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潜丽琴的电话,比想象中来得要快。
晚上七点刚过,固定电话嘟嘟响起。潜小麦放下笔墨,跑过去接起,故意矫情滴滴地说:“妈,今天这么迫不及待想我啊?”
电话的这头,潜丽琴心知肚明。这孩子真是个鬼灵精,什么事情都看得透透的。问:“你在干什么呢?”
“写字。”潜小麦回答。
“今天休息,怎么不出去玩玩。彭辰没找你吗?”
“他晚上有应酬。”
听说彭辰不在,潜丽琴便也没了顾忌。绕着电话线悄声地问:“小麦,建芬今天从华阳回来,跟我说彭辰出生的时候天狗吃月亮。这是真的吗?”
潜小麦怔住,没想到母亲最关注的问题会是这个。想到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下不由哂然:“妈,我还担心你会第一时间骂我不帮建芬呢?”
“她的事情能跟这个比吗?你倒是快说呀,是不是真的?”潜丽琴有点急了。
潜小麦却是老神在在,很是幼稚地为母亲率先忧心自己的事情而欢喜:“怎么可能?是建芬先说我‘生命线断裂’‘落地的时候家里死了猪’什么的,彭辰为了讽刺她才故意这么说的。”
苏建芬那么八面玲珑的一个人精,怎么可能会连这么明显的讽刺都听不出来。潜小麦严重怀疑,问:“妈,建芬说的是真的吗?我出生的时候,家里真的死了猪吗?”生命线长在手掌心,她自己天天看得到。对这个传闻,却是从来没听说过的。
“当然是假的。”潜丽琴坚决否认,心头重重一拧,脸色迅速变得铁青难看,上下嘴唇气得直哆嗦:“该死的小蹄子……”
潜丽琴向来性格柔和,潜小麦很少见她对人发脾气,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厉声骂她自己的亲戚了。不需要细说,便已经隐隐知道了答案。赶忙打住了安抚道:“妈,我就随便问问,你别生气啊。”
电话的这头,潜丽琴瘫倒在藤椅里,喉头哽咽,眼睛倏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能不生气麽?傍晚的时候,建芬跑来跟她拉拉杂杂说了小麦不肯相助的事情,软磨硬泡着央求她帮忙说项。末了,还神秘兮兮有意无意透露,说是亲耳听到彭辰说自己出生的时候天狗吃月亮,害她心里咯噔吓了一跳。现在跟小麦一对质,却原来,都是这该死的小蹄子做的搅屎棍。
臭丫头,平时阿姨长、阿姨短,嘴巴甜得像蜜一样。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在小麦背后放起了冷箭。她什么话不好喷,非得要喷小麦的死穴。什么人不好说,偏要在彭辰面前嚼舌根。真是打她一顿都不足以解恨啊。
姐姐也真是的,有些话怎么能随便跟孩子说呢。当初,半夜赶来帮忙接生的都是自家亲戚女眷,老爹老娘千叮咛万嘱咐,拜托她们要守口如瓶。没想到,到头来第一个传出风声的是她家的女儿。同为女人,作为小麦的亲姨,她说出口之前怎么就不掂掂这话的重量呢。
潜丽琴气得胸口发疼,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这可急坏了远在华阳的潜小麦,一个人在客厅团团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无计可施,只能对着话筒迭声宽慰:“妈,你别一个人呆在家里杞人忧天了。现在科学技术这么发达,谁还会相信这些神神叨叨没影的事情。放心吧,彭辰不是傻瓜,他有自己的判断力。”
听女儿声音清亮镇定,与平时并无二样,潜丽琴缓过神来,也略略放心了。哑着声音说:“你说得对,这完全是没影不靠谱的事情。以后,谁若是再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你泼他们脏水就是。”
这话听起来很解气,可惜,潜小麦半点兴趣都没有。说:“妈,那些人多俗啊,咱们犯不着跟她们置气!被说几句,不疼不痒,我一点损失都没有。她们过过嘴瘾,没了兴头自然就不说了。咱们若是回应了,她们没准儿反而会更加得瑟来了兴趣。到时候搞得满村风雨,让大家看笑话就不值了。我实在是讨厌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好孩子,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没其他事情的话,就先挂了吧。”潜丽琴急着挂电话,思忖着要马上去村西一趟。不管彭辰反应如何,也不管这桩婚事结果能否成就,当务之急,这个漏洞必须及时堵上。小麦虽则聪明,但到底才刚迈出学校,为人简单又有些年轻气盛,不知道看似鸡零狗碎微不足道的农村流言却是有着三人成虎的厉害。
她担心这件事情,也并不完全是因为封建迷信。小麦不懂,无论科学技术怎么发达,人们都是喜欢听好话的。娶媳妇的人家更甚,宁可相信明知是编造的“旺夫旺子”“踩着五彩云霞降生”之类的好话,也不会想听“生命线断裂”“落地的时候家里死了猪”之类的晦气话的。
纵使一时接受了,心里也会落下疙瘩。平顺和美的日子还好说话,但天有不测风云,万一哪天碰上不顺利的事情,这心里的疙瘩说不定就会慢慢发酵膨胀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到时候不好的事情全怪在小麦身上,小麦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了。
婆媳关系本就难处理,媳妇被捏了把柄的婆媳关系就更加难处理了。婆婆稍不如意心里不高兴,就拿出来敲打敲打、指桑骂槐一番,小麦能奈她何,那日子就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担心了很多年的事情,现在突然摆在面前,潜丽琴还是有点惶惶地措手不及。她手里的话筒即将叩上话机时,却被潜小麦堪堪叫住了:“妈,别挂!”
“还有什么事情吗?”
“事情……倒是没有啦。”潜小麦的回答,突然变得有些扭扭捏捏起来。
“那你叫我‘别挂’干什么?”
“就是……突然,很想叫叫你。”
潜丽琴忍不住独自感慨了。她家的大女儿啊,有时候冰雪聪明得仿佛洞悉周围的一切,有时候却又迷迷糊糊完全不着调。叫她如何能够放心呢?
潜小麦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将母亲喊住了。最近,她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说话做事貌似也没有以前干脆利落了。噩梦还是三不五时前来报到,伴随着一起的,还有那些早被尘封在三万英尺下的往昔记忆。美好的,糟糕的,感动的,伤心的,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一一闪现。其中最令她纠结介意的,便是每次和亲戚有了小摩擦后,明明理在她这边,母亲却还是会喋喋不休责备数落她一顿,话里话外流露出对她无限的失望。像今天这样全然相信她,一面倒地包庇她的弱点,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叫她如何能不五味杂陈呢?
“妈,谢谢你和爸爸,小时候……没有把我当作不祥物扔掉。”潜小麦轻喃,声音低微,形同嗫嚅。
她的话透过话筒传过来,潜丽琴一脸震惊,脑内出现短时间的空白:“你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呢?你们三姐弟都是爸妈的心头肉啊……”
潜小麦攥紧了话筒,眼眶禁不住红红的。她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很可笑,仿佛一个受尽委屈后发奋努力终于赢得家长认同的孩子。可是,这一刻,她真的很感谢,感谢爸妈没有把她扔掉。她的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在二十多年前的农村已经算得上难能可贵了。即便是贫困潦倒的前世,母亲喋喋不休数落过她很多的不是,却也是从来没有拿出生时候的事情说过话的。自始至终,直至前世的最后一秒钟,也没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刻薄言语传到她耳中。
说到底,爸妈在他们认为最重要的事情上,一直尽自己所能在默默保护着她。原来,既便是那个一无所有、一无所长的自己,也是有人爱的。只不过,他们爱的方式,有点隐晦,有点与众不同。
“妈,谢谢你今天没有骂我,谢谢你今天这么相信我。有了你和爸爸的支持,我什么都不怕了。”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今天尽说些不着调的话。搞得好像我以前很不讲理、常常骂你似的。”潜丽琴语气似调侃,却又夹杂着不容忽视的担忧。任谁听了别人在嚼自己舌根,直接反应不都应该是火冒三丈吗?她家大女儿怎么会是这个反应呢。
“是,你常常帮着家里的亲戚骂我呢。”明明知道母亲看不到,潜小麦还是俏皮地皱了皱鼻子。虽是抱怨,声音却是轻快的,没有任何不满。
潜丽琴申冤:“我哪里骂过你,都只是数落你几句罢了。我不数落你,难道还去数落亲戚不成?或者是眼睁睁看着你们掐骂起来?他们可都是混江湖的老油条,你掐得过他们吗?”
“真的是这样子吗?”
“不是这样子,还能是哪样子?你以为数落了你,妈心里就好受啊?”潜丽琴没好气地反问。
这话无异于惊雷,炸得潜小麦目瞪口呆,纠结地倒在沙发上打滚。然后,冲着天花板引吭长啸:“妈,你的爱为什么要这么别扭?我冤枉死了,背后白白伤心流了那么多金豆子。我才不怕他们呢,我是慑于你的淫威,才一直忍让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实力。我掐骂的功力比你强多了……”
潜丽琴哭笑不得,把话筒拿得远远的,却仍旧听得到潜小麦震耳欲聋的咆哮。
这个时候,杨勇关好店门回到了三楼。大老远的,潜丽琴便冲着他做了个无声的口型,问:“你大女儿,要造我的反了,你准备帮哪个啊?”
杨勇不明就里,皱着眉头哑了两秒,探过头来听听,便马上转忧为喜了,说:“这个倒是很值得期待啊!我给你们做裁判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