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侧门前,门竟然虚掩着,一推就开。进去,斜对着一条长走廊,曲曲弯弯的,两侧全是花草树木,站着不少士兵,都手执长戈,非常警惕。奇怪的是,他们明明看见黑大汉与姜嫂进来,却并不理会。姜嫂猜测,这黑大汉与徐成府里的守卫,一定非常熟悉。
看来,阿香确实一切都计划好了,自己无可奈何地成为杀人帮凶了,这是一辈子的罪恶,永远洗不清的。
姜嫂心里恐怖到冰点。
走过曲廊,是一座大的房屋。门开着,屋里传出优美的琴声。黑大汉在屋门前停住,很有礼貌地说:“主人,新招的厨娘,小乙嫂带到。”
啥?黑大汉称里面的人为“主人”,难道是大司马本人吗?
屋里,琴声仍旧,没有回音。
黑大汉转身说:“小乙嫂,你进屋,候着吧!”
姜嫂进屋。屋子宽大,一个女子背对她而坐,正在抚琴,身边立着一个侍女。两侧都有边门,木质花格,轻纱覆盖。边门旁还有矮桌、茶具。再没有其他人,显然这所谓的“主人”,就是抚琴的女子。
女子只是抚琴,不理姜嫂,姜嫂只得站立。看她背影,黑发如丝,盘卷在顶,上面结着一个花色丝巾,身穿彩袍,身段优美。难道这就是阿美?
她身边的侍女,也颇有姿色,穿着绿白相间的长衣,笑微微的。
黑大汉再度进来,向抚琴女子报告:“主人,吕离大人来访!”姜嫂浑身一抖,急忙想出屋。扤琴女子恰好停止抚琴,回过身来,微微一笑:“小乙嫂,你暂且待着,我好问话。”
姜嫂呆住了。这抚琴女子,真真是绝代佳人!正当妙龄,面白如玉,相貌端庄,那张脸就如雕刻而成,线条清晰,每一部位都显出恰到好处的柔和;一双大眼睛似乎掩映在青山绿水中的深湖,清亮、幽静、娴雅,又似乎会说话,每笑都带出万种风情。
吕离大步进来,亲热地叫一声:“阿美!”
抚琴女子果然是阿美!姜嫂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阿美缓缓起身,作个万福,甜甜开口:“听说郎哥哥很忙,缘何有空过来?小玉,给郎哥哥奉茶!”
侍女小玉答应一声,到矮桌前倒茶。姜嫂心里更乱了:她竟然称他为郎哥哥!可见两人感情多深。姜嫂眼里蓦地溢出泪水,只能深深地低下头。她应该跑,应该离开这个房间。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动,更不能抬头,不能让人看到她悲怆欲绝的表情!
吕离根本没注意身边的姜嫂,竟然跨前一步,仔细端详着阿美,目光满怀深情。“阿美,”他轻轻地说,“每次看到你,都身不由已。唉!”喟然坐下。阿美则甜甜地一笑:“郎哥哥,请用茶。”
吕离端茶杯轻啜一口,颇为感慨地说:“我很远就听见了你的琴声,悠扬绵远,意味深长,看来琴法越加成熟了。”
阿美道:“不是琴法成熟,而是用情更深了。郎哥哥,难得你能前来。小女子我近日又学了几套舞步,虽然不尽成熟,但想给你跳跳,听听你的评论,既是相磋,又是为你一解疲劳,可否?”
吕离颔首:“求之不得!”
阿美让小玉抚琴,她跳起舞来。她身形婀娜,舞姿曼妙,长袖善舞,犹如一只大的蝴蝶盘旋在房屋之内,令人眼花缭乱。吕离看着,忘记喝茶,竟然拍着手,连叫几声好。姜嫂心里一阵阵发冷。她觉得完了,全完了。想想自己,出生于小户人家,从小学的是花红、制衣、制鞋、做饭,以及如何生儿育女,哪里接触到抚琴、跳舞这类高雅之事?她无论是从哪个方面,都赶不上阿美呀!她凭什么还想嫁给吕离呢?
可忽然,她觉得不对。吕离平时不苟言笑,就是喝彩,也不至于如此张狂,居然拍手连连,喝彩声震耳,忘乎所以,难道他真的是因为见到了阿美,才忘情到如此程度吗?
陡地,她看到后窗边,出现了一个人影儿,一支弩箭头露了出来。这一定是阿香!她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吕离和阿美都一愣,一起望向她。吕离惊讶地站起来,叫道:“姜嫂?”姜嫂不知道他为什么看出了自己,十分惊疑,后退一步,下意识地用手一摸脸,这只是一个遮掩的动作,没有大的意义,却不料摸到的竟然是光滑的脸皮。这才发现,脸上的那层癞皮,不知何时已经掉落,露出她本来的面目。
“姜嫂,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吕离凑前一步。
阿美停止跳舞,也走上前,诧异地问:“吕离,你怎么称呼她为姜嫂啊?她是小乙嫂,是我新招来的厨娘。”
“什么?”吕离大为惊疑,“她是小乙嫂?不可能,不可能!她是行人秦蔑然从营城带来的姜嫂,是行人府的厨娘!”
“啊?”阿美、小玉都凑过来。
姜嫂不知所措了。她应该跑,可双脚却如生根了一般,挪动不了。而她的身后,黑大汉和两个士兵也进来,显然听到了屋里的声音。后窗处,那个人影儿和弩箭头,都没有了。
姜嫂想哭,按平常的性格,她应该哭。可她蓦地想起蔑然的教导,那是对她们学习拳术的教导:“拳击的大法,首先在于心,而不在于技。技是取胜之道,但如果不能心定、心静,任何技法都会流于空设。所以,要练法,先练心。”蔑然还特别对姜嫂说:“姜嫂,你其实不适宜练拳术,因为你意志力不够。你必须要先练心,磨练自己的意志。”这些话,本来都是蔑然父亲教导给女儿的,现在全用于蔑然的授徒上。而在此关键时刻,姜嫂想起来,竟然激发了她的灵感。她心一横,鼓起劲头。
“不,你们看错了,我不是姜嫂。”话一出口,越加强硬,“我是小乙嫂。如果你们不用我,我马上就走。”
“哦?”吕离眨眨眼睛,“我看错了?”
阿美盈盈一笑:“你真的是小乙嫂?可我刚才看你,好象……好象……”阿美格格地笑出声来,转向小玉:“玉儿,你说呢?”
小玉疑虑地说:“我也觉得……进来的……挺丑的。不过,当时没太注意。可如果这么漂亮、扎眼,我会注意的。喂!”她朝黑大汉喊:“你看看,她是小乙嫂吗?”
黑大汉站在姜嫂的身后,没有看到她的脸,忙说:“我刚才领小乙嫂进来时,她脸黑黑的,像是个干粗活儿的。现在咋了,变样了?我看看。喂!小乙嫂,请你转过身来。”
姜嫂心一横:反正也是这么大回事了,爱咋咋吧!她慢慢地转过身去,黑大汉立刻叫起来:“不对,不对!刚才很丑很丑的,我心里还想呢,主人是不会让这么丑的女人进府的,可咋变样了呢?”
黑大汉突然把腰间的剑拔出来:“你说,你是不是奸细,想混进府里来?”
阿美和气地叫一声:“不得无礼!”黑大汉只得退后一步。阿美走过来,仔细端详着姜嫂,连连称赞:“好,好,好美的人儿啊!我就当你是小乙嫂,你愿意留下做厨娘吗?”
“愿意,当然愿意。”
“可我不想让你做厨娘,你给小玉做帮手吧!”她转向小玉,“小乙嫂归你管了,具体事情你安排。”
“好的。”
阿美朝黑大汉和士兵挥挥手,他们全退出去了。
吕离惊疑地望着,仍然不相信姜嫂就是小乙嫂。他刚要再说话,忽然,一阵弩箭的劲射声传来,一支箭直接命中阿美的后肩。阿美愣了一下,脸上现出诧异的表情,随后哼叫着,眼睛有些失神,缓缓倒下。吕离大喊着上前扶住她:“阿美,你咋的了,咋的了?”阿美声若游丝:“有……刺……刺客。”吕离泪水夺眶而出,转头大叫:“小玉,快来照顾阿美,找医工!”小玉过来扶住,吕离噌的跳起来。他不愧是武将,右手迅速一挥,握住腰间的宝剑,大叫着:“抓刺客!”身子跳起,向窗外撞去,撞碎了窗户,跳到外面,隔着窗户,姜嫂听到外面响起武器搏击的声音。小玉抱着阿美,哭起来:“主人,主人!”阿美嘴角流血,低吟:“箭上,有毒,毒。”随后,眼睛闭上。
姜嫂脑袋完全不中用了,呆呆站着,后来才想起逃跑。她急急外出,看见院内士兵,与几个黑衣蒙面人长戈、短剑地战在一起。姜嫂连忙顺着刚才来的曲廊跑,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悲怆的喊声,那是小玉的喊声:“阿美……阿美被杀了,阿美死了!”
姜嫂眼里泪水横流。她顾不上其他,唯有逃命。侧门前没有人,看来士兵们都被吸引到厮杀现场了。姜嫂上前推门,门却推不动。正着急间,曲廊那面跑过来一个黑衣人,手执的青铜剑上还滴着血。
原来是阿香!
“我杀死了阿美,报了仇,你是我的同伙儿,都是凶手,赶紧走!”
她也上前推门,门仍然推不动。身后,传来呐喊声,几个士兵追过来:“抓刺客,抓刺客!”阿香急了,抡起宝剑,几剑砍落了门栓,两人快步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