郭荃知道,因为阿紫要来帮忙,郭蓉在气头上,不让,就罚了她,昨日她还有气,只一日的时间,她是如何说服自己,要来亲近示好的?
郭荃对她的事没有兴趣,现在的她,威胁小之又小。现在最应该防范的,是她娘曾氏。曾氏在娘家呆了三四月,受了不少煎熬与说教,此番性子也换了许多,不再飞扬跋扈,郭荃就怕她玩阴的。
她每日起床后,先与姐妹们一齐去向祖母请安,然后随李氏去桂院,在那里吃早饭,说会儿话,李氏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她都能从阿烟那里知道个八九分。
这日,李氏说:“阿娘这几日与祖母一起甄选了一批使女与奴仆,一会儿柳妪会带着人过来,是其中几个格外机敏伶俐的,你挑一挑,挑个喜欢的在身边随侍,让你蕙姐姐也自己挑。”
郭荃赞道:“阿娘对荃可真好,都已经选过一遍了,自然是哪个都不错。”
“怎么会,人和人之间还讲究个眼缘,你见一见,自有中意的与不中意的。”
与李氏坐在一起喝了一盏茶,柳妪便领了人过来。
“大夫人,这便是几个出挑的。”
李氏问:“怎么只有三个?”
柳妪说:“方才在老夫人处,恰好蕙姑子在,就让她先挑了。”
李氏又问:“母亲可都赐名了?”
“赐了,老夫人一时起意,就说叫福禄寿喜,蕙姑子挑的那个唤作喜儿。”
听到喜儿这个名字,郭荃一怔。
前世也是有个唤喜儿的,正是服侍她的婢女,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那是她的婚事定下后住在郭府上,郭世充领来的一个人,专门随侍她左右。那个喜儿眉宽眼大,身形结实,不仅力大,身手还了得。
她出嫁后都是喜儿在身边服侍。
“阿荃。”李氏唤了她不止一声,问“难道一个也不中意?”
柳妪说:“早知道还是让荃姑子先挑了,反正蕙姑子说个个都喜欢。”
郭荃点头,“既然这样,便让我看了喜儿再决定吧,说不定我就看上喜儿了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