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树木凋零,高高的秋阳没了温度,稀薄的照在人身上。因着吉兰泰一直没有消息,阿醒日夜寝食难安,离年下越近,越是焦虑烦闷。
弘历掌权后,对十四的管制愈来愈松懈,连门口由雍正遣派的将士也撤去大半,只留了一两队人马装模作样。但即便如此,十四依旧对弘历不满,总觉他背叛了雍正。
这日十四搬了一缸子新酿的葡萄酒入宫,在宫门处撞见弘历,弘历笑道:“改日我也想与十四皇叔痛饮一杯,皇阿玛真是好口福。”
十四道:“既如此,咱们一并去养心殿陪皇上喝酒。”
自雍正病重,弘历仿佛性子大变,只顾着把持朝政,甚少潜心侍奉雍正。弘历知道十四话里的意思,也懒得见怪,毕竟皇位还没到手呢,不必四处树敌。
弘历陪笑道:“我心里自是求之不得,但...朝中琐事繁多,实在容不得我懈怠。”略一思忖,道:“阿醒可好?今日吉兰泰捎了一封信夹在折子里,我正要派人给她送去。”
十四知他与吉兰泰亲近,虑及阿醒将来恐怕要靠他照拂,不由软了几分,道:“让人送去养心殿给我,我带回去便可。”又忍不住叮嘱:“你且催一催吉兰泰,阿醒不能一直等。”
弘历微微一笑,道:“十四皇叔放心,阿醒的事,我不会坐视不管。”
有他这话,十四甚觉安慰。
到了养心殿,只见雍正盘膝坐在炕上批折子。他半头白发,面色憔悴,抬眼看了十四半响,才问:“你怎么回京了?也不叫人给朕禀告一声。”
十四径直走到他面前,把一坛子葡萄酒放在炕上,眼睛落在折子上——全是弘历专门做给雍正看的——十四道:“薇薇酿的酒,我特地带来给你尝尝。”
雍正沉着冷脸,老小孩似的道:“饮酒伤身。”
他平素是极爱养生的,例如晚膳常食白粥,召妃嫔侍寝也绝不会连续超过三日,便是感冒发烧,也多半以禁食疗养。所有一切,通通得了康熙真传。
十四满不在乎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又朝苏培盛道:“拿两只碗来。”
苏培盛知道雍正是靠不住了,私底下早就谋起了后路,万般讨好弘历和熹妃。他知道我与熹妃关系匪浅,十四又是仅存的几个王爷里头最有势力的,所以他不敢不敬。
拿来了碗,雍正想要阻拦,却发现自己的手竟在发抖,火光电石之间,他恍然回神,面色哀伤道:“朕怎么了?为何什么都想不起来?十四...你...”他头痛欲裂,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定了定神,方道:“你是来嘲弄朕的?”
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深知自己无力回天,继而无限悲凉。
十四淡淡道:“我为何要嘲弄你?嘲弄你现在是个糟老头吗?我又何尝不是?”他虽然比雍正年纪小,但他南征北战,被打压被圈禁,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怎么都褪不掉。
雍正蓦然大笑,笑得肚子发胀,笑得浊泪双流,笑得苏培盛都有些害怕了。
他道:“说得好,我敬你一杯。”又自顾自倒了一碗,仰头饮尽。十四慢慢品酌着,略略含笑道:“你别吃的太快,总共只一壶子,我讨了好久,薇薇才允我喝的。”
雍正有些昏沉,边叹边笑道:“老十四啊,还是你有福气,身边有蔷薇丫头陪你吃苦陪你受累。”顿了半响,才又道:“如果能让李氏留在朕的身边,朕愿意把这大清江山让给你。”
十四饮尽碗中血红色的酒,道:“如今说这些,还有意思吗?”
雍正又是大笑,道:“对,对,没意思,实在没意思!”停了停又道:“喝酒紧要,喝酒紧要!”他连说了两遍。
两兄弟喝到夜幕,十四才醉醺醺回府。
离上一次两人如此推心置腹,还是在康熙朝。
十四带回了吉兰泰的信,二话不说,便要拆了来看。我阻拦道:“是给阿醒的,你拆什么?”十四脸上还带着醉意,道:“爷是她阿玛,为何不能看?真是稀奇了。”
我一手夺过他的信,交给白芷让她送去阿醒院子,又朝十四道:“他们小两口的书信,你看着有何意思?阿醒长大了,犯不着你事事替她做主,我相信她能自己拿主意。”
十四今日心情甚好,也不生气,笑道:“好好好,让她自己做主。”说话间又一把揽住我的腰,满嘴葡萄酒的味道往我脖颈里喷,又是啃又是捏又是拧,几下便解了我的寝衣,横抱着把我丢到炕桌上。
我盯着他直笑:“想干什么?里头外头可都是人。”
十四只看着肚兜上殷红的鸳鸯戏水,伸手缓缓在上面转着圈儿,道:“自然是做这画儿里头的事。”我被他弄得浑身发痒,侧了侧身,躲去他的指尖,道:“他们只是在游水而已,现在又没有水...”十四把我的强词夺理吻进唇里,嘟囔道:“他们游水,咱们可以戏水...”
炕桌是摆在偏厅的炕上,隔着一间七八十平米的花厅,才是寝屋。花厅里是底下人求见跪拜的地方,所以时有人来人往,亦有专司茶水的丫头和传话的小厮太监们。偏厅的窗户也没关,我们虽然看不见外头是什么情形,但外头的人却能把里头看得一清二楚。
十四吃了酒,正在兴头上,野火烧身,谁也没法让他停下来。好在奴才们不敢明目张胆的瞧着主子们办事,除非他想被十四挖眼珠子。二来,这是一个没有摄像头的世界,安全得很。我被十四压在炕桌上,翻来覆去的,几欲窒息。
第二天,我忍不住问阿醒:“吉兰泰的信里都说了什么?”
阿醒抿着唇含羞一笑,瞧着如此情形,即便她不说,我也能猜个大概了。男人对女人,终归是那些画着大饼的甜言蜜语罢,例如我爱你,我永远爱你,我一辈子只爱你...
别当真。
阿醒不愿说,我也不问了,只要吉兰泰能哄她高兴,就算骗她几句又何妨?反正事实的真相,十四都会想法子弄个一清二楚,容不得吉兰泰胡言乱语。
中秋节前,熹妃召我入宫商议雍正去木兰围场打猎之事。坤宁宫不同往昔,熹妃也不再是两个月前的熹妃,如今宫里大大小小的事物,几乎她说了算。
我不再与熹妃平起平坐,而是自然的坐在了她的下首。我心里很明白,很快,她就要变成皇太后了。我不动声色的顺着她的话道:“皇上终日劳累,出去散散心自然是好。况且朝中事务有宝亲王主持,也不会出错。”
熹妃的笑靥比牡丹还要华丽尊贵,她玩弄着指尖玳瑁护甲,道:“你真是想到我心坎里去了。”又道:“六宫诸事繁多,我离不开身,所以想让你和十四爷陪着去。”末了又加一句道:“如果让旁人去,我是真的不放心。”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是想让我和十四监视雍正。
谁会想到那个曾在惨烈的九子夺嫡中获胜的君王,竟会有被妃嫔、儿子掌控的一日。
然历史滔滔如流水,任何人也挡不住。
我福了福身,道:“承蒙熹主子信任,臣妾不敢推脱,恭敬不如从命。”熹妃喜上眉梢,连忙伸手扶我,笑道:“我一早就知道,到头来,我能倚靠之人,只有蔷薇姐姐。”
她的一声蔷薇姐姐,听得我毛骨悚然。
十四不想我竟会答应,坐在饭桌后,半响都不吭声。我夹了一块芝麻香油白切鸡给他,道:“如今是宝亲王的天下了,咱们只能顺势而行。”
阿醒在一侧默默嚼着饭粒,康儿忽问:“额娘如何能知宝亲王会得天下?”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因为额娘是三百年以后的人,在学堂上都学过历史,历史书上就写了宝亲王会继承大统...”话没说完,十四喝道:“别听你额娘胡诌。”
康儿年纪小,继续问:“那我以后会怎样?阿醒姐姐会嫁给吉兰泰吗?”
连阿醒都抬头静静望着我。
大的事情我能记得,至于康儿、阿醒,历史上会留下她们的痕迹吗?我一时语塞,仿佛是印证了十四的话,康儿无语道:“额娘果然是胡诌。”
宫里很快准备御驾木兰围场狩猎诸事,内务府忙得团团转,许多事情传了熹妃,还要传给我,不仅是吃穿用度,连跟去伺候的宫女、太监、妃嫔、皇子、大臣、御医等等,每一件事都要一一商定,每一陪驾之人都要再三斟酌,熹妃和宝亲王要百分之一百的确认不会有任何差错。
到了出宫这日,我几乎一夜没睡,半夜就与十四入宫预备诸事。天亮时候,好不容易上了马车,待事情暂时停当,我才得了闲空歪在十四怀里想要小睡片刻。
十四怕我太累,命任何人都不许打扰,待我再醒时,竟已是夜半时候,已经到了驻跸的宫殿。我睡得昏沉,浑身发酸,连脚都伸不开了。十四把我抱下马车,一路抱到住处。(未完待续)