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郡因郡内的泰山而得名,治下多是绵连起伏的山丘高岭,因为世道不靖,故而道路不通,匪患丛生。
这一天,孙乾带着随行的一队骑兵,在接连打退了来袭的好几波山贼、乱兵之后,终于来到了华县城北几十里外的丘陵地带,摆脱了外敌的纠缠。
只是孙乾所带的这支骑兵,加上他在内,已由五十多人的规模缩减到了五个半,战马也只剩下了一匹,托载着那深受重伤的那半个。
至于其他的士兵,不是战死,就是走散,孙乾能在最后的那次大败中与其余五名士兵聚合,已经是难得的侥幸。
孙乾和剩下的四个身体健全的士兵已经没有坐骑,走得并不快,几人在这片密林中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饿得头晕眼花,偏偏四周一片林木,就是有野味也难以发现、捕杀。
一直到黄昏时分,他们才远远看见了华县城,此时天已经快黑了,几人刚刚走出一座丘岭,准备寻地方觅食过夜,忽然,一声鸣镝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啾——’的一声发出尖锐的嘶鸣的声响。
“抓住他们!”
近百名埋伏在路两旁的泰山贼士兵从前后左右杀出,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将他们团团围住,数十把弓箭拉弓上弦,对准了他们。
数次遭袭,孙乾早就有了经验,连忙举手大喊,“我们只是过路的商贾,请不要伤害我们。”
“胡说!”
一名贼将大步走出,提起腰刀,指着他们身上的兵器和铠甲,厉声喝道,“你们既然自称是商贾,那你们的货物呢?区区商贾,为何你们会穿拿着如此精良的铠甲和兵器?我看你们定是曹军的探子,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这时,孙乾不慌不忙道,“陶使君何在?我是他远房的族侄,有要事前来见他!”
几名刚要扑上来的泰山贼士兵停住了脚步,一起回头向贼将望去,屯长闻言一怔,他没有想到,来人竟然会是盟友陶谦的族侄。
他虽然只是泰山贼中一个小小的屯长,但是作为泰山贼扩编成军之前就加入山寨的之的老弟兄,却知道己军目前所面临的形势。他深知,己军想要占据泰山,并抵御住曹军的反击,离不开徐州方面的支持。
故而他不敢得罪诸人,只是迟疑了一下,就立刻低声嘱咐一名士兵,令他回去请示上司。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大将骑马疾奔而至,其身高只有七尺,却腰大十围,看起来及其雄壮,他一到来,就使得贼兵们都恭恭敬敬退让开来。
此人便是跟随阙宣从下邳起兵的屠夫牛猛,他虽然不是泰山贼中的老弟兄,却是阙宣在下邳的老部下。
为了制衡手下一支独大的泰山贼势力,阙宣大举提拔了跟随他北上的昔日部下与家族子弟,牛猛正在其列,为了就是确保阙宣自己在军中的地位稳如泰山。
牛猛粗人一个,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老大念旧,自己用生命掷下的赌注获得了丰厚的回报,整个人变得得意和傲慢了起来。
但是听到手下的斥候上报的消息,他不敢迟疑,骑马飞奔而至,不料听了对方自报门户,牛猛却勃然大怒。
他手中大刀一挥,雪亮的刀尖顶住了孙乾的咽喉,厉声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冒充陶使君的子侄,活活的不耐烦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使君之侄?”孙乾毫不畏惧,注视着牛猛的眼睛。
“你不知道陶使君是丹阳人吗?”
牛猛虽然只是一个杀鸡屠牛的屠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因为徐州的接通南北的地理位置和安定繁荣的民治环境,他见过不少的行商走贩,对于各地的口音有着丰富的了解。
他一听对方的口音,就知道对方生长于是青州一带,根本不可能是丹阳人,故而他尽管从孙乾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叫自信和镇静的东西,依然确定对方乃是假冒。
“陶使君之侄怎么可能是青州人?”牛猛冷笑着,一脸的不屑。
“怎么不可能?”孙乾依旧镇定如常,丝毫没有谎言被揭破之后的吃惊和不安,他身着甲衣,却自有一股士大夫般的从容不迫。
“我们这一房从祖父这一代就举家迁往了青州,我从小在青州长大,有青州口音有什么好奇怪的?将军难道从这点就可以确定在下不是陶使君的远房族侄?是与不是,将军询问使君本人不就可以知晓了?”
“呃……”得意洋洋的牛猛一下子就愣住了,见到一旁的泰山贼兵们似乎在窃窃私语,顿有些恼羞成怒。
但是大敌当前,他还是不敢随着性子乱来,只是狠狠地瞪了孙乾一眼,似乎要将他记到心里去,这才将大刀缓缓撤回,冷冷的说道,“你若真是冒充,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孙乾淡淡一笑,不以为意道,“一戳就破的谎言,我有必要拿着性命来担保吗?”
“谁知道你们打着什么样的鬼主意!”
牛猛见天色已晚,不欲在野外多呆,一挥手令道,“将他们带回城中安置,再给一份肉饭。至于如何处置,待我禀报了大兄再说!”
……
“先生,还是你有办法,居然能哄过他们,要是被他们怀疑成曹军探子,有得苦头吃了,哪里还会有肉饭?”随行的士兵们饥寒交迫,一边大口吃着肉糜粟饭,嘴里含糊不清地夸奖孙乾。
其中一人疑惑的问道,“只是我等是来与陶使君商议出兵泰山一事的,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先生为何要冒称陶使君的子侄呢?”
“哎!”孙乾叹息一声,忍不住苦笑道,“若是陶使就在城中话,我等自然不必隐瞒,直接亮出使节的身份即可,说不定还会受到礼待,可是……”
“可我们得到情报不是说陶使君就在华县城中吗?为何先生……”
“我们之前不是也没有得到曹军南下泰山的吗?世事多变,谨慎一点还是没错的。我们从被俘到入城,你们可见到了任何一个来自徐州的士兵吗?”
孙乾却显得有些心事忡忡,显然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某些不好的揣测,但是他并没道出来的打算。
只见他压低声音说道,“吃饱了吗?今夜我们得趁黑夜逃走,实在不行就直接南下徐州,出使州衙,通过徐州方面联系上陶使君!”
“趁夜逃走?”士兵们一阵愕然。
如今已经进了泰山贼的老巢,哪里会有逃走的机会?士兵一方面敬佩孙乾的学识和见识,一方面又对他的异想天开感到可笑。
“如今我等已是瓮中之鳖,除非城破,否贼我们哪里会有逃出去的机会?”
孙乾也知道逃出去的困难,但是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的话,留在城中只有死路一条,无论如何他都得想办法逃将出去。
“不管怎么说,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孙乾着实也饿极了,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只是吃到一半的时候,门外突然有访客到来,使得孙乾放下了木碗。
孙乾隐隐听到门卫的声音,“里面住着贵客,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来者大声说道,“我是陶乾公子的故旧,多年未见,今日意外闻讯,特来相见。”
孙乾眉头一蹙,还是朝麾下的一名士兵使了个眼色,着令他将对方带进来。
士兵领命出去,在一方短暂的交涉之后,士兵带着一名气度不凡的文士走了进来。
孙乾见这名文士约三十余岁,颌下留着长须,目光清澈,举止从容,文质彬彬,不由心生好感,笑着问道,“恕乾眼拙,怎么不记得有先生这样的故旧?”
“哦?也请恕绪多疑,在下怎么不记得陶使君有位叫陶乾的子侄?不过青州哪位名叫孙乾的名士,在下倒是略有耳闻?”
“请问先生贵姓?”孙乾的脸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文士微微一笑,“在下程绪,字夏甫,幽州代郡人。”
“原来他就是程绪!”
孙乾对幽州的局势多有耳闻,虽然来者似敌非友,但是对方既然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宣扬出去,反而能悄悄的过来拜访,显然没有怀有恶意。
故而孙乾虽然心怀戒备,却还是一脸热情,笑着,“久仰大名,不知程从事所来何为?”
程绪见孙乾并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却也没有过分逼迫,只是笑着问道,“孙先生是否正在盘算着连夜逃跑之事?”
孙乾的脸色再次大变,也不欲掩饰心中戒备,面无表情的问道,“程从事连夜来访,不会就是为了来寻陶某开心的吧!”
“孙兄不必戒备,刘使君与公孙将军虽然反目,但是在下与孙兄却非仇敌,江淮的公子和与公孙将军也未必一定得兵戈相见,双方之间未必没有化敌为友的一天。”
似乎想到了什么,孙乾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试探着问道,“听说幽州的刘使君被公孙将军俘虏之后,孙将军曾有意杀之以绝后患,后来被外人劝阻,这才改为软禁。这其中,江淮的刘府君应该出了不少力吧?”
“这些大人物的算计,岂是我等能够揣测的?”程绪似乎不欲在这方面多说,郑重的盯着孙乾的眼睛道,“在下若真欲想要谋害先生,直接将自己的猜测告诉阙宣不就得了,何须到孙先生这里耀武耀威。”
“却是孙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孙乾自认看人很准,此时也不再隐藏身份,直接了当的问道,“不知程从事此行所来何为?”
“结一份善缘罢了!”程绪笑眯眯的回道,“我此次前来,自然是想办法要将孙先生从城中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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