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凉水站就要到了,火车轰轰隆隆开进隧道。
“刚一出这个隧道就连着一个高架桥,桥那头就是凉水站。这个站小,停车时火车尾还在高架桥上,你自己下车时小心。”大胡子再次叮嘱。
“好的,胡子大哥。”王丹平感激地看他一眼说。
车速慢慢降下来,随着一声放气声响起,火车终于稳稳地停下了。
年长者掏出钥匙把尾门打开了。
“快下。”
“哦。”王丹平抬腿下车。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车门离地面的高度比自已想象中的高出了很多。平日上下火车都是经过站台,高度是经过设计的,跟火车门平齐,自是毫无障碍。可在这高架桥上,没了站台,脚下就空出一大截。王丹平刚开始是面朝外下车的,脚下踮了几踮没找到着力点。他赶紧转过身背过身去下,可还是很高。
铁轨两旁立着的探照灯照着一排排铁轨,散发出粼粼的、冰冷的金属光泽。透过桥缝,下面是一片黢黑,看不到有多高,给人一种如临深渊的恐惧感。王丹平觉着自己腿脚发软,冷汗都出来了。
“怎么回事,赶紧下。一会对过的火车开过来就没机会了。”大胡子对着他喊。
“好高啊!我有些恐高。”王丹平半挂在车门扶手处说。
“来,拉着我的手。”大胡子把身子探出,伸出了右手。
王丹平一把抓住大胡子的手,眼睛一闭,身子往下探,脚底落实,踩在了铁轨下面的碎石上。站立未稳,大胡子便松手了,因为手臂的长度已到极限。王丹平脚下一趔趄,跌坐在铁轨上。
“快走,走到两边去,火车马上开过来了。”大胡子着急地对王丹平挥着手。
王丹平试着爬起来,远处响起了洪亮的汽笛声,紧接着耀眼的强光也照了过来。
情急之下,王丹平赶紧起来,却不知脚已被卡进了铁轨连接处。起身用力太猛了,一下又被蹩倒,脚踝处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啊~!”王丹平叫出声来。
脚卡进铁轨,脚脖子也崴了,火车已经开过来了,怎么办?王丹平急得满头大汗。
“快脱鞋!脱鞋!走!!”年长者跳下车,扑向王丹平,一边大喊道。
王丹平反应过来,赶紧解开鞋带,忍着疼痛把脚拔了出来。年长者把王丹平从地上拽起来,使劲在他腰上推了一把。
王丹平没反应过来,只觉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腰部传来,站立不稳,向前扑去,趴倒在了对面的铁轨上。
火车鸣着喇叭,嘶吼着从王丹平身旁开过,震得桥面连连晃动,就像地震了一样。王丹平感到后背冰凉,脚下已经麻木,他顾不得疼了,趴在备用铁轨上一动也不敢动,静静地等待火车开过。
好险,差点没命!王丹平想。他扭头看了一眼对面,只见年长者紧紧贴在火车外皮上,像一只壁虎,也是一动不动。火车开过时,只有一人的间隙,高架桥上本来风就大,火车过处风就更大,一不小心就会被刮走,卷进车轮,绝无生还可能。
好险,差点再害一条命!王丹平想。
来不及感慨,年长者也得赶快上车了。
王丹平张了张嘴,本想说些感谢的话,可就是没说出口。救命大恩,用言语表达总是显得苍白无力的。
年长者关上车门,从窗户探出头来,对王丹平喊:“快到护栏那边去,沿着护栏一直往东走,就能到站台。你不能在这停留,很快就会又有车开过来!”话音未落,火车就缓缓开出了。
真是虚惊一场!
王丹平艰难地爬起来,还想着回去把鞋取出来,被年长者用眼神给挡回去了。他扭转头,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朝高架桥一边的护栏走过去。王丹平第一次觉着这铁轨这么多,这么远,走也走不到边。
年长者和胡子一直趴在车窗上扭头目送王丹平走远,灯光照射下,王丹平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在这空无一人的桥面上,显得渺小而又孤独。
见王丹平终于扶上了护栏,大胡子收回目光,竟抹了抹眼泪。老者扭回身子,背靠在窗前,表情严肃,一句话也不说。
……
从下车点到站台还有好远一段路程。王丹平一手扶着栏杆,一只脚提离地面,一跛一跛地走的很慢。脚下就是万丈悬崖,风从脚下的缝隙里钻上来,阴冷刺骨,王丹平打了一个寒战。
王丹平不敢低头看,尽量目视前方,可又要随时照看着脚下。高架桥可不比陆地,每一步都是实的,这里是一根一根整齐排列的钢筋,钢筋与钢筋之间有着很宽的缝隙,一不留神就会踏空。
这会,王丹平有了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来回忆今晚发生的一幕幕。
年长者的救命之恩,大胡子的浪漫情怀,一起喝过的劣质白酒,还有二人送他离开时焦虑而又不舍的眼神。
这就是可爱的邮政人,粗糙、真诚、热血。干着最重的活,内心背负的却是使命和责任担当。
这一别,可能今生都不会再见了。可王丹平觉着他们离自己并不遥远。
是啊,都在一个系统上班,都是同事,又能相隔多远呢。
想到这里,王丹平嘴脸浮现了一丝微笑。他掖了掖外套,抬起头,加快步伐向前走去。他还有任务,他得尽快见到刘灵灵。
凉水站的花岗岩路牌遥遥在望,站台终于到了。
由于每天只有一趟停靠的绿皮车,站上就三个工作人员,一个站长,一个铁道维护员,还有一个就是王丹平认识的老同志,负责售票、检票、地面调度和其他的杂务。
出站口的铁栅栏门毫无疑问是锁着的。王丹平走到调度室门口,里面亮着灯。老同志踩着电炉子,带着老花镜在看书。电炉子上架着一只铝壶,正嘟嘟往外冒着白汽。铝壶脚下,偎着一个大号的搪瓷缸子。
王丹平没猜错的话,搪瓷缸子里一定泡着大叶子茶,茶色一定是生黄生黄的,浓且苦。
果不其然,老同志翻了一页书后,拿起缸子,深押了一口,嘴里咂摸出声,一脸的陶醉。
此刻没有火车经过,夜深人静,小站静谧而迷人。老者安静地品茶阅读,对王丹平的突然造访浑然不知。
王丹平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他在想,人生不过如此,还能怎么更幸福呢?他静静地站在窗外,看着他,不忍心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